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著，那天之後，韶志再不曾提起這個話題，作為一個已經用「後娘」試探過韶志心意的女兒，韶韻沒有理由主動提起後娘這樣的話題。
對一個七歲的女孩兒來說，韶韻很多時候不知道什麼才是符合年齡的事，除了撒嬌賣萌這樣的事情之外她就努力按照「年少不知愁」的方式來衡量自己的行為是否得當。
而關于後娘跟親爹展開一場積極有愛的辯論賽或者是說服與被說服的口水戰，顯然不應該是實齡六歲的垂髫女童該做的事情。
為此，韶韻三緘其口，並且在三緘其口的過程中狠狠地吃了幾天的桃子。
等到她吃完了那天從山中帶回來的桃子之後，縣城發生了一件新聞。
「這麼多年，還真沒看出來那姜屠竟然是個老實頭子，他竟然投案自首了，竟然投案自首了！」楊氏說這句話的時候完全沒有顧忌到韶韻在場，滿臉的詫異莫名還透著一種異樣的興奮神色。
「去，進屋跟你石清哥哥玩兒去！」
才吃完飯，胡氏還沒有去石頭叔的鋪子里幫忙，和石婆婆聯手把韶韻和石清湊做了對兒，讓兩人到屋子里歇著去了。
石清乖巧老實地拉著韶韻的手到了屋子，裝模作樣地關好了門，窗戶只開了半扇，石清食指比在唇間，做了一個「噓」的手勢，韶韻會意一笑，兩人心有靈犀地在窗邊兒偷听。
「孩子還在吶，就說這些話，你也真是的！」石婆婆責怪了楊氏一句，語氣卻並不十分嚴厲，這些鄰里之間的八卦除了吸引人之外，還能夠拉攏彼此之間的關系，楊氏也並不是什麼壞人，石婆婆樂意與鄰友好。
胡氏笑呵呵道︰「你家吃飯倒快。」
「哪里是吃飯快，我這還沒有吃飯吶！你家可有什麼吃的，隨意給我一口就成！」楊氏在石家的院子熟悉得好像是自家的一樣，拿了水瓢舀了一勺水到碗里，端起來就喝，狠狠喝了一大口，這才抹抹嘴巴，說，「我這是才跑了趟衙門口，專門瞧了一回大堂才回來跟你們說的！」
瞧著楊氏那樂滋滋表功的模樣，令胡氏倍覺好笑，笑著也羨慕人家過得輕省，楊氏的男人也是做小買賣的，卻不同于石頭叔這樣的坐商，他男人王大成是行商，專門跑遠道的，也不拘販賣什麼東西，都是東邊兒挪到西邊兒，西邊兒販到東邊兒，賺個差價錢，時常留楊氏一人在家。
楊氏是個活泛的，卻也懂得孝道，把婆婆伺候得好好的，就連小姑子都挑不出一個「不好」來，當年給小姑子倒騰嫁妝更是貼心貼肺的，在鄰里之間可是得了不少的贊譽，她除了嘴碎點兒，愛湊熱鬧愛佔便宜這樣的小毛病外，也是個好的，膝下一子兩女都由婆婆帶著，倒把她清閑出來了，沒事兒串個門子說說閑話什麼的，她婆婆就是看著孫子的面兒也不會跟她過不去。
「你這才回來也不去家里吃，怪道你婆婆總說你外向。」石婆婆說了一句，卻還是給胡氏使眼色讓她去盛飯，「這剩菜還有些，你看可還能將就？」
「什麼將就啊，石婆婆家的飯菜別人想吃都吃不到吶，我能撿個福根，可是得了大便宜了！」
老人家講話愛把剩菜剩飯叫做福根，尤其是村里人說小孩子的時候，總是說他們剩飯是把福根給剩下了。
「誰是你婆婆，你婆婆在對門兒吶，這可是我婆婆！」胡氏盛飯出來遞給楊氏，順手塞了一雙筷子給她。
楊氏接過來不忙著吃，坐下來笑呵呵地說︰「咱們兩家住對門也有些年頭了，你我都是前後腳被娶進門的，這麼多年的對門鄰居做下來，不是親姐妹也跟親姐妹差不多了，你婆婆我叫一聲婆婆怎麼就使不得了？若你這樣說，韻兒那小丫頭可是也管石婆婆叫婆婆吶，怎麼不見你挑理？」
「你——」胡氏被堵得沒話說，擰了她一把，笑道，「得得得，吃飯還堵不住你的嘴，我說不過你了，不跟你說，你趕緊吃吧！」
石婆婆滿是皺紋的臉上也帶著寬和的笑容，眯著眼看這兩人斗嘴，都說遠親不如近鄰，這處得好的近鄰跟一家人還真是不差什麼。
韶韻在屋里听得臉色微囧，從這個角度來理解「婆婆」的含義，的確她一直叫婆婆就不太妥當了，可是這哪里是這麼說的，她那麼稱呼是敬稱好吧！
