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映著柔和的陽光,涼爽的秋風帶著清新的空氣一陣陣吹進來,她的心里卻一陣陣發緊。
太害怕。
抬頭看著碧藍的蒼穹,她知道,在那澄淨的光芒中有著日月星辰,可她只覺得眼前是一片黑暗,天地混沌,沒有過去,沒有將來,只有這令人恐懼的現在,而她,沉在一張大網里,越是掙扎,那張網越要收緊,像要教訓她一般,非得要讓她窒息才能罷休。
小蠻腰回過頭,問︰「大*女乃,你還好吧?」
七七心中涌動著強烈的淚意,眼楮卻空洞的睜著,一片干澀,她的嗓子也是啞的,腦子里一陣空明,她突然道︰「孫師傅,我們不去白沙,去鹽店街。」
小蠻腰調轉方向盤,微微一個顛簸,車輪碾在石子路上,每一個細微的聲音都在她耳朵里被放大。
不要死,她在心中默念,阿飛,千萬不要死。
寶川號外頭果真停著好幾輛孟家的車,還有一些兵站在外頭,七七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下了車,雙腿發軟,步步猶如懸空,走到大門前,一個兵士攔住她,道︰你是什麼人,這里不能隨便進。
往里一個軍官听到聲音探出頭,咦了一聲,略提了提嗓子︰「這不是林……孟小姐。」他腦子里轉了轉,迅速改了口。
說著走到外頭,朝七七行了一禮︰「孟小姐,好久不見。」
七七看了他一會兒,才想起他是當年送自己去成都的蘇隊長,是二哥手下的人,時間過了這麼久,他肯定也升了軍餃,她無心跟他客套,朝蘇隊長點了點頭,說了聲︰「多謝您放一下行。」
蘇隊長手一揮,士兵們趕緊給七七讓出一條道。
外頭日光朗朗,走進來,七七有一會兒什麼也看不清楚。只知道大廳里疏疏落落坐著幾個人,耳邊是隱隱的、被壓抑的啜泣聲。
里面的門敞開著,天井的日光透過來,她看的清楚,廂房的走廊上站著至聰和至誠。
恍惚間有人朝她走過來︰「七姐……。」
是三妹的聲音。
七七木然地看著她,三妹眼楮紅腫,鬢邊已經別了一朵小小的白色絨線花。
七七胸口宛如被一塊大石擊中,肩膀顫了顫,緊緊抓住三妹的手,顫聲道︰「你哥……阿飛……。」
三妹淒然無限地看了她一眼,啞聲道︰「我哥沒事,可是,我爹……」她沒有再說下去,捂著臉哀哀嗚咽了一聲。
七七腦中一片空白,這時才慢慢看清楚,大廳里坐著的是幾個僧人道士,銅鈴木魚放在書案上,是剛做完一場法事。幾個伙計蹲在地上,埋著臉輕聲哭著。
三妹哽咽道︰「我媽……我媽已經頂不住了,大少女乃女乃和三少女乃女乃在家里陪著她。老爺剛才一直都在,和我哥替我爹換了衣服,懷德和五少爺送他回去休息了,一會兒他還來,我爹不能老在這里,家里那邊差不多布置好就得送過去。」
七七木然听著,一顆心不斷下沉,痛不可抑,錐心刺骨。
三妹把她帶到廂房外,至聰、至誠見七七來了,臉上不由得微微變色。
至誠立刻道︰「三妹,讓七七先回去。」
三妹雖悲慟欲絕,腦子里卻是清明的,臉上不由有絲恚怒,道︰「我爹生前最疼七姐,她來送他一程怎麼了?你們有什麼打算計較我不管,七姐既然來了,我不能不讓她進去。」
至誠急道︰「你不是不知道,你爹之所以……跟林家……。」
至聰咳了一聲,打斷了至誠的話,看了一眼七七,見她神情悲慟欲絕,目光中盡是哀傷乞求之意,輕輕嘆了口氣︰「七七,回去吧。」
七七哀求︰「大哥,讓我給羅伯伯磕一個頭,他對我像親生女兒一樣親,我求你,讓我送送他。」
廂房的門突然吱呀一聲打開,羅飛走了出來,七七見他無恙,百感交集,把目光懇切地投向他。
「阿飛」她低低的叫了他一聲。
羅飛臉色蒼白,臉上一側還有血跡,耳垂後有一塊深深的傷口,脖子上亦是血痕斑斑,右臂纏著白紗。他冷冷看著七七,神情極是冰冷,竟似是有強烈地仇恨,要將她撕碎一般。
至聰見情形不對,忙道︰「七七,回家去,這里要有什麼事需要你來料理,到時候我給你帶信兒。」
「林太太,」阿飛的目光上下打量著七七,像刀子在她身上一刀刀割下去,嘴角揚起,冷笑了一聲︰「你穿得這麼花枝招展的,是來我這里尋開心嗎?你很高興是不是?」
七七穿著鵝黃色的衣衫,來的時候匆忙,根本沒有想過換衣服。
她被他噎得啞口無言,心中痛楚萬分,盡量使自己的聲音平靜︰「阿飛,讓我去看看羅伯伯。」
