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眼都不看他,手緊緊抓著被子,指尖都變得發白,他被她滿臉的恨意搞得心里陣陣發寒,臉如死灰。
他將她的臉扳過來對著他,可她還是把眼楮閉著。
靜淵盯著她,冰冷的呼吸咄咄逼人︰「我是想殺他,我早就想殺了他,尤其是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我真恨不得將他碎尸萬段。我要殺他,自己原不用動刀動槍,花錢就可以了,錢比刀槍還厲害。所以我買通了二十七軍的人,讓他們找時機殺他,我只恨自己沒有機會親眼看到,要是一槍崩碎他的頭,我看到不知道會多痛快可惜如今死的是個不中用的老家伙,你想象不了我現在有多失望。」
他的眼楮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她的臉龐,那其中有著瘋狂的光芒,他就是要刺激她,讓她恨他,也好過她漠視他。
這一招還是管用的,七七睜開眼楮,那眼中都好像快要冒火了,一個巴掌就朝他打去,可惜她根本就沒有力氣,差一點撲到地上,而他早有預料,立刻將她的手攥住,冷笑了一聲︰「瞧瞧你頭上的傷,他打了你?明明我才是他的仇人,你卻送上門去由他撒氣,你怎麼這麼沒用」
這麼溫潤如玉的一張臉下,怎麼就藏著如此一顆冷酷凶殘的心,說出話比刀子還要尖利。自己嫁了他,讓這一生就這樣毀在他的手里,七七的心冷到了極點,太陽穴像有誰在用錘子敲著,一錘又一錘,要敲碎她。
七七直直地看著靜淵,無比的憎惡。
他好像厭煩了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她面前討饒乞求,厭煩了因為她的痛苦而心碎,往日的高傲又重新回來,豎起一面堅硬的牆,擋住她鋒銳的眼神,臉上是極為不耐的神情︰「我先告訴你,平橋上發生的事情跟我沒有關系,我林靜淵做事情一向有擔當,是我做的,我不會不承認,不是我做的,我也不允許別人往我身上潑髒水。這件事情擺明了有人栽贓給我。見你今天這要死不活的樣子,我如今是真的清楚了你的心……你人自然是三貞九烈的,可我知道,你那顆心根本就在那下人的身上。你不要這樣看我,從此我也不再跟你計較什麼。不管你怎麼想,你尋死也好,發瘋也好,我是不會離婚的,休想從我手中拿到休書,你要打官司我也奉陪。只是我告訴你,這樣做對你沒有任何好處,我不會讓寶寶跟著你。」
她一直默默听著,到最後听到他說起女兒,方咬牙道︰「我死也不會讓你把她帶到你的狼窩里去。」
他駭異地看著她。
狼窩。
她竟然形容他的家是狼窩
「你再說一遍」他怒視著她。
「狼窩,听到沒有?你的玉瀾堂里有一群狼,我不會讓我的女兒到那里去,我不會讓那兩只母狼和那只小狼傷害我的女兒!」她尖利地說。
他揚手就想往她臉上打去,她反而將臉輕輕一抬,他的手已到了半空中,拼盡了他這輩子最大的力氣才算收了回去,握成了拳頭,重重捶在床沿。
他忘不了七年前自己那一次動手,他還是怕失去她。
狼窩。在她的眼里,連文斕都成了一個凶殘的畜生。
她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惡毒?
靜淵氣得直顫,心里卻是陣陣悲涼。
床頭櫃上放好的一杯溫熱的水,水晶玻璃杯,他想起寶寶說的話︰爹爹給媽媽喝點水。
她昏迷了這麼久,他原本想醒來後喂她喝水,她一口水還沒有喝。而他們已經變得如此劍拔弩張,如此猙獰相對。
他一把將那杯水掃在了地上,玻璃杯滾在地毯上,悶悶地發出一個響聲,水蔓延開,讓那一塊地毯變得暗淡。
門外有人急促地敲門,老許的聲音傳過來︰「東家」
「做什麼?」靜淵怒吼。
「警備局的人已經來了,說已經等了夠久,讓您趕緊去。」
靜淵沉默了一會兒,回道︰「好,我馬上下去。」
他見她正看著他,緊張地直起了身子,兩丸黑白分明的眼珠,透露出復雜的神色。
他的容色變得溫和了一些,輕聲道︰「羅家的事情鬧得太大,警察不能不管,他們抓到的那幾個殺手,有一個堅持說是我授意買凶殺人。總之我是清白的,那些人血口噴人,無憑無據,警察也治不了我的罪。你……我不知道你現在是高興還是怎麼,如果他們沒有放我回來,我已經安排戚大年找了律師,再怎麼也不可能一直關著。你生活上有什麼就找老許,也可以找戚大年,只是他會忙著幫我料理鹽場和鐵廠的事情,要有料理不到的,你自然可以帶著寶寶回你母親家。」
