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者本是個男人,卻唱出非常淒婉清麗的音調。
「竹林生竹筍,慈母養子孫。天上彩霞飛,江水在鳴琴。山河孕育了兩朵花,阿哥是金花,阿妹是銀花。天上雲有千萬重,阿哥阿妹在相戀,海誓山盟成了親。夫妻雙雙去采金花和銀花,穿過白雲九層,穿過黑雲九層。金花銀花飛進了阿妹的肚子,母親的五髒是綠葉,六腑是花瓣,綠葉花瓣護著花心,阿哥阿妹掐著手指算日子。一天天,一夜夜,美麗的花朵要開放,金花銀花滿地開。嚴寒過後春來到……春天過去又秋來,姑娘像媽媽一樣美,兒子像父親一般高。樹長根,草發芽,螞蚱死在草坡上,螞蟻死在路中間。人一生不能像江河一樣長,阿哥阿妹的愛卻比天高。做人只是借來做,總等到回歸那一天。瓜熟蒂落花開謝,草木入冬又一春。這道關口總得過,水井下的水最冰冷,惟獨人心不會冷。」
他淒婉地唱著,唱到最後,歌詞陡轉,重新變成他們听不懂的語言,嗡嗡有聲,阿山閉上雙眼,竟是在念咒。
念畢,空氣中回蕩著鐵軌的聲音,和他的咒語。
眾人都覺得似有一股神秘的值得敬畏的力量在身邊,不由得都靜默。
靜淵緊緊握著七七的手,眼中隱含著淚光,她心中確實也是一團淚意在升騰,可不知道為什麼,眼楮里卻是干干的。
寶寶悄悄走過來,她小小的心中竟也陡起一絲哀愁,把軟軟的小身體緊緊依偎著母親。
阿山伸出手︰「太太,把那斷了的戒指給我吧。」
七七很平靜地交還給他。
阿山的手飛快一動,車窗半開著,那戒指劃過一絲五彩的光影,被他投擲在這陌生的旅途。
「太太,記住,斷了的東西,不要去接上,像我這樣扔掉它,這樣才不會心疼。」
他重新拿了一枚戒指,又朝靜淵一笑︰「先生,這戒指只是我們這些山里人的小玩意,拿著玩玩可以,若有好的寓意在上頭,也就取個吉祥的意思,沒有咒語永遠靈驗,不好的咒語是這樣,好的咒語亦是如此。祝您和太太白頭到老,情意長存,金花銀花開滿山,子孫綿綿。」
將戒指放到靜淵的手中,靜淵不敢再輕易踫這戒指,只將它收在掌心里,緊緊攥著。
彝人好酒,他們給阿山買了一斤米酒,又請學生們吃了頓飯,阿山笑容滿面,拿起酒瓶子仰頭將酒一飲而盡。
列車在一個小站停下,阿山跟他們告別,穿上新草鞋,背著他的背簍,腳步穩當當地下車去了。
當列車再次緩緩開動,兩間廂房里,一間是寶寶和小桐,寶寶已經枕在小桐的腿上睡著了,小桐早就睡得頭歪在了一邊,小蠻腰在過道上抽著煙,見靜淵從另一間廂房里探出半個身子,皺著眉頭,指了指他手里的煙,小蠻腰憨憨一笑,忙識趣地打算坐遠了一些。
靜淵這才滿意,將門緩緩拉上。
七七倚在靜淵的肩頭,他的手放在她柔軟的月復部,兩個人將那五彩戒指都戴在了自己的手上,靜淵輕笑︰「我們像不像一對俗不可耐的游客夫妻。」
她嫣然︰「我們本就是夫妻,也本來就是游客,至于是不是俗不可耐,鹽巴公爺一向是俗的,為妻想免俗亦無能為力了。」
她言笑晏晏,讓他心中略微有些平復,貼著她溫香柔膩的臉龐,低聲道︰「我剛才很害怕。」
她笑他︰「如今你越來越膽小了。」輕輕一嘆︰「可我不怕,阿山不是說了嗎,好咒語也罷,壞咒語也罷,都不會永遠靈驗。」
手指交纏,互相摩挲著,呼吸可聞。
「靜淵……。」
他看向她,等待她說話,她笑了笑,伸手撫模了一下他俊秀的眉毛,濃密的眼睫,「你覺得阿山像不像一個神仙?會唱我們听不懂的美麗的歌,會念咒語,會預言,還會喝酒……你說我們在這路上遇到他算不算命中注定?」
「也許算,也許不算……,」他看著她清澈的眼楮,如此澄淨,眼白中略帶著一點藍,那烏黑的眼珠子像兩丸黑色水晶,浸潤在兩汪碧水之中,他微笑︰「他不是神仙,你才是神仙。」
她頸側忽然一熱,靜淵薄薄的嘴唇滾燙地貼在她的耳畔,她把身子往後一縮,笑著輕斥︰「別胡鬧了。」
他嘿嘿一笑,順勢將她按在床鋪上,劈頭蓋臉親了下去。
「放開,不要被人看到」
「哪里來的人?胡說八道。」他話是這麼說,卻飛快起身,把門上的鎖別上。
「唔……靜淵……不要在這里……。」
「我等不及了……,在這里……在這里也好。」
「你真是有毛病」她一面笑,一面躲,他卻使勁湊了過去︰「我是生了病,我一見你就生病,這病一輩子也治不好。」
「那就輕一點。」她屈服了,最後只好這麼告誡。
「放心,我比你更小心……。」