「你是幫你丈夫來看嗎?」。羅飛刻薄地笑了笑,「看他死了沒有,或者,是看看我死了沒有?」臉一沉,冷然,冷酷,句句如寒冰一般︰「不用看,我告訴你,我爹死了,子彈打到了他腦門子上,連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就咽氣了,你回去就這麼跟你丈夫匯報就可以了,順便告訴他,他沒殺死我算是惹了**煩。他今天怎麼對我爹,我明天就怎麼對他。」
七七身子一震,
「阿飛」至誠見羅飛說得過了,忍不住開口。
三妹也忍不住道︰「哥,這件事和七姐沒有關系,你不要這樣。」
七七微微仰起了臉看著羅飛,在與她對視的一瞬,他的目光似乎黯淡了一下,旋即又恢復了尖刻,她不管這麼多,低下頭就要推門進去。
羅飛一把抓住她的肩頭,那麼用力,像要捏碎她的骨頭。
「你為什麼要回來?」他的臉抽搐了一下,看著她像看著世界上最讓人厭惡的東西,「你回來干什麼?你除了給我帶來麻煩和災難,你還能做什麼?你要是不回來,我爹就不會死。我不會讓你見他,你害死了他,是你害死了他」他的臉上是瘋狂的恨意︰「為什麼還要回清河?滾回你那林靜淵身邊去,滾」
將她重重往外一甩,連羅飛自己也沒有意識到這一甩竟如此用力,七七毫無防備,像個柔弱的紙人,被推得猛的一個趔趄,至聰離她最近,搶著伸手拉她,可已然來不及了,只听「砰」的一聲悶響,七七撞在一旁的柱子上,額頭上頓時蹭破了一道口子,鮮血慢慢浸了出來。
三妹把七七扶起來,回頭朝羅飛怒道︰「你瘋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用手帕捂住七七的額頭,連聲問︰「七姐,你沒事吧?」
羅飛眼中閃過痛悔,腳步向前,卻生生止住。
至誠臉現怒色,忍不住開口怒斥,至聰把他拉住,緩緩搖了搖頭︰「今天一切以他為主,我們什麼都不要說不要做。」
至誠道︰「可也不能太過分,七七什麼都沒有做,他不能這麼對她」
「三哥」七七道,心一陣陣抽搐著,猛烈跳動,可她卻突然平靜下來,輕聲道︰「不要怪阿飛。是我錯了,我不該來。」
她說完便把頭微微低下,一手捂住額頭,露出半邊蒼白的臉蛋,身子還在顫抖著,衣襟輕輕晃動,如風中一朵小小的野花。
她似乎定了定神,往後退了一步,慢慢跪了下來,朝屋內的方向輕輕磕了一個頭。
他們都看到她發際深處的血痕,那一撞估計不輕,可她卻似沒有感覺,神情木然而冷靜。
七七慢慢站起身,凝視著羅飛︰「阿飛,你說得對,我不該回清河。不過,早知道今日會這樣,你當年就不該跳下火車來找我,就那樣把我丟下,該多好啊。」
羅飛身軀顫了一顫,目光沉淪在痛楚中,閃過一絲震驚。
七七嘴角浮起一絲茫然的笑,她想起七歲時,他故意把她丟在站台上,她眼睜睜看著他慢慢朝車門走去,她叫他等一等,他卻裝作沒有听見。
火車開走,她追不上。可她心里竟然卻一點都不害怕。她只知道他肯定會來找她,今生今世,他永遠都不會真正要丟下她,他一定會來,不管她走到哪里他都會守護她。正如她,不論他在哪里,她的心,那顆自私的、有時候甚至是愚蠢的心,總有一部分,緊緊依附在他的身上。
連她自己也都說不清楚這是為什麼。有些秘密,雖然永遠藏在心里,可已經變成厚重的包袱,變成了毒瘤,到現在終于爆發。
真的該了斷了。
若是早一些了斷,或許一切都不會發生,至少秉忠不會死。
秉忠之死,與靜淵有莫大關系,那麼,她必然是罪魁禍首。
她是個罪人。
一顆大大的淚珠慢慢從她的臉上滑落,那麼落寞淒楚,她別過了頭,緩緩轉身離去。
三妹瞪了一眼羅飛,快步追上。
她縴細的背影,落在他的眼里,那般孤獨而絕望。
從來不知心痛如斯,竟然痛入骨髓。他從來沒有對她說過一句重話,從來沒有傷害過她。可是今天,他明知她是無辜的,可他還是重重的傷害了她。
可他沒有辦法。
他永遠不會忘記在平橋那一幕,槍聲一響,父親的第一反應竟是馬上撲過來擋在自己身上。血,從他的頭上汩汩流下,浸濕了他的臉龐。
他听到有人在叫︰「姓羅的,你敢打我們東家女乃女乃的算盤,今天就讓你徹底斷了念想。」
他因為愛她而受到了懲罰。
除了恨她,恨自己,他毫無選擇。
而林靜淵……他想起了這個名字,眼中射出了惡毒的殺意︰「我要殺了你,我發誓,我一定要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