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北國的冬天總是來得特別快,天空中若柳絮狂舞的雪花,籠罩了整個天白城。漸而聯想起天白這個名頭,若有所悟。
昨夜的雪,將重光殿裝點得銀裝素裹,起來的時候,劉璧居然在堆雪人,興奮地一頭撲向我,將冷冰冰的手拍向我的臉,我頓時一個激靈,瞪他一眼,道︰「成何體統」
劉璧撇撇嘴,不以為意道︰「平日里盡是那些書本,朕都厭煩了。」
也是,畢竟是一個小孩子,愛玩是小孩子的天性,若是刻意壓抑,倒是我剝奪了一個小孩子美好的童年,遙想起自己的小時候,便也頷首微笑了。
劉璧穿著一件紫金色的小襖,像一只蝴蝶般撲到雪地里去,一干宮女僕人看得心慌,我道︰「注意別讓陛下受涼了。」卻也只能低低嘆氣,小孩子到底會沒有節制,這殿中又沒有什麼能讓他玩耍的,連一個陪伴的人都沒有,多是宮女,我是不是該考慮一下給他找一個玩伴?
「尚書令家是不是有一個小孫子,年紀有五六歲了?」
秦晚搖搖頭︰「奴婢並不知情。」
她是負責我近身事物的,這些個東西,還是和老尚書令商量一番,讓他做劉璧的伴讀吧。
鞋子踏上地上的積雪,絲履上氤氳開水汽,到了中午的時候,又開始下起雪來,紛紛揚揚的,出門也不方便。我坐在重光殿的中書閣中,翻閱著奏折,心中又想起昨夜里嚴無虛的話來。
他道︰「老臣此來,為景靈太子喪祭。」
我一愣,這些日子里忙著兵部的事情,倒是忘記了這件事情,前太子劉環,死在京城,死後追封景靈太子,不管生前如何,死後都是入了皇陵,劉璧生為人子,倒是也要聊表心意。許碧枝死前將劉璧托付給我,我與她互相利用,但是對于劉璧,多半還是出于真心。要教導他成為一個好帝王,也要教會他愛戴自己的父母,人死如燈滅,就算生前有什麼過錯,也不是人子可以妄加議論。
殷家派系的人當然不會提起劉環,要不是嚴無虛說起,眾人好像都打算忘記了。在這個多事的節骨眼上,這件事情似乎也變得可有可無。
「殿下,老臣老了,輔佐過兩代太子,現在輔佐帝王,當年也曾是甘泉太子的伴讀。」嚴無虛今年五十有三,胡子漸白,身形也不復我幼時的記憶。
我道︰「當年初初見太傅的時候,是在荷花池。」追憶前程,頗多唏噓。
「殿下,可知老臣為何來到這里?泰州乃是北地,對于住慣了京城的人來說,可不是輕易習慣的了的。事前老臣稱為了教導少帝陛下,碎石如此,另外,還是因為老臣當年受過景靈太子恩惠。」
我笑了笑,撇唇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這些都是過去的事情了。老臣年過半百,一雙眼楮也看了許多東西了,實知月國一直覬覦我劉國土地,這幾年尤為張狂,紅策又是一名野心勃勃的君主,而劉國割據多時,戰亂不斷,百姓修生養息不夠,長此以往,月國將不費兵卒,長驅直入。子民疲憊,財政拖累,非長久之計,應早日結束戰事,才是關鍵。」
「說來說去,你也是為了崇州之事而來。」我算是听明白了,這嚴無虛七拐八拐,為的不還是那幾個事情嗎,不過他從長遠來看,切入點不同,也確實有道理,紅策是怎麼樣一個人,別人且不消說,我自己怎麼能裝作不知道呢?
我揉了揉眉心,案上奏折無數,一個不小心,嘩啦啦都掉在了地上,索性將手中的奏折也仍在了一邊,我向後仰著身子,舒了一口氣。閣內爐火正盛,也不覺得冷,我走到床邊,見雪花晶瑩,雪中一人披著青灰色的麾衣,乘著傘緩緩走來。
「秦晚——」我喚了一聲,「是瑞雪嗎?」。
果然殿外瑞雪請見,瑞雪抖落身上的殘雪,跪拜道︰「殿下,奴婢失職,陛下染了風寒。」
「本王不是吩咐了要照看好陛下嗎,都沒有听見嗎?」。言下卻顧不得,只能離開中書閣,前往劉璧居所,早在一年前他便搬離了重光殿,住在南邊的重原殿。
幾個老太醫正在診脈,一听說我來了,都紛紛施禮,我擺擺手,床上劉璧喚道︰「亞母,亞母,朕頭疼。」老太醫手一抖,輕聲道︰「攝政王殿下,陛下只是普通風寒。」
我用手背貼了貼劉璧的額頭,小家伙粉雕玉琢的臉蛋通紅,渾身都發熱,這燒起來可不普通,平日里都是奔奔跳跳,身子也健康,怎麼來勢如此洶洶?