他吮吸著她的嘴唇,手伸進她的衣服,模到她柔滑的皮膚,順帶將她的衣服一解,光潔的鎖骨如蝶翼展開,靜淵心中情熱如火,一下子燒到最旺的地步,熾熱的唇舌,夾雜著模糊的呢喃,沿著她的脖子一路傾覆了下去,七七被他死死按住,躲無可躲,掙扎了幾下,也就由著他去了。
他的背撞到桌子底板上,砰的一聲,沒有收拾的一個隻果核抖落在他的頭發上,她在他身下看到,忙伸出手,要把隻果核從他發中拿下來,可它卻極為頑強,她在濃密的頭發里探尋著,好半天才捉住了這個調皮的隻果核。
他生氣地啃咬著她的嘴唇,將她的手臂一按,奪走了她手中這個干擾他們的小東西,扔到了車窗外,她終于還是呼出了一口長氣,抓著他的肩膀格格笑了起來。
他過了好一會兒,終于也笑了起來,低低地笑著,更像是喘氣,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他笑成這樣,卻不要她笑,她的嘴唇只要一揚起彎彎的弧度,他就會輕輕咬她。
可他越咬她她就笑得越厲害,正廝磨著,听見門上有輕輕敲擊聲,是寶寶的聲音︰「媽媽,你和爹爹在玩什麼……?」
可她卻沒說完,像被誰蒙住了小嘴,小桐在外頭輕聲道︰「小姑女乃女乃,你給我再睡會兒去,別搗亂爹爹媽媽在休息呢。」
寶寶急道︰「我明明听見他們在笑,還撲通撲通響。」
小桐窘得不行了,只好又要捂她的嘴,寶寶像小魚一樣極力掙扎,小桐輕聲道︰「求你了小小姐,現在車廂里人們都在午睡,你別吵了。」
最後還是小蠻腰走過去,把寶寶一把抱起︰「走,小小姐,叔叔帶你去看火車頭」
「我不要看火車頭,我要跟爹爹媽媽一起玩」
小蠻腰不管她,把她抱著就走,估計是走得差不多遠了,小桐像是報信似的,在門口輕輕咳了一下,自言自語︰「哎呀,這小姑娘總算是走開了。」
終還是忍不住,格格笑了一下。
七七在里面羞得滿臉通紅,僵著身子,瞪了靜淵一眼,低聲道︰「都怪你」
他臉上也閃過一絲窘意,白皙的臉頰也燒紅了,她的嘴唇濃艷紅潤,他終還是沒有放過她。
過後,他枕在她溫軟的月復上,嘴唇輕輕貼著那柔滑的肌膚,輕聲呢喃︰「那歌聲里唱金花銀花,我們有了寶寶,有了一朵銀花,那你肚子里這個孩子,一定是一個男孩。」
她耳邊回響起那動人的歌︰「一天天,一夜夜,美麗的花朵要開放,金花銀花滿地開。嚴寒過後春來到。」
她心中慢慢變得安穩,金花銀花遍地開,嚴寒過後春來到,他們一定會有一個好結局。
即便有那歌詞的下一句,可她獨願記住那最好的一句,不去管那斷掉的五彩戒,不去管其實「春天過去又秋來。」
一生中像這般甜蜜的時光並不多,足以讓他們銘記終生,鐵軌溫柔地在腳下響著,火車穿過春風四月的密陽光照,這濃情蜜意,這是借來的時光,抑或是上天還給他們的時光,她輕輕哼著阿山的歌謠,而他,卻在心里念著一首猛然從記憶中翻起的詩詞︰「為問封姨,何事卻、排空卷地。又不是、江南春好,妒花天氣。……甚天公不喜惜愁人,攬一霎,燈前睡,听半晌,心如醉……總隨他泊粉與飄香,真無謂。」
關于這一次出行,記憶最深的,怕就是火車上的這一段插曲。
後來終到了峨眉山,七七和小桐在山下一間旅社里安頓了下來,靜淵帶著寶寶和小蠻腰一起爬上了金頂,在山上住了一宿,看了佛光,方慢慢迂回下山。
下山和上山走的不是一條路,途中經過猴群密集的地方,寶寶的小包被一只小猴子搶到了樹上,靜淵和小蠻腰要去給寶寶奪包,包沒有搶回來,卻被猴群圍攻,主僕二人拾了些山上的蘆柴棒做武器,小蠻腰甚至還舞出十八般招式,無奈依舊沒有用,還是附近寺廟的僧人听到寶寶的哭聲和猴子們得意的嘎嘎聲,方執著木杖趕過來給他們三個解了圍。
等他們下山和七七、小桐會合,山下的兩人嚇了一大跳。父女二人連同車夫,被猴子戲弄得狼狽不堪,寶寶的繡花鞋踩進了一堆馬糞,鞋子重的連腳都抬不起,靜淵的衣服被撕破了,頭發亂得像雞窩,估計是被母猴子調戲的,小蠻腰是唯一掛彩的一個,胖胖的臉上被刮出了三道深深傷痕。
寶寶卻很高興,光著小腳趴在父親背上,給父親理著一頭亂發,靜淵提著她的一雙小鞋,里面全是馬糞,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七七怕髒,笑著捂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