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灑在鹽店街的青石路上,如銀泉瀉地,看著燈火稀疏的幽深街巷,靜淵俊顏冷凝,略一抬眸,月光了落入他眼中,如籠薄冰,漸次凝結,輕聲道︰「歐陽松自己不安分要作死,跟我一點關系也沒有,我也一點也不關心。但歐陽家與我林家目前好歹有這麼一份關系在,我怎知別人是不是想借打擊歐陽松來打擊我。」
他一面說,一面回轉身緩緩走進六福堂,戚大年重又將門關上。
靜淵並不打算久留,走進內室賬房,斜靠在書桌旁,雙手抱肘,波瀾不驚看向戚大年。
戚大年道︰「我也怕是別人針對我們天海井,因此暗自查了查,可這件事最奇怪的就在這里,我在鹽場好歹也待了這麼多年,東家,竟然一點頭緒都查不出來,歐陽松所有的仇家里,其實最大的是杜家,然而杜家幾房少爺把產業賭的賭,賣的賣,若不是咱們大*女乃當年給杜老板把西華宮的產業苦苦守住,若不是您和飛少爺多方幫襯,杜家人早就把家財敗光了。如今杜家一落千丈毫無斗志,只圖苟活,根本沒有圖謀報復的能力。其他的一些和他有過節的人,其實也犯不上非得把這麼一個人往絕路上推。」
靜淵慢慢陷入沉思,低聲沉吟︰「今年政府一直在抓投機屯私,清河凡是長腦子的人,都不會頂風犯事,如今歐陽松巴不得養精蓄銳、晏息待振,絕無在這關口給自己找麻煩的道理,不知他是得罪了哪一路神仙,惹禍上身。莫非是我岳父一手安排的?但這沒有理由啊。」
戚大年嗯了一聲,深以為然︰「當初是親家老爺跟東家一起把歐陽松保出來,省里那麼多人的眼楮在盯著,冒著那麼大的風險,如此難的事情都做了,如今再要送歐陽松進監獄,實在沒有道理。」
靜淵極清冷的一笑︰「若不是當年他當商業協會會長,我和他一同將懷德的開泰井送給歐陽松,落了個話柄,也不至于非得費那麼大勁把歐陽松救出來,但既然有把柄在別人手上,我岳父如此精明之人,即便再怎麼討厭歐陽松,也只可能忍著,只要歐陽松安分,他就會保他好好過下去。」
戚大年思忖片刻道︰「從雁灘那邊走的賬來看,那些屯的煤和鋼材像是在幾天內突然間冒出來的一樣,賬目上沒有一點記載,但是庫房里卻實實在在有。我估模著可能是趁每天運貨的時候,時不時往庫房里加一點,但是問鹽號的伙計,卻都說點數的時候是恰好的數目,不見有多,來托他們運貨的人亦是一問三不知。這種事情,倒不像鹽場的人做出來的。不過東家,至少目前暫時看不出有什麼對天海井不利的地方,齊耀榮沒有絲毫要找我們麻煩的意思。我試探著問了好幾遍,他也只是說︰明白天海井林東家做人利落清白,這一次這件事,只是歐陽松一個人的問題。」
靜淵心中莫名地有些不安,蹙眉道︰「這事情越是這麼不清不楚,就越是不對勁,這幾日我們謹慎些,先慢慢觀察,我就不信不會有蛛絲馬跡露出來,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麼人搞的這件事,他跟歐陽松有什麼瓜葛。」
側頭看了眼一旁的座鐘,站直身子,整了整衣袖︰「我真的要走了,明天再談吧。」
自己快步走到門前,打開了門,踩進了一地清瑩的月光中。
回到 園,小桐正和黃一起收拾著行李,把在成都和峨眉買的土特產、工藝品一樣樣歸置好放著,屋子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藥味兒,七七和靜淵一回來,就著人按著楊漱開的一個方子抓了藥熬上,見臥室的燈不亮,便問︰「大*女乃睡了?可吃過藥了?」
小桐點點頭︰「吃過了,大*女乃跟小小姐玩了一會兒就睡了,在小小姐的屋子里歇息的。」
靜淵對黃道︰「黃,如今我也不怕你上了年紀累著你了,七七身子不太好,你便辛苦點,多照應照應她,我知道以她的性子,必不會一直在家里悶著,若是她要去哪里,你跟小桐兩個人都得陪著,不能讓她有絲毫閃失。」
他們都記得十年前那個夜晚,雖過了這麼久,卻依舊揪心難忍,黃心中感慨,深深點了點頭︰「放心吧東家,我會好好照顧大*女乃的。」
靜淵悄悄打開寶寶的臥室房門,母女倆都洗了澡,屋子里滿是幽幽的清香,走近床邊,輕輕蹲了下來,襯著微弱的光線,看到七七擁著寶寶,正沉沉地熟睡著,她們睡得這麼沉,這麼香甜,鼻息微聞,是最動人的音樂。