石清抿著嘴偷笑，瞅見韶韻帶點兒小郁悶的臉色，愈發笑得見牙不見眼，一張方臉龐這麼笑開來只覺得笑容燦爛，看不出半點兒調皮戲謔或者邪魅嘲諷。
韶韻明知道他在笑自己，可看到那樣的笑容，還是沒脾氣可發，也不知怎麼想的，突然湊過來小聲問︰「叫婆婆不對嗎？那應該叫什麼？」
從石清這頭論，自然是叫「女乃女乃」的，可是從陌生人的角度去說，一般都是叫婆婆的，那個意思可不是公婆的意思。
石清笑不出來了，郁悶的表情換到了他的臉上，總不能讓韶韻跟著自己叫吧，本來娘就有點兒那個心思，若是再听到那個「女乃女乃」的稱呼，只怕那「婆婆」的稱呼就會落到娘的頭上了，那韶韻豈不就是……
想到這里有點兒小臉紅，他這個年齡結婚的不多，卻也有談論定親的，官學里的大家子這會兒也都有了通房丫頭。少年男子，正是「知而慕少艾」的時候，平日里正經的學問學著，私下里三五好友也曾暢想過喜歡怎樣的女子，以後娶怎樣的女子。
石清臉皮薄，跟他們不怎麼說，卻跟著听了不少，也有過一些希望，不過，顯然那些跟韶韻這麼個小不點兒不搭邊兒，都說女大十八變，這會兒垂髫的小丫頭也許幾年後就是清秀佳人一枚，但是現在在石清的眼中也就是鄰居家的小女孩兒，青梅竹馬什麼的，難道不應該是年齡差不多的少年男女嗎？
所以，他的臉紅只因為想到了這個話題，有了進一步的發散思維，跟韶韻以為的卻是相差甚遠，能夠對著一個小豆丁幻想其成為自己妻子的人物，恐怕也就是光源氏了吧！
誤解了石清的臉紅，韶韻偷樂了一下，卻也沒有深入去想。
所謂備胎，預備的意思非常明顯。韶韻只是把石清列為夫婿備選，卻並不準備在不確定的情況下投注太多的感情。
感情易投難收，她不想日復一日地付出，然後等到某一日發現付出並不能收到同等的回報時產生失望或者傷心的情緒來痛苦自己，所以，除非她發現此君是唯一選項，並且此君對自己喜愛非常，否則她不會投入更多的感情。
「今早上我就眼皮跳，覺得可能有事發生。我那個大女兒最是講究針線配色，非要說那紅紅綠綠的不好看，吵著要石青淺黛的顏色，剛好家中沒有，我就出門給她買唄，兒女啊，都是債，我個當娘的要是連點兒針線都不給買了，可不成了後娘麼？還沒到那針線鋪子就听得外頭一聲喊‘姜屠回來了——’……」
楊氏邊吃飯邊說話，吐字還清晰非常，兩不耽誤，讓韶韻暗暗佩服。
石清在听到那「石青淺黛」的時候以為是在叫自己，猛地回頭，正要應聲，鼻子撞上了韶韻的後腦勺，酸澀之氣涌出，眼中滾了淚花，一耽擱，再听不是叫自己的，面有尷尬之色，張了的嘴又閉上，卻見韶韻捂了後腦勺看自己，忙給她揉了揉，又輕輕「噓」了一聲，讓她不要說話。
「你們是沒瞧見，那街上登時清空了一片，這才多少日子啊，大家可都還記得姜屠的事情，就是有那不知道的外地人听說了，也趕緊避讓了，倒是還有兩個別著劍的江湖人為他叫好，說那等的奸夫婬婦不管是誰家的公子都該殺，咱們這兒最近不是來了不少江湖人嗎，也不知道是誰咋呼的，一幫人鼓噪著都往縣衙去了，說那一對賤人殺得應該，死得活該，姜屠這等有血性的漢子不能夠被官府老爺給害了……」
「呸，這話是咱們老百姓能說的嗎？那可是官！」石婆婆背地里怎麼看不起官府都可以，但是當著人面，總是存著三分畏懼，听得楊氏口無遮攔，瞪了她一眼，很是不滿。
楊氏撇撇嘴︰「這可不是我說的，這不是他們說的，我給你們學嗎？還有更難听的我都沒說，怕髒了咱們的耳朵！」
胡氏沒吭聲，表情卻是一副「待听」模樣，也不急著去給石頭叔幫忙了，安安穩穩地坐在小杌子上，拿了扇子在一旁輕輕搖著。
楊氏繼續說︰「我一瞧見去的人多，就跟著去了，那些江湖人倒像是專門給姜屠撐腰的一樣，一幫人把他簇擁在中間，姜屠不知什麼時候也學了那些人的做派，團團拱手說什麼謝謝大家仗義執言什麼的，在大街上就揚聲說他就是不忿那對奸夫婬婦，這才把他們一刀宰了，痛快痛快，還說按照律法他這等的也多是無罪，越嚷嚷越熱鬧，等到了縣衙門口，那一幫子人啊，咱們半個縣城的人只怕都在了！」
