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的辣椒末綠色的蔥葉，微微發黃的面筋澆了油之後有一種誘人的香氣，筷子拌一拌往桌上一端，連房間里正在念書的石清都歇了讀書聲︰「女乃女乃，你做什麼好吃的了，真香！」
「你也是個饞貓嘴，鼻子靈，我這兒才做好你就知道了？行了，趕緊出來吃吧，也有你的一份兒！」石婆婆在圍裙上抹了一把手，招呼著石清出來吃東西，「成天里悶在房里讀書也不嫌熱得慌，出來吃點兒東西，吃完了再去讀書！」
「還是女乃女乃最疼我！」石清這般說著打開門跑出來，看到韶韻也在，腳步頓了一下，飛揚的神色收斂了一些，輕咳了一聲，努力找出哥哥模樣來，說︰「韻妹妹。」
「清哥哥。」韶韻仰起臉來打了個招呼，她的眼楮還紅著，淚水洗過的雙眸格外明亮，微微一笑，好似梨花帶雨，純真可愛，還有幾分羞澀之意。
剛才哭得那麼丟人，太丟人了！藏在袖中的小手帕已經滿是潮濕，韶韻臉頰微紅，長長的睫毛不安地扇啊扇。
「這是怎麼回事？韻妹妹可是哭過了？」石清明知故問，也是年紀還小的緣故，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明顯有些不自在，隔壁的動靜那麼大，他想要裝听不到都不成。
韶韻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垂下眼簾，小聲說︰「沒什麼，清哥哥，我是不是吵到你看書了？」
這一句話問得小心翼翼，石家三代單傳，可就指著石清能夠出人頭地，她若是攪了石清的正事，怕是連石婆婆都要跟她翻臉。
「沒有。」石清大大咧咧地一擺手，「我正好看書悶了，想要出來走走吶，這次回來還沒出過門，正想一會兒去街上逛逛，順便淘換兩本書回來吶！」
「去街上也吃了東西再去。」石婆婆端著一大碗炒面筋放在了石清的面前，石清嚇了一跳，「這麼多啊，我可吃不了，分成兩碗吧！」
瞅一眼韶韻的碗，分量也是不少，肯定要不了了，再看石婆婆，石婆婆把筷子遞到了石清手上說︰「趕緊吃你的吧，咱們家原先就你吃辣子，如今多了一個韻兒和你一樣，這麼辣的炒面筋，我們可吃不了！」
石清听了嘿嘿一笑，沖韶韻說︰「原來韻妹妹也愛吃辣子啊！」
那語氣听著一下子親近了許多，人嘛，總要有點兒子共同愛好才好歸為一路人的，韶韻笑著點了點頭︰「也不知怎地，這辣子一入口又是痛又是熱，可那滋味兒合在一起就是覺得比別的有味道，吃東西加上一點兒，顏色也鮮亮了，吃起來哪怕辣得合不攏嘴也覺得好吃。」
「我也是這麼覺得的！」石清笑著點頭，筷子夾起面筋，大口吃起來。
韶韻也跟著大口吃，這炒面筋好吃，可面筋不常有，誰家那麼多面專門洗面筋吃來著？
石婆婆看他們兩個吃得香，自己臉上也帶了笑，「晚上給你們做煎餅吃，韻兒也在家吃吧？」
韶韻辣得直吸溜，微張著小口，小手在一旁扇風，嘴唇紅紅的，好一會兒才說︰「我就不在婆婆家吃了，爹爹晚上可能會回來吶。」
想到韶志可能回來之後發脾氣，韶韻也有幾分怕，臉上露出怯怯的神情來，她雖沒見過韶志打人，但就怕他脾氣一上來，動手比較快，這年頭，親爹打閨女可不犯法，都說棍棒底下出孝子吶，誰知道韶志會不會跟自己來一回「家法」。
「別怕，有婆婆在，保證不讓他動你一根指頭，今兒這事本就跟你沒什麼關系，都是他那幫子狐朋狗友攪合的，那李大膽也不知道哪根筋兒不對了，非要鬧這一場，韻兒別怕，婆婆幫你撐腰！」
