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淵道︰「我是因為太愛你,所以才在意,所以才處處留心。」
他一向是從容的,因為性格孤僻,那張無暇美玉般的臉龐,時不時會勾出涼薄的弧度,可此刻,他臉上的憂色讓她動容,那里頭明明有一絲無助。
他輕聲道︰「我沒有想到我會這樣,真的,七七,發生了這麼多事,過了這麼多年,如今我想起那年你來的時候,就好像想起上輩子一樣,我自己都沒有料到我會這麼愛你,愛得那麼深……我不擅長說這些話,可我真的控制不了,我就是愛,雖然我傷了你,傷了你這麼多。」
七七伸手撫模他俊秀的臉龐,看著那雙清朗的眼楮︰「我是你的妻子,我只要你真的把我當作你的妻子,我只要這一樣,若是不能……」
她心里微微發沉,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
靜淵眸光一黯,握住她的手,在她的掌心印下了輕吻,柔聲道︰「你不光是我的妻子,你還是我的命。」心里突然間酸楚,聲音一低︰「這麼多年,我給你的,一直比你應得的少了很多,七七,相信我,錦蓉那邊我會想辦法早點了結,不會再長時間拖下去,等一切塵埃落定,我只想跟你好好過日子。」
七七眼中微微一熱,嘆了口氣,踮起腳吻了吻他的嘴角,吹氣如蘭,身上的馨香直撩得他心旌蕩漾,他突然把她抱緊,身子將她抵在門上,她唇上一燙,他已經重重地吻了下去,舌尖寸寸逼近,唇齒纏綿,強肆掠奪,密密的吸吮,七七一身的緊繃頹然而松,雙手無力攀援在他的肩上,呼吸急促起來,靜淵卻突然把她放開,喘息片刻,嗓子都啞了︰「走吧,寶寶在書房等我們呢。」
七七理了理頭發,見靜淵一張白皙的臉漲得通紅,忍不住訝異︰「你怎麼了?」
靜淵微微搖頭,可他分明連呼吸都變得重了,嘴唇緊抿,脖子上喉結滾動,神色頗是古怪。
七七睜大眼楮看著他。
他臉上的紅色並未消退,反而愈深,好歹吐出一句話︰「晚上睡覺時再說。」嘴角卻有笑意。
七七登時會意,自己的臉也騰地一下紅了,一甩手,低頭快步走向書房。
……
隆昌灶燒鍋鹽用的是黑鹵水,鹽的口感比較好,換了新鹽鍋之後,產量上升,加上七七接手後,減少了一部分不必要的開支,銀錢上開源節流,又有新的進賬,古掌櫃拿著賬本細算,笑得嘴都合不攏。
七七走進香雪堂賬房,見古掌櫃樂呵呵的樣子,便微笑道︰「古掌櫃,之前你總說我小氣,如今可算是知道這小氣的好處了吧?」
古掌櫃笑道︰「東家女乃女乃不是小氣,是周到細致,我們這些老朽腦袋不靈光,您就千萬別放在心上。」見七七手里捧著幾大本冊子,奇道︰「看東家女乃女乃手里也像是賬本子,不過紙張這麼黃舊,是隆昌灶以前的老賬嗎?」。
七七搖搖頭,對跟著她進屋的小武道︰「把這些賬本幫我收好放好,我這兩天要細看。」小武答應著接過,放進里屋櫃子里鎖好。
七七這才對古掌櫃道︰「是天海井以前的老賬。」
古掌櫃哦了一聲,賬簿是鹽號最重要的文件資料,更是最機密的東西,各個鹽號都由大掌櫃親自保管,有的是東家自己保管,自然忌諱外人窺看。七七雖然是靜淵的妻子,香雪堂與天海井關系雖然緊密,但畢竟也是兩家不同的鹽號,規矩還是要講的,因此古掌櫃也就不敢多問。
七七見他謹小慎微,輕輕一笑,道︰「我自個兒得多學一點,免得以後事情越多越細,自己搞不清楚。有什麼不明白的,我還得多跟您請教呢。」
古掌櫃忙躬身道︰「不敢不敢。」忽想起一事,道︰「東家女乃女乃,有件事情想請您定奪一下。」
「什麼事?」
「隆昌灶的水車車架可能要修一修了,有一個樟頭因為年代太久遠,已經快爛掉了,梯子也得換。」
原來隆昌灶設于前清末年,段孚之年輕的時候,在公路靠清河的邊上修了兩座高高的水車架,這兩座水車並肩立在清河邊上,是清河鹽場獨具的奇觀。
車架長約兩米,井字形架設,四根立柱上天,用短木料對穿、橫穿、雙穿樟頭,下方寬大,向上逐漸縮小,在頂部高約四到五米處,修有樓板平台,使其不漏雨水。房蓋下的平台上安了一部水車,水車的車槽、龍骨、扇葉和水車架、大小輪子,依據到清河鹽水船靠岸的尺寸、大小、長短而不同。將水車安置在平板樓中間,木制槽子用繩子鏈接水車腰部,可提升放下。木槽進水的小輪可放下伸到鹽水船中淹在鹵水中,以便提汲鹵水。
