他一把將她攥住,她已經崩潰,使出了全力,他腳步一滑,差點兩個人都滾下山崖,他緊緊將她抱住,死命地抱住,用力往後面退去,兩個人糾纏著滾到崖邊的草地上,他俯,將她雙手雙腳死命按住。
她發出絕望的哭喊,眼中的光亮在一點點渙散,再一點點聚合,變成仇恨,而他眼中也滴下了熱淚,一滴滴落在她褪盡了血色的臉上,她厭惡地扭過頭,死命的掙扎。
「畜生」她哭喊道,「林靜淵,你這個畜生你殺了你自己的女兒你不是人,你是個畜生」
他用力按著她、壓著她,眼中欲噴出火來︰「她是我女兒?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她的唇角勾起一絲如霜似雪的笑來,可她的神情卻如風中的雨絲,渙散,凌亂,眼淚在山霧中漸漸凍結︰「林靜淵,我為什麼會嫁給你這個自私自利、沒有人性的蠢貨寶寶再過下個月就滿七歲了,她生在民國十七年九月二十八,你這個蠢貨,畜生你殺了你自己的女兒」
他發出一聲嗚咽,淚水洶涌而出,他將她用力拉進懷里,箍緊了,恨不得讓兩個人都變成碎片一般。
「你放開我你放開我……你殺她你不就是想讓我死嗎?我現在就去死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你把我的命拿走了,你把我的命拿走了」她哭喊道,她用力捶打著他,要用指甲抓碎他的臉。
「七七」靜淵終于哭了出來,把她的頭按在自己肩膀,「七七,我是畜生,你說得不錯,我是個畜生我讓你吃盡了苦,受盡了傷害。可是七七,我再怎麼畜生,也不會殺自己的女兒我早就知道寶寶是我的女兒,我早就知道……從我見她的第一面起,我就知道,只是自己不願意相信,我害怕相信七七……我不知道怎麼報答你的情意我一確定她是我的女兒,我就能想到你為什麼會離開我你是為了這個孩子、為了我才離開的……你知不知道這一路上山,我心里有多麼煎熬我不知道該怎麼補償你們母女這七年的艱辛我不知道該怎麼挽回你們……我怎麼辦?我做錯了這麼多,我一錯再錯,七七,我怎麼辦啊」
他嚎啕大哭,屬于他林靜淵的矜持與高貴、冷靜與機智蕩然無存,他跪倒在地上,雙手依然死命地摟著她,生怕她從他身邊再次逃離︰「我怎麼會殺我自己的孩子……我是故意的,我知道你不會跟我說真話,你做得絕,我要比你更絕,所以我騙了你,我要逼你說出真話七七……我好恨你可是我愛你,我愛你啊」他捧著她冰冷的臉,猛然吻下,他們的牙齒如新婚之夜那般踫撞了一下,可她臉上已經沒有了笑容,只有冰冷的眼淚,只有傷痛和毫無生機的絕望。
她任由他吻著她,讓兩個人的呼吸在喘息中無聲廝纏。「把寶寶還給我,求你……你把寶寶還給我……」她的眼神已經空洞了,此刻的她是一個失去了靈魂的空殼。
媽媽……
她听一個稚女敕熟悉的聲音。
媽媽……
她用零散的目光往聲音的來源看去。女兒,她的女兒遠遠地站在山崖上一片毛竹林里,從一塊石頭邊探出了身子。
寶寶
他終于略微放開了她,她哭叫道,寶寶我的寶寶
七七朝女兒伸出了手,她左手的傷痕裂開了,布條早就被扯落,手掌中全是血。
寶寶飛快地朝她跑來,光著小腳,一邊的袖子月兌落,露出蓮藕般胖胖的手臂,她身後是劉丫頭,劉丫頭伸手想拉她沒有拉住,也許是怕靜淵責怪,跟著跑了幾步,便停下腳步。
寶寶一面跑,一面哇哇大哭,沖到靜淵身前,她通紅的小臉蛋上還粘著竹筍殼的絨毛,握起小小的拳頭,使勁捶打著他︰「你是個壞人,你騙我你欺負我媽媽我打你,我打你嗚嗚」
她的光腳丫上全是泥,她提起腳,一腳一腳踹向靜淵,在他的褲腿上留下小小的腳印。
靜淵任由她踹他,可是他心中卻充滿著傷痛與狂喜,他把她們母女用手臂圈了起來,抱在一起。
寶寶,他顫聲道,寶寶,我是你爹爹我是爹爹啊
寶寶用小手推著他,鑽進七七的懷中。
「媽媽嗚嗚,嗚嗚」
她緊緊抱著女兒,一滴熱淚滴在了寶寶的額間,就如那日分娩,她的孩子,就是這樣用母親的血淚受了洗禮。
她緊緊擁抱她的珍寶,七年來一直支撐著她給她力量的珍寶,可卻似乎在這個擁抱里使勁了一輩子的力氣,突然眼冒金星,天旋地轉,心里那根維系著全身精力的發條,終于不用一直不停地擰著,停了下來,前塵往事在記憶中築起的一道高牆,在一瞬間轟然崩塌。
車聲,人聲,官道上揚起的黃色沙塵,羅飛嘶啞的呼喚︰七七,七七
聲音被風撕裂,一寸寸飄到她耳鼓,她捂住耳朵,淚流滿面蜷縮在一輛裝著麥稈的牛車里。
那輛牛車,就在羅飛的那輛汽車旁邊。他做夢也想不到七七會在里面。他只知道她要逃,逃得遠遠的,他根本想不到她離他只有咫尺之遙。