石婆婆猶自忿忿不平，那麼大的動靜，她不說從頭听到尾，也是沒錯過重點地听完了，听過之後又听韶韻說了一遍詳細經過，覺得孩子沒錯，韻兒是她看著長大的，跟韻兒比，韶志那個老子就是不成器的代表，石婆婆自然是要護著韻兒的。
「謝謝婆婆，婆婆對我真好！」韶韻乖巧地應聲，遠親不如近鄰，有了石婆婆這句話，她多少有了些底氣，若是韶志真的要發脾氣，最差最差，她就躲到石婆婆這里好了。
即便知道這樣的想法多少有點兒消極，但有了底線，韶韻還是安心了一些，道完謝又低著頭吃東西。
石清讀書日久，身上也有一股子書生氣，可他吃東西的速度卻不慢，也許是中途不曾說話的緣故，他那一大碗飯很快就吃完了，韶韻這邊兒還剩兩塊面筋，一塊兒夾在筷子上正往口里塞。
看著石清吃完了悄悄打嗝，石婆婆笑眯眯地收著碗，一臉滿意神情，模出幾個錢給石清，說︰「帶你韻妹妹也去街上轉一轉吧，喜歡什麼就買點兒，早點兒回來吃飯！」
石清擦把汗接過錢，高興地說了聲︰「謝謝女乃女乃！」對帶著韶韻出門，他大概是早有所料，也沒有什麼抵觸心理，說一聲「韻妹妹，我們走吧！」就先起了身。
韶韻吃完飯習慣坐一會兒再動彈，熱辣辣地吃了這麼一碗炒面筋，肚子里正燒著，身上正出著汗，正舒服著實在有點兒不願意動彈，但見石清心急，也不好駁了他的興頭，跟著起來，兩人出了門，韶韻才問︰「清哥哥，你要去哪里逛啊！」
「先去我爹那兒拿點兒錢，女乃女乃給的這點兒錢買張書頁都不夠，我還想要買兩本書吶！」石清略帶抱怨地說著，見韶韻仰著頭揪著他的衣角在走，猶豫了一下，拉住她的小手，俯低聲說，「這話你可不要告訴女乃女乃啊，她要是知道了肯定不高興。」
「嗯，我不說。」韶韻有點兒高興，有共同的秘密好啊，這樣關系更容易親近。
石清不知道韶韻樂呵什麼，但見她應得太快了，有點兒不放心，那麼點兒小人兒，知道什麼叫做君子重諾嗎？想了想，伸出小指來，「咱們拉鉤！」
韶韻微怔，拉鉤？見石清態度認真，忙伸出小指頭勾住了，拉鉤就拉鉤，不過他怎麼這麼幼稚呢？完全不知道對方是特意用對小孩子的方式來對自己，韶韻開始考慮把這麼幼稚的娃列為未來丈夫的候選是否有些欠思量。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說出去了誰就是小狗！」
無比黑線地把這句幼稚無邊的話說完，韶韻的高興勁頭減少了大半。
石頭叔的雜貨鋪石婆婆有時候也去，韶韻跟著也去過兩趟，兩人熟門熟路地跑去了。雜貨鋪里東西多，看著便有幾分雜亂，石頭叔正在和小伙計擺放東西，胡氏背對著他們正和張捕頭說著什麼。
「我們這小鋪子，還要多靠張捕頭看護，這麼一點兒東西，何必給錢，拿著用就是了！」胡氏離了家的時候總是很會說話，那張嘴其實並不比楊氏更笨拙，這話听得又親切又舒心，張捕頭聞言笑了笑︰「嫂子太客氣了，你們小本買賣，我又不是沒錢，可不能佔這個便宜。」
韶韻對張捕頭的印象一直停留在韶志口中那個「裙帶關系」「小白臉」上頭，從沒見過真人。听得那句「張捕頭」的稱呼才特意瞧了一眼，臉麼，的確比韶志白，一白遮百丑，五官端正的相貌看著也就英俊了，笑起來跟春花開一樣看著就陽光燦爛外帶正義無敵的，年紀輕輕就是捕頭了，還真是容不得韶志不嫉妒。
再看他一身捕頭服飾，看著也是比韶志氣派了一些，尤其人家那脊背挺得直溜溜，站在那里，不說跟標槍似的，也跟個旗桿子似的，個子又不低，看著便有氣勢。
張捕頭的手上拎著細繩紙包，大概是調料之類的東西，雜貨店里不賣糕點，也就是調料才會用這樣的紙包包起來。