從清河撐來的裝鹽水的船駛到水車處停下,兩個工匠便從木柱釘的大木銷子上爬上高車,平坐在車架上,雙腳一前一後踏使水車輪翻轉,槽口的鹵水順竹覽流進小方桶,小方桶鹽水覽到站桶,站桶的鹵水又抽塞流進鹽鍋用來燒鹽。
水車若是停止運轉,鹽灶就沒有了鹽鹵,勢必要停工。七七听古掌櫃這麼一說,不由得皺起眉頭,低聲道︰「段伯伯這件事做得不地道,之前也沒有告訴過我們。」
古掌櫃安慰道︰「他這幾年無心經營,也不一定會知道。而且水車是兩架,一架修葺的時候,並不耽誤另一架運作,因此也不會太過影響生意。只是我們需要請一些老工匠來做,另外所用的木材需要上等經用的木料,錢上頭可能要花費多一些。」
七七道︰「鹽灶所用一切事物都要以百年之計,這種錢是絕不能省的,更不能疏忽大意。你盡管去請好師傅,每日以酒肉款待,備好茶點,一定要招待好,我們拿出誠意,他們才能做得細致認真。」
古掌櫃連連點頭。
小武一直在一旁听著,忍不住插嘴︰「那木材需要多好的?若是現時從雲南買的話,運過來需要費很長時間呢。」
古掌櫃道︰「不錯,是需要上等的楠木,那個……那個……,」他突然有些吞吞吐吐。
七七道︰「有什麼為難的地方?」
古掌櫃目光躲閃,不敢看她,囁嚅道︰「寶川號倒是有好木材,不過據說是先前給別的鹽號進的貨,所以……。」
出乎他的意料,七七的神色倒是極鎮定坦然,只是凝神靜思,過了一會兒,苦笑了一下,道︰「若是張口求他把木材賣給我們,倒也不是什麼太難的事情,只是運商一向注重信譽,我從他手中把他給別人進的貨搶了,讓人說出去,對寶川號名譽定會有傷。本身我們兩家之間就已經頗有嫌隙,何苦再惹這些是非?」
對小武道︰「你現在就去找一下四哥,看看他能不能想想辦法。」又對古掌櫃道︰「你還是馬上去請師傅,我們什麼都不耽誤,哪怕木材沒有到,先供著他們吃喝也無妨。我這兩天到其他的運商那兒走走,再問問看他們還有沒有一些存貨。」
正商議著,忽听門外腳步聲響,一個伙計急匆匆跑了進來,神色極是慌張。
古掌櫃問道︰「出什麼事了?」
那伙計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喘了口氣,道︰「秉東家女乃女乃,古掌櫃,隆昌灶的水車梯子壞了,一個工人沒踩穩從上面摔了下來。」
七七一驚,忙問︰「人怎麼樣?」
「是個老工人,腿斷了,說話倒還利索,應該沒有摔到頭。」
七七臉色都變了︰「送醫院了嗎?」。
「沒有,請了個跌打大夫。」
七七又氣又急,臉漲得通紅︰「怎麼不送醫院人家是老人,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怎麼跟他家里人交代?」
鹽工都是下濺的下力人,即便真的死在鹽場,也不過是多往家里送幾塊錢去,那伙計見東家女乃女乃如此緊張,倒有些詫異,便看向古掌櫃,古掌櫃斥道︰「還在這兒杵著干什麼?沒听見東家女乃女乃的話嗎?」。
「哦,哦」那伙計慌忙答應,轉身就往回跑,七七順手拿了自己的提包,跟著快步出去,小武已經搶先一步跑在他前面,一面回頭道︰「我去平橋找孫師傅要車。」
七七點點頭,定定神,快步走向平橋碼頭。
路過寶川號,正好看到一輛大貨車滿載著粗壯的楠木停在門口,馮師爺正在點貨,羅飛和一個鹽商正從里頭出來,見到七七,羅飛朝她微微頷首,很隨意地打了個招呼︰「林太太。」
她亦輕輕點了點頭︰「羅老板,龔老板。」
她見過羅飛身旁那姓龔的鹽商,那人在岩灘有一個深井,數口鹽灶,做的是小本生意,這麼一來,自己更不能從人家手里搶東西,一面走,一面回頭看那滿車的木材,心里又是著急,又是可惜,尋思間,撞在迎面走來的一個行人身上,一個踉蹌,差一點就摔倒,右腳卻扭了一下,痛得整條腿都麻木了,一走就扯著筋骨發疼,她也顧不上痛,站著輕輕捶了幾下,抬起腳踝轉了轉。
羅飛看在眼里,劍眉微蹙,快步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