「最後怎麼個結果？」石婆婆有幾分性急地問。
楊氏又大口吃了兩口菜，把剩下的半碗米飯直接泡到了菜盤子里，捧著菜盤子邊吃邊說︰「什麼個結果，咱們那位縣官大人錢老爺可是最和善不過的了，瞧見這模樣，堂也不升，直接收押，傳出話來說‘今日不適，容後再審’，就把這案子壓下了。那幫子江湖人也不是真的要鬧，我看就是看熱鬧的居多，瞧見咱們縣衙那如臨大敵的模樣，一幫子說說笑笑在縣衙門口撒泡尿就走了，其他人一見姜屠老老實實被押走了，那些江湖人也走了，也就跟著散了。」
「這姜屠不會是靠上了什麼人吧，怎麼這麼膽大？」胡氏琢磨不透，逃都逃了，怎麼還回來了？
石婆婆道︰「他回來就對了，逃能夠逃到哪里去，這天底下官府若是真的想要找個人，可沒有找不到的，他前一個岳母家可都還在吶，他家里也不是沒有親戚的，若是他逃了，這些人可怎麼辦？誰能說縣官不拿他們出氣？就算不在一個縣也躲不過，要不官官相護是怎麼來的？老百姓若是惹了官，可沒有一個能夠過得好的，咱們可不是那飛檐走壁的江湖人。」
听得石婆婆一分析，楊氏和胡氏一琢磨，還真是這麼個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除非沒人知道你是誰你家人在哪里，否則真出點兒什麼事，可不就要連累家人？除了那沒心沒肺的，幾個能放著家人被連累也不管的？
胡氏低聲一嘆︰「要是那幫江湖人真的幫姜屠一點兒也好了，殺了奸夫婬婦可算不得罪，若那位不是縣官大人的公子，少不得還能夠得聲道歉什麼的，現在麼，可就不好說了。」
「誰說不是吶，姜屠這回倒是做了個血性漢子，卻也給自己惹了大禍，那縣官大人就算明著判不了他，難道暗地里還弄不了他？我可听說那牢里黑著吶，真要弄死個把人，仵作都驗不出不對勁兒來！」
楊氏低聲說著，也有幾分感慨莫名的樣子，把剩下的兩口飯扒拉到嘴里，起身就要走，「我這就回了，婆婆那里可得學一遍，唉，在你們家說話真是舒坦，家里頭……」楊氏搖搖頭，家中兩個女兒在，她婆婆雖不管她在外面說嘴，在家卻總管著，怕女兒跟她學了不好。
石婆婆也知道她家的情況，提點道︰「你婆婆那人不喜歡話多的，你只管少說兩句就好了，不用說那麼細，又讓她不喜。」
楊氏苦著臉說︰「我倒是想，可是一說就沒了把門的，哪里還管得細不細，只管把我這話都掏給了人才好。哎，我是改不了了，指望我女兒能在她女乃女乃教導下改好吧！」
這話說得帶點兒趣，胡氏跟著笑了兩聲︰「你只管放心，我看你那兩個女兒被你婆婆教得挺好，規規矩矩的，比大家的小姐也不差什麼，以後找兩個好夫婿一準兒沒問題！」
「那可是，不是我夸，遠近比比，還真沒比我那倆女兒更好的了，我看你家兒子也不錯，我那大女兒也有十二了，眼看著也要找婆家了，咱們兩家做個親家如何？你們一句話我就跟婆婆說去！」楊氏說著又興奮起來，竟似有在兩句話間把這親事定下的意思。
胡氏看著石婆婆，不好應腔，石婆婆臉一板︰「趕緊家去，這話是說著玩兒的嗎？」。說著就作勢趕楊氏，楊氏出了門還不忘說︰「我可真不是說笑的……」
屋里頭韶韻回頭瞪石清，才十三歲，長得又不是英俊類型，頂多五官端正，這就有人惦記了？以後還了得？嘟著嘴，有點兒氣，卻也覺得這氣沒道理，白了石清那個呆子一眼。
石清臉色微紅，沒注意到韶韻的表情，听得沒八卦了，自取了九連環來，哄著韶韻說︰「韻妹妹，我來教你玩兒這個吧，可好玩兒了！」
好玩兒個屁，我早就能夠拆卸自如了！韶韻暗暗瞪眼，卻也跟著做出有興趣的模樣一起玩兒，在胡氏過來察看的時候，兩人營造出一副和諧友愛的畫面，讓胡氏暗暗點頭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