「行了，張捕頭給你你就收著吧，等明兒給張捕頭尋門好親，可不比這三瓜兩棗的強？」石頭叔笑著說了一句，直起身捶了捶腰，言語中透著一點兒親近的意思，听起來似乎跟張捕頭的關系不錯，對張捕頭的觀感也很好。
張捕頭倒是沒有說到親事的扭捏，笑一笑順口應了︰「石大哥說的是，嫂子要是給我找門好親，我定要給嫂子一份厚厚的謝媒禮！」
胡氏用帕子掩了嘴咯咯地笑，「張捕頭倒是個爽利人，可不知要什麼樣的姑娘呢？我娘家還真的有兩個妹子待嫁，卻是村戶人家，看著粗劣，怕是不合張捕頭的心意！」
這話說得似有五六分意思了，石頭叔才瞅見進門的兒子和韶韻，招呼道︰「虎……你不在家讀書，怎麼跑出來逛街了？」話語中透著點兒嚴厲，對韶韻的口氣則溫和多了，「韻兒怎麼來了，可是家里缺什麼了？」
韶韻搖搖頭，石清略帶抱怨地說︰「我也不能一天到晚都悶在屋子里不動彈啊，女乃女乃讓我帶韻妹妹到街上逛逛，韻妹妹才哭了一場，可散散心，我也順道買兩本書回去，我那本經史集注有點兒舊了，上頭的解釋有些都對不上了。」
石頭叔善解人意，趕忙掏出了錢來給了石清，給完了之後還問︰「夠不夠？」
石清也知道自家什麼個情況，沒有可勁兒要，掂量了一遍就收到了懷里，道︰「夠了，我也不買什麼。」
石頭叔給了石清錢，也沒落下韶韻，撿了一個微黃的糖塊給韶韻吃，「含著甜甜嘴，女孩子家家的，可不能總哭！」
「嗯，謝謝石頭叔！」韶韻甜甜的一笑，把糖塊往嘴里一扔，努力忽略那甜中的雜味兒，這年頭的糖純度也就是這樣了。
這邊兒說著話，那邊兒的話題就進行不下去了，不大點兒地方聲音相聞，張捕頭先移了目光，看到石清和韶韻，笑著說︰「這就是石大哥的兒子石清吧，看著就是個讀書的料！」又說韶韻，「這個小女孩兒可是韶志的女兒？」
他是個捕頭，即便比韶志年輕，這般直接叫韶志的名字也沒什麼不對，但是韶韻也許是受了韶志的影響，對其有些不喜，微微蹙了蹙眉。
胡氏听得自家兒子被夸，臉上也似有了一層光彩，把石清拉過來，「這是咱們縣城里最年輕的張捕頭，還不快叫人？」
石清拉著韶韻一直沒松開，韶韻也就跟著過來了，兩個人異口同聲地打了招呼︰「張捕頭好。」
張捕頭被這陣仗嚇了一跳，就是石清和韶韻也沒想到兩人的聲音這麼齊整有力，相視一笑。
得了錢，石清不想在這里多待，石頭叔和胡氏也不想妨礙他買書學習，說了兩句話，主要叮囑他領著韶韻上街小心點兒，就放他走了。
出門走了一段路，離雜貨鋪遠了，石清輕聲說︰「我不喜歡那個張捕頭。」
「我也不喜歡。」韶韻一不留神也說了自己的看法，一大一小對望一眼，又笑起來，石清伸出小指頭︰「拉鉤，這話不許對別人說了。」
大指頭小指頭再度勾在了一起，好像結成了聯盟一樣，幼稚的詞說了一遍，這一回韶韻沒覺得幼稚，在好玩兒之余也有了一種心意相通的感覺，喜歡吃辣的，有共同的秘密，一樣不喜歡張捕頭，所以，他們還是有發展前途的？
再度被列為夫婿候選的石清不知道韶韻心里頭在想什麼，只見她笑得甜甜的，若不是那眼眶還有些發紅，誰也不會知道她剛才哭過，一時柔聲說︰「這麼大了還哭，丟不丟人，以後不許哭了，不然不給你糖吃！」
被說了被威脅了？韶韻瞪大眼楮，好像從沒見過石清一樣，石清忍不住手，刮了一下韶韻的鼻子，在她抗議之前收手，掩飾性地咳嗽了一聲，方臉龐一板，格外嚴肅，「走吧，去買書。」
韶韻扁扁嘴，跟著走了，即便後來得了一塊糖糕吃，也沒對石清笑，哼，說變臉就變臉，一點兒沒長性，到底太年輕，還要多磨練！她以後的丈夫可不要小孩子性格的，一定要穩重的，讓人有安全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