逃離是在一瞬間決定的事情,盡管一路上她就一直在思考怎麼逃跑,可是胭脂與羅飛一直寸步不離,而她也太過虛弱。
他進旅社後,她慢慢起身把窗戶搖開透氣。她看到了那輛堆著高高麥稈的牛車,一個背著孩子的鄉下女人站在旁邊,從胸前的衣襟里掏出一個黑 的餅子,一片片掰給那個孩子吃。
她看著忍不住要發嘔,可立時卻電光火石般有了個念頭。
驛站的街道,騾車、馬車、汽車交雜穿行,走茶馬道的雲南商人說著她听不懂的話,一輛大貨車開來,在逼仄的街道上揚起嗆人的塵霧,行人紛紛避讓,捂著嘴。
她覺得時機差不多了,羅飛蓋在她身上的外衣里有錢包,她想也沒想就拿了,拖著還不算沉的箱子,打開車門,一步步艱難地走向牛車。
那個鄉下婦人吃驚地看著她。
「你……你要做啥?」她打量著這個看起來像少女,卻大著肚子的女子,眼楮瞪得老大。
「求你,大姐你有孩子,你是當娘的,你一定是個好心人,求你可憐可憐我我被拐子拐了,求你幫我,讓我在你的車上躲一躲」
她從林家逃走的時候,什麼都沒有帶,惟獨手上有一對琉璃翠的鐲子。她褪下鐲子,把它們放進那女人的手中,渾身發顫︰「他們馬上就要出來了,就在那個旅社里,求你讓我躲一躲」
那個女人伸手拉她,發現她的手火燙一樣,驚道︰「小ど妹,你發著燒呢」
七七恍如快要溺死的人終于尋到了一塊浮木,緊緊握住她的手︰「沒事我沒事」她看看四周,灰塵揚起,人們在飛跑躲避。
她說︰「快,快拉我上去」
她腦子里一陣陣眩暈,強自忍住才沒有嘔吐出來,那婦人用麥稈把她和行李蓋住,剛弄好,羅飛就從旅社中出來走到他的車子前。
鄉下婦人心中怦怦亂跳,看著那個沉穩、膚色黝黑的年輕人,分明是個體面人的樣子,怎麼會是個拐子呢
他用接近瘋狂的目光搜尋著他周圍的每一輛汽車,詢問每一個人,他知道這里走貨的商人很多,說不定七七就藏在他們的貨車里。有一個人好像對七七有點印象,只是剛才捂著眼楮口鼻躲灰塵,不知道七七往哪個方向去了。
中國人,古往今來就有亂指路的習慣,他想也沒想就對羅飛說︰「好像是有一個大肚子的年輕太太,看不清樣子,往……嗯……往那里去了」他指了指一家糧油店的方向。
八月末的陽光穿透了麥稈,似一把柴火,而她是柴火炙烤著的祭品,皮箱硌著她的脊背和柔女敕的脖子,她的腿早已經腫了,變得麻木,她怕這雙腿很可能會斷掉,所以總是強迫這雙腿輕輕挪動,再沒有知覺,她也要使勁動一動。牛車在顛簸不平的路上行走,不時晃蕩一下,她用手緊緊護著肚子,其實她也不知道這雙手放在上面究竟能不能起到保護的作用。明晃晃的光影刺著她的眼楮,牛車離羅飛越來越遠,他的呼喊變得細碎。
阿飛,對不起麥稈在她細女敕的臉頰上劃出了細細的傷口,她無聲地淚水流下,臉頰似被開水燙了般火辣辣地疼。
「小ど妹,你要去哪里?」那婦人問她,。
七七不知道自己該去哪里,無助地看著她。
那婦人把她帶到一條窄窄的山路邊,說︰「我只能把你放在這里了,我車里的麥稈都是人家酒莊里要的,我得給送去。」
她幫七七把行李提了下來,又把她攙扶下來,七七雙腿發麻、站立不穩要往一旁倒去,她忙又扶著她站了一會兒。問︰「快生了吧?」
七七點點頭。
「你家男人呢?你怎麼會被拐子拐了?那人真的是拐子嗎?」。
七七只是默默流淚,那婦人拍了拍自己背後的孩子,身子左搖右搖地說︰「你如果要報官,我可以陪你去,你大著肚子,總要有人照應才好,家里人肯定在找你的,這外頭太亂了,你挺不過去」那婦人嘆了口氣。
七七驚恐萬狀地搖頭,淚如雨下︰「不,不不要報官,他們都是一伙的,拐子和他們是一伙的」
那婦人頗是為難,看看天色,道︰「我要走了,小ど妹,前面有個茶鋪子,平日也給人投宿的,不過就是髒,都是住的我們這些鄉下趕場的人,你去那里歇歇腳,要踫到好心人讓他們再送你一程。」
七七感激地道︰「謝謝你,大姐」
那婦人點點頭,把手鐲還給她︰「我拿這個沒有用的。」
七七怔了一怔,忙掏出羅飛的錢包,里面倒是有一疊大鈔,她不敢當著那婦人細數,按顏色抽了張面額最小的遞給她。
她暗自羞愧,心道︰「我若不是只有這些錢,定然會多給你一點,真是對不
住了。」
那婦人倒是沒有不滿,很自然的接過了錢,見七七吃力地拖著箱子,忍不住道︰「別嫌我說得粗魯,你是個娘們兒家,獨自吃飯住宿,總會遇到一堆難纏的事情,就是拉屎撒尿,也會有急死你的時候,還是听我的話,報官吧。」又嘆了嘆氣,牽著牛車慢慢走遠。
……
作者附言︰章節越寫越難,感謝你們一直陪我到現在,偶會加油的……
呃……希望大家多給點意見……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