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淵並不回答,瞧著錦蓉,眼神有一縷溫情和關切︰「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你也听到了,頭幾個月要小心。」
錦蓉很久沒有見到他對她如此表情,心里重重一震,心中的壁壘與敵意被擊碎,低下頭輕聲說︰「還好。」
靜淵緩緩坐下︰「你的脾氣我還不知道,平日里稍有不如意就會氣得臉紅青脹的。」
歐陽松見他語氣緩和,心中暗喜,便湊趣道︰「可不是,我看錦蓉讀那麼多書沒用,火氣一上來,便是農婦伙夫也鬧不過她去。」
錦蓉抬眼狠狠瞪了下哥哥,靜淵正溫和地看著她,她胸中涌起一股柔情,眼眶登時濕潤。
靜淵道︰「你給我好好保重身體,別讓我的孩子有一絲一毫的閃失,我真不敢惹你,讓你煩心。」
他的話說著不對勁,林夫人心中一凜。靜淵見母親目光閃爍地看著自己,便笑道︰「寶寶這個小丫頭調皮得很,要讓她回來住,指不定鬧得錦蓉心煩,我可不敢冒這個險。」
他說到這里,歐陽松和林夫人對看一眼,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了。錦蓉兀自怔怔地看著靜淵,靜淵輕輕嘆口氣,笑道︰「本來說把文斕也帶走,想著還是給你做一個伴好。」
「帶走文斕?為什麼?」錦蓉不明白,歐陽松氣得搓了下手。
靜淵看著她只是微笑︰「放心,我剛不是說了,我不帶走兒子,讓他好好陪你,我也會常回來,只要你安安心心在家里養著就好。」
這才轉頭看向林夫人,鄭重地說︰「我看七七和寶寶就不過來了,等錦蓉生了孩子再說,雖說她們姐妹倆關系好,可畢竟七七算是正室,下人們難免因尊卑有別,做出讓錦蓉生氣的事情。錦蓉如今有孩子,她要生起氣來,豈不是讓我心疼,讓大家都難處?」
林夫人氣得臉都白了,喉嚨里「啃」地一聲清清嗓子。錦蓉此時才算真正明白,只覺得寒心痛恨,眼淚顫巍巍掉了下來。
歐陽松看著靜淵,似笑非笑︰「妹夫真是想得周到。」
靜淵輕輕哼了一聲,見佣人們默默無聲上著菜,桌子上有盤蔥溜魚,眉間一蹙,說︰「把魚撤了,以後凡是大*女乃過來,就不要做魚,她不愛吃。」
一個下人恭恭敬敬答應了,把魚端了出去。
錦蓉忍不住嗚咽了一聲,靜淵看了她一眼,嘆道︰「瞧瞧,就這樣就會難過。要真讓她過來住,你不是又會要死要活了?」
林夫人見事情似無回旋余地,再向靜淵施壓只是徒讓他反感,兒子絕情起來有多狠她不是沒有見過,便在錦蓉肩上拍拍,拿手帕給她擦擦眼淚,然後笑著對靜淵道︰「你看你,說話陰陽怪氣的,是不是鹽場里有煩心事?」
靜淵淡淡地道︰「還是母親知道我,最近因為要辦鐵廠,好多事情要去操心,井灶里這兩日又鬧鼠害,老鼠把鹽工的手都咬破了,現在就怕引起牛瘟,這麼多事,我真恨不得有個分身才好。」
歐陽松是提起生意就來了興趣,忙道︰「听說有雲南那邊的商人要給你那兒投錢,可是真的?」
靜淵輕輕一笑︰「可不是我的菜都做好了,他們見盤子里有肥肉,爭先恐後地要來吃。哪有這樣的好事?可把我姓林的小瞧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人,有沒有跟我一起吃的資格。」
歐陽松臉色不由得一變。
靜淵瞧了他一眼,憂慮萬分道︰「在清河誰不知道我向來不跟人搭幫結伙,除了大哥,你是我自家人,那是另說了,這幾年我們一起做了多少事情,別說我心里有本賬,別人也是一筆筆給我算著呢。如今大哥做了高官,風生水起天不怕地不怕,我可是越來越膽小的人了,如今又要顧著老母妻兒,每天都戰戰兢兢過日子呢,大哥你可是不知道」
歐陽松笑了笑,那笑容卻甚是勉強,兀自不放棄,追問︰「你的意思是說,杜肘子的事情你不參與了?」
靜淵薄薄的嘴唇向上一揚,低低笑了一聲,那笑聲中卻一絲暖意也沒有,一雙幽深的眼楮看著歐陽松︰「看情況吧。」
可他的語氣,歐陽松听起來卻更像是「看心情」的意思。
他站了起來,朝林夫人行一禮,道︰「還有公務,就不在府上吃飯了,見親家太太無甚大礙,也就放心了。」叮囑錦蓉好生養著身子,又向靜淵告辭。
靜淵也不挽留,只說︰「大哥常來坐。」
歐陽松不語,沉著臉拂袖而去。
靜淵冷冷地看著他的背影不聲不響,側過頭,見到錦蓉一雙含淚屈辱的眼楮,畢竟夫妻多年,他今日傷了她多少他心中自然有數,嘆了口氣,心中也自然酸楚。
……
七七走進書房里,一開始並沒有看到文斕和寶寶,只听到他們唧唧咯咯在說笑著。循聲找過去,在厚厚的窗簾下,兩個孩子擠得緊緊地坐在角窗窗台上,端著一紙袋子花生餅吃著,嘴里塞得鼓鼓的。