七七一直在看著他,靜淵說到最後,她終忍不住開口︰「你真的沒有讓人殺阿飛?」
他竟然鄙薄地笑了笑︰「傻瓜,我剛才的話你沒听明白?我是買通了人殺他,不過他出事情,卻是另一撥人干的。我和羅飛打了七八年了,清河沒有人不知道我跟他是死對頭,終于鬧到這個地步,如今有人栽贓給我,我再怎麼也得去警察局走一趟。」說著轉過身去。
七七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用力壓抑急促的呼吸,卻不知該對他說什麼。他看到她眼中的焦急與關切,心狠狠抽痛了一下,沒有回頭︰「我雖無殺羅飛之實,卻有殺他之心,你原本就該恨我。你放心,等我回來,你要怎麼跟我鬧我都奉陪。」猶疑了一下,忽然聲音一低︰「我讓廚房做了八寶粥,寶寶沒有吃飯等著你,你陪著她好好吃點東西。」
一甩手,快步走了出去,砰的一聲把門關上。
她追過去,打開門,聞到樓下一陣陣飄來橙子的清香,酸甜的香氣,他下了樓去,和警察局的人應和了兩句,兩方人的語氣倒是溫和禮貌。寶寶清脆的聲音傳過來︰「爹爹你要去哪里?我也要去」
「爹爹有點急事要出去一趟,可能今天回不來了。寶寶在家里要乖。」他柔聲道。
「爹爹你沒有吃飯啊,我們要和媽媽一起吃飯的呀」寶寶不依。
「寶寶把你的橙子喂給爹爹吃。」她听到他說,過了一會兒,他笑道︰「好甜呢,爹爹不餓了。」
「爹爹再吃一個小桐姐姐、小桐姐姐再給爹爹一個橙子。」
七七扶住欄桿,見寶寶已經追到了外面,小手舉著,靜淵走在外頭的小徑上,前面站著三個穿著神色衣服帶著黑沿帽的人,靜淵回轉身,接過女兒手里的橙子,在她臉上親了兩下。
小桐走過去,牽著寶寶的手,慢慢轉身往回走。
靜淵站了一會兒,目送寶寶回去,庭院里的落葉被風吹起打在他的身上,七七看得清楚,他只穿著一件薄薄的長衫。兩個人剛才那場爭吵,估計他心煩意亂,竟忘了把外衣穿上。
前方的人好像催促了一句,他應了一聲,回轉身邁開了步子,只是走了兩步頓了一下,又停了下來,頭微微一側,可他沒有轉過頭。
他知道她站在那里看著他。他知道她依舊還是惦記他、著急他。
一步步走到外面,腳步像是踩在心坎上,每一步都是痛,他離她越來越遠,心宛如被掏走了什麼,空蕩蕩的。即便今日並不是永別,他也在心里暗悔,即便只分離一宵,他也不該在分別時對她說那些讓人傷心的話,求求饒又能怎樣,為什麼就不能溫柔對她。
燈光讓她成為一個剪影,她是開在他心里的淒婉的花朵,起風了,天很涼,他只希望她趕緊回屋去,所以他加快了腳步,一步也不再停留。
車子在漆黑的山路上蜿蜒而下,靜淵此時方感覺到一絲涼意,把手抱在胸前。來的這三人中,有一個與他相熟,叫馮壽亭,是川南警備司令部的諜查處長,平日里已常有走動。這一次本來下午就該將他叫去的,一來靜淵在鹽場地位極高,不能不留點余地,二來靜淵在平橋事情一出,料想必有麻煩,便讓戚大年趕緊將警備局上下都打點了一番,加上七七有恙,他便央這馮壽亭寬限時間,自己待妻子醒轉便自會前去。
馮壽亭從前座回過頭,見靜淵衣衫單薄,便把靠背上放著的一件自己的外衣遞給他,道︰「委屈你了,林東家。」
靜淵接過,披在身上,謝了一句,淡然道︰「我知道這一趟免不了,我們相熟這麼久,該配合的。」手里還捏著寶寶給他的橙子,已經剝好了皮的,在掌心里都捏熱了,他低頭一瓣瓣把橙子分開送進嘴里吃了。
馮壽亭剛才看到寶寶追出來,知道她是靜淵的女兒,正室所生,因問︰「玉瀾堂那邊的小少爺,林東家可安頓好了?」
靜淵道︰「已讓他**帶著去他舅父家了。」
馮壽亭點頭道︰「這也好,時間一長,孩子是最麻煩的,這麼一來有的照顧最好。」
靜淵心里隱隱不安,問︰「怎麼了?」
馮壽亭想了想,道︰「林東家,我已經讓你們六福堂的戚掌櫃給你找了些用的穿的,到時候會有我們的人給你送過去,你且委屈幾日。」他嘆了口氣,語氣頗為無奈︰「兄弟無能,這件事情真是無能為力。」
靜淵心中疑雲頓生,正要開口,車子忽然一個顛簸,打了一個急轉,卻是往警備局相反的方向開去。
「我們這是去哪里?」靜淵抓住座椅的後背,厲聲問。
跟著馮壽亭的一個便服警員坐在靜淵身旁,雖然不說話,卻立時將一把槍掏了出來,抵在靜淵的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