「藥方呢,哪來本王看看。」
瑞雪拿了藥房,我看了一下沒什麼問題,便著令人去熬藥。我將劉璧抱在懷里,輕聲安慰幾句,小家伙只貼著我的脖子,滾燙的身子軟軟地,不時說著胡話,只斷斷續續地叫著︰「亞母,我難受……」
「去拿一些酒來,兌了水。」很快地,東西拿過來了,瑞雪讓人加熱了地龍,我將劉璧的衣服解開,用酒精替他擦了身子,給他蓋好被子,他已經迷迷糊糊地昏睡了過去。
三個太醫都焦急地站在外殿,見我出來,都是面色不定,先前診脈的一個道︰「殿下,似乎……」
我冷笑一聲︰「給本王說說你的想法,每個人都說。」
那最老王太醫道︰「看著像是風寒,只是按著老臣多年的經驗,覺得有些怪異。」
其余兩人也紛紛點頭。
「那到底是不是風寒?」
我瞪了一眼,王太醫道︰「老臣也不敢確定。」
「陛下才四歲,要是有什麼不測,你們看著辦。」我淡淡,心下也有點奇怪,憑著直覺,也覺得不太對勁,道,「此事不許張揚,誰多嘴,就拖去刑部大牢讓王健好生伺候著」三人頓時叩首,承言絕對不敢泄露半個字。
三人重新回到內殿,輪流看著劉璧,我將瑞雪單獨召見了出來,道︰「最近陛下的飲食可有什麼問題?」
「都是奴婢親自嘗了的,沒有不適。」話一出口,她也頓時明白事有蹊蹺,努力回想,道,「膳食都是有人嘗了再給陛下吃的,若說在食物中動手腳,應該不可能。」
「陛下最近都做了些什麼?」
「早上都是跟著太傅讀書,下午地的時候是跟著邱統領習武,半年前是已經請示過了殿下。」
「邱炎?是近衛軍的一個統領,我記得是殷顯給薦上來的,原本是魯陽城守備,後來攻城有功,賀武陵也說此人正直尤為,年紀不大,所以才做了王城衛統領。」說著,就讓秦晚去傳邱炎到重光殿覲見。
瑞雪道︰「殿下,會不會是有人潛入進了重原殿?」
我淡淡瞥了她一眼,自己也不太確定地搖了搖頭。在邱炎之前,我便召見了跟隨在劉璧身邊的暗影。
「你一直跟隨在陛邊,本王責令你保護陛下安全,如今卻是怎麼一回事?」
那暗影是樓七親手安排,和秦晚是同一批,名喚秦碌,道︰「沒有見什麼異常。」
「等下你就在這里看著,我召見邱炎,看看此人說的有什麼問題。」
「是。」
邱炎三十有二,國字臉,中正的相貌,乍一看就博得不少好感,此人面貌給人的感覺就相當中正,膚色偏黑,早年軍旅生涯所致,穿著王城衛青黑色的服侍。
邱炎上前單膝叩拜,道︰「臣王城衛統領邱炎,拜見攝政王殿下。」
我端坐其上,抬手︰「邱統領擔任陛下的老師也有一段時間了吧?」
我並沒有喊他起來,他也就跪著答道︰「臣跟著陛下已經半年有余,陛下聰慧有加,活潑好動,雖然年紀小,不過過不了幾年,定會成為一代英明的君王。」
那雙眸子政事著我,說話的時候也是沉穩有力,措詞之間,不見尋常武夫之魯莽輕慢,來時步履不急不緩,可是越是氣度從容,卻在我心下覺得有些異樣呢?
一個平日里不見我的人突然被召見,也會覺得奇怪不是。他當然刻意說身無過錯,上可對天,下可對君,問心無愧,俯仰天地,作為一個剛正的將是,也沒有什麼可讓人懷疑的。
「陛下還小,多少頑劣一些,不過挺你這麼說,本王也放心了。」我隨即搭腔一句,又問了些劉璧所學之瑣事,邱炎一一對答,也沒有什麼不對。
「今日瑞雪姑娘說下午地課業取消了……」邱炎道,「莫非殿下要換了臣,令覓他人?」
「非也,只是本王多日疏于關懷陛下求學,陛為一國之君,來日必將親政,教導陛下乃是國家大事。」話一頓,我又嘆了一口氣,皺了皺眉道,「陛下也是貪玩,才不慎著了涼……」
我將話音拖長,余光觀測邱炎面色,見其似是掠過一抹憂色,我道︰「是本王忘記,一直為讓你起身,快快起來。」
邱炎悶哼一聲,之身而起,我余光卻見他小腿一顫,若不細看極難察覺,這一跪少說也有一刻鐘,我卻是故意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