寶寶的小手有一只露在被子外頭,捏成小小的拳頭,手背上美麗的皮膚泛著光澤,靜淵輕輕模了模這只溫暖的小手,在上面輕輕印下一吻。
寶寶曾經畫過一幅畫,背景是高高的山,一個小女孩坐在一棵樹下。
這幅畫是很普通的習作,和許多孩子們的畫一起,被貼在寶寶學校教室的牆上。
可是有一次去學校接她,文君卻無意間說起了這畫的名字。
畫的名字倒是很有寶寶的風格,簡單,直白。
叫「爹爹還不來」。
他幾乎淚流。
在璧山,他小小的女兒,和她的母親一起,就那樣一天天等了他七年。
她們等著他,若不是天緣巧合,或許,他們永遠也不會相聚。
和寶寶在這世間重聚,也不過三年。錯過了守著她呱呱墜地,錯過了陪著她呀呀學語,那天他抱著她,才忽然發現女兒原來長這麼大了,她九歲了,再過兩年,他就不能抱她了。
做父親的人,明知孩子再怎麼單純可愛,也終有變成大人、面對百態人生的那一天,更何況他錯過了和她相處的那麼多時光。可他還是希望寶寶能快快長大,要好好的長大,有花一般的生涯,像她的媽媽。這個可愛的、溫柔的、堅韌的媽媽。
他輕輕撫模七七溫膩的臉頰,失而復得,他好幾次就差點失去了她,三生有幸,她終究依然還在他身邊。
他心中洋溢著一種靜謐的幸福,耳畔的鐘漏仿佛靜止,再不聞一絲聲息,月色溶溶,美得淒楚。
她輕輕側了側臉,靜淵一驚,忙將手拿開,生怕將她吵醒。
七七並未察覺他在身邊,可能是把女兒抱得更緊了,只是稍微動了動身子。
靜淵極輕地喚了一聲︰「七七。」
還是沉沉的呼吸聲,她並沒有醒。
靜淵不禁微笑,鼻中盡是母女倆身上的芬芳,就這麼靜靜看了好一會兒,悄然起身。
寶寶卻听到了,朦朧中睜開眼楮︰「爹爹?」
「噓,別吵醒你媽媽。」他彎身給女兒攏了攏被子。
寶寶的大眼楮閃了閃︰「爹爹,你不會離開我和媽媽吧?」
他不知道她為什麼又要這麼問,也許是前兩年自己在兩個家里來來回回,讓她覺得無所依托,也不再相信他的許諾。
「我們永遠都在一起。」他柔聲道。
寶寶展開笑顏,放心地把眼楮閉上。這句話她問過他無數次,每次只要他這麼回答,她心中就安穩一分。
她听到母親的心跳聲,平和而有力,她重又睜開眼楮,微光中見靜淵依然凝視著她們,她悄聲對靜淵說︰「爹爹,我也會好好保護好媽**,我跟你一起保護媽媽。」
靜淵眼眶一熱,索性是在黑暗中,他點點頭︰「好乖寶。」
「爹爹你瞧……。」寶寶湊到七七臉龐邊,嘟起小嘴在母親臉上親了一口,再調皮地看向父親。
靜淵忍不住笑,惡作劇似的,也要湊過去親吻七七,嘴剛剛踫到她的臉頰,耳邊就響起一聲輕柔的嗔怪︰「這麼晚了還不睡,只知道搗亂。」
他和寶寶都嚇了一跳,不知道七七什麼時候醒的。
寶寶立刻閉目裝睡,一聲不吭,靜淵略抬頭,見到七七黑幽幽的眼楮正閃閃地看著自己,似嗔似笑,他心里一甜,頭一低,卻是吻到她的嘴唇,不待她推開自己,便迅速挪開,輕輕一笑,快步踱步到門口,悄悄走出去,將門給她們合上。
……
楊霈林來到清河第三日,郭劍霜在府邸設宴款待歡迎。
請的人很多,又是一頓熱鬧的大宴,有名號的鹽商都攜著家眷去了郭府。靜淵要七七多睡一會兒,臨近中午,倆人方帶著寶寶坐車前去,快到郭府,看到玉瀾堂的一輛車停在外頭。
寶寶眼尖,笑著拉拉父親的手︰「爹爹,是小dd來了嗎?」。
七七微笑,對靜淵道︰「戚掌櫃倒是早到,也不讓文斕出來走動走動。」
靜淵一笑︰「大人還沒有到,孩子先在外頭晃蕩,畢竟不是規矩。我說晚些叫他,你非要我一早打電話。」說著朝那邊打了個手勢,那陳司機正倚在車前,見東家招呼,慌忙去給後座的人開門。
靜淵轉頭對七七道︰「我這兒子也不愛熱鬧,幸好有寶寶在,姐弟倆一起玩玩解悶,到時候你帶著他們去園子里逛逛,若是嫌照顧孩子煩,你就坐一會兒,帶他們回 園去。」
七七眼楮並沒有看他,嘴角卻泛起一絲復雜的笑意︰「我看是用不著了。」
靜淵不解,順著她的眼光看去,不由得蹙眉,文斕先下了車,衣著整齊,一如既往的俊秀可愛,跟著他下來的卻不是戚大年,是他的母親,歐陽錦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