見到七七走過來,寶寶便晃動著小手叫她,嘴里噴出花生餅的粉末,文斕正把頭放在她肩上,也端正了坐姿,臉紅紅地叫︰「大媽。」七七一听著這稱呼,背脊就起了一陣疙瘩,可滿心的煩惱與焦躁,在看著兩個孩子天真純潔的臉龐那一刻,便被壓制了下去。
「馬上就要吃飯了,你們兩個現在這麼吃東西,一會兒就沒胃口了。」
「媽媽你也吃,這是小dd藏起來的。」寶寶拿起一塊餅子舉到母親面前。
文斕從角窗下跳了下來,叫道︰「我藏了好多好多東西」像小猴子獻寶一樣,把他的各式毛筆鉛筆、卷筆刀、畫冊、玻璃紙、糖果全拿了出來,它們全都裝在一個鞋盒子里,被放在靜淵大書桌最底層的抽屜下面。
「文斕,你爹爹很寵你,是不是?」七七看著文斕,他正用白白的小胖手撥弄著盒子里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
文斕點點頭︰「我要什麼爹爹都給我買,爹爹走到哪里都把我帶著。爹爹說,我以後要替他管生意,所以我要好好讀書,練好字,還要學算賬」
「你的字寫得很好嗎?」。
「還可以。」他笑嘻嘻地說。
「媽媽,小dd剛才給我寫了字的。」寶寶擦擦手,從兜里掏出疊好的一張紙,細細展開,七七看得清楚,是端正清秀的小楷,寫著「寶寶」兩個字。
「好多筆畫啊,」寶寶長睫毛一閃一閃,用手指在那兩個字上勾畫著,「小dd好厲害,一下子就寫對了。我總是會寫錯。」
七七微笑著給寶寶把紙疊好,重又放回她的衣兜里,對文斕道︰「文斕,以後你多來陪小姐姐玩好不好?教小姐姐練字。」
「好啊好啊」文斕眼楮都亮了,「我要跟小姐姐一起養兔子」
她看著這個男孩,多麼俊秀的一張小臉,眼楮黝黑,像一潭明澈的深水,可這雙眼楮如此干淨,里面沒有算計,沒有仇恨,他笑起來是藏著掖著的,因為他的門牙掉了一顆,還沒長全,他怕不好看,老抿嘴笑,那斯文的樣子和靜淵多像。這麼完美的一個孩子,卻不是她生的。
不知怎的,以為自己不會再心疼,心里還是一陣抽搐。
回到堂屋,錦蓉搶先一步把文斕拉著,文斕本跟寶寶牽著手,錦蓉這麼一拽,寶寶就差一點跌一跤。七七忙伸手扶著,抬眼一看,見錦蓉眼楮都恨不得出火了,七七如何不知她心中想些什麼,心里微覺快意,可隨即又是淒然無味。
好歹兩個人都曾經是朋友,如今,真是什麼情分都沒有了。
吃過飯,七七說要帶著寶寶去學校看看,便要告辭。林夫人沒說什麼,只懶懶點了點頭。靜淵隨七七走到走廊上,輕聲道︰「母親原說讓你和寶寶回這邊住,被我給擋了回去。」
七七嗯了一聲,並無他預想的喜慰。
靜淵見她神色平靜,心中倒有些訝異。七七看著他,說︰「你今天是要留在這里,是不是?」
靜淵被她說中心事,臉上不由得有些猶豫︰「你也听到了,她畢竟有了身孕,我今天不好走。」
七七輕輕一笑,忽道︰「我現在才知道,你們之前原是那般恩愛的夫妻。」
他被她這句話噎住,倒是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沉默半晌,方道︰「七七,凡事你看我名下,多擔待些。」
七七看著天井里經霜後變成淡紫色的菊花,眼光清冷,嘆了口氣︰「靜淵,你這樣好累,所有的人都好累,這樣有什麼意思?」
靜淵輕輕嘆口氣,「七七,我現在沒有辦法跟她離婚。」
她點點頭,說︰「你可以跟我離,這樣便省事許多。」
他覺得滿心的好意全被她淡然處之,現今又說出這般傷心的話,不由得極是生氣,沉下了臉來,呼吸變得粗重。
文斕和寶寶走在前頭,不時回過頭看,見靜淵突然頓住了腳步,臉色嚴峻之極,七七眼中隱隱含淚,知道兩個人發生了爭執,都懸起了心。
靜淵道︰「清河三妻四妾的人家很多,你不是沒有見過。再說我的心一直在你這一邊,你即便不為我想,也得為寶寶想。我們兩個分開了對她有什麼好處?你剛才沒有看到,我幾乎算是跟歐陽松撕破了臉,能為你們母女做的我都做了,七七,我問心無愧。以後不要動不動說離,這太傷人。」
七七咬著嘴唇沒有說話,他見她冷淡,越發灰了心,索性就不跟著她走了。
七七只覺得一雙腿像灌了鉛似的難挪動一步,卻不得不繼續往前走,仿佛每走一步就贏得幾分自尊似的。走到孩子們面前,文斕仰起頭問︰「爹爹也要跟著走嗎?」。
七七尚未回答,靜淵在後頭接了話︰「我不走了,這兩天我都在這兒住。」
幾乎是負氣一般的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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