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變天
「阿嚏,誰念叨老子了?」
韶志腰間挎著捕快刀,巡街的步子不緊不慢,遇到誰家賣的果子好吃,拿上一個邊走邊吃,也沒人說話。跟他一起巡街的丘八也是差不多的模樣,不過比他多拿了一個果子揣在懷里,賣果子的平白損失了三個果子卻連個哭喪臉都不敢擺,勉強笑著送走了他們的背影。
「誰念叨你啊,不是你家小丫頭吧!」
今天的天有點兒陰,丘八看著天氣不好,捅了捅韶志,「走,那邊兒坐會兒,我看著一會兒可能要下雨。」
模著光禿禿的下巴,下巴上一道血痕不經意踫到,丘八一呲牙,好似在意一樣又模了兩下。
韶志跟著走到茶館里坐下,茶館里有說書的,來听的人也不少,兩個人一坐下就把身邊人趕走了,佔了一張桌子,小二還算機靈,見到是兩個捕快,一邊在心里暗道晦氣,一邊滿臉笑地上茶上水。
「你下巴上怎麼了,莫不是偷花惹草,被你家母老虎撓了?」韶志趕走了小二,自己執著茶壺倒上了茶水,給了丘八一盞,說笑著。
「哪兒是!」手頓了一下,丘八臉色訕訕地否認著說,「我這是刮胡子沒小心,劃了一道口子。」
韶志沒有揪著這個問題不放,听了個答案,嗤了一聲,像是不信,話題轉了,「我倒是忘了,你還沒三十吶!就是面相老,像三四十了似的。」
時下男子三十才蓄須,表示三十而立,古人以為四體無毛不成人,所以為了表示這個「成人」,男子三十歲都會蓄須,不同的是留髭須還是留一把美髯。
「你面相俊!」丘八翻了個白眼,對韶志這等自以為美的模樣很是不屑,打擊道,「你比張侗俊了?」
韶志臉色一變,最不耐听人把他跟張侗比了,「姓張的小子有什麼好的,小白臉一個,要不是靠著她姐姐巴結上了縣官,那捕頭的位置能夠輪到他了?我倒要看看他這個捕頭能夠當多久!」
這話說得很不客氣,又是抱怨的口氣,丘八一听捅了馬蜂窩了,連忙賠笑,「話是這麼說,可你面上也注意點兒,看你上次那麼不給張捕頭臉,下面的人可都是看不慣吶!」
裙帶關系也是關系,這年頭這種關系就是被眾人泛酸,也會得到大家的承認,認為是其實力的一種。
而韶志有什麼?除了當捕快的年頭比一些人老,算是老資格,又給縣官送過一回錢,跟下面的人喝過幾場酒就沒什麼了,在張捕頭沒當捕頭前,韶志那副已經把自己當做捕頭,對其他人趾高氣昂呼來喝去的模樣可是讓不少人看作是小人得志,覺得他囂張得很,只是那會兒大家都以為他當捕頭是十拿九穩的事情,也沒人當面兒嫌他不好就是了。
誰料到最後上面落下一個張捕頭來,其他人一時間都是不服氣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張侗,便有了些跟韶志同聲共氣的,可是這麼些日子下來,張侗的人緣兒不錯,看著也是個好的,跟韶志一比,眾人都覺得張侗做捕頭沒什麼不好的。這一來,再想起韶志之前的張揚,哪個不是一邊暗暗笑話一邊跟他拉開了距離,只他自己還蒙在鼓里,總跟張侗對著干。
一個捕快能夠干得過捕頭?隨便比比就知道了,人家比他面皮好看比他年輕比他會做人比他有關系,他能夠比得過嗎?比都比不過對著干有什麼好的?
丘八是個臉黑眼明的,看得清楚,念著韶志曾經請他喝過幾場酒的交情,稍稍提點了兩句。
「誰看不慣找老子,來,當面兒說!背後嘀咕算什麼本事?」韶志沒听明白那提點的意思,只當是有人對自己不滿,在背後羅嗦了,一通惡罵,把那背後說人閑話的給罵了個祖宗十八代。
丘八听得十分尷尬,自己跟他提點,某種意義上也是背後說了那張侗的閑話,再听這罵人的話,就怎麼都不能夠安坐了。
扯了扯韶志的袖子,「少說兩句,少說兩句。」
又把涼茶滿上遞給韶志,「喝點兒,降降火,這天看著陰了,可火氣還大!」
韶志接過茶一口飲下,一杯涼茶下肚,確實有一種涼爽的感覺,解了口干,話題也跟著轉了,「這天真是悶熱,看著都陰了,也不趕緊下雨。」
說了兩句天氣,說書先生登台,扇子一展,雪白的扇面上四個墨黑的大字「天下風流」飄逸自如。
「今天咱們不講那寡婦偷漢,紅娘牽線,且說說那琉璃山莊的莊主生平往事,可供一嘆。」開場白一說堂中頓時一靜。
自琉璃山莊事發之後,琉璃山莊以及琉璃山莊主人的事情不是沒有人說過,而是說的很隱晦,托言曰曾有某山莊主人如何如何,那些事跡都是琉璃山莊主人的,知道的人一听即明,只是說書先生為了免去麻煩責難,都不言其名其真。
如同寫小說拍電視的上頭總會出現一句「本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把現實和架空分開,說書先生所說就是經過了編撰的架空,仍然是這個時空的事情卻偽托是歷史上某個朝代的事情,明明是這個人的事情,卻虛構了另一個人名把事跡加上,其中若干轉折若干曲折都是後人加的,半真半假,誰也說不出不是來。
人家說的可不是你啊,人家說的是某某某,至于這個某某某是否真的存在,肯定是假的了,都說是「純屬虛構」了!
直言某個江湖人的底細,莫說這些說書先生未必知道,就是他們知道也不敢說,誰家的隱私被抖落出來都不會給好臉色,為了口舌而惹上殺身之禍,何必呢?
因此這般直言倒是讓堂中氣氛一肅,說小話的都停了,眾人的眼光都集中在那說書先生的身上,才發現換了新人了。
「這人我怎麼以前沒見過?」丘八又模起了下巴,在那道血痕周圍多摩挲了兩下。
韶志一嗤︰「說得好像你天天來听書一樣,這幫說書的說到哪里吃到哪里,哪個還是常在的?」
說書先生這個職業,若是不能夠自己寫出好本子來,也就跟長舌婦差不多,只能夠傳些蜚短流長,時間長了就讓人膩歪了,所以這些人也不一定就在某地定居,多半是居住一段時間,把自己會的說完了就換地方了,不然老調重談,一遍兩遍還成,三遍四遍可是沒有多少人愛听的。
說白了,這個職業也有點兒居無定所的意思,換新人那是常事,不是什麼新鮮的。
台上的說書先生尚未蓄須,一張白臉看著極為俊秀,一頭長發一半束在紗冠中,一半垂下,耳旁各留一縷發絲微微飄揚,大展的扇面輕輕一搖,穩站台上的站姿幾分閑適自在,細長的眼楮似乎是半眯著的。
「又是個小白臉!」韶志說了一句,注意力也集中到了說書先生身上,這年頭的娛樂少,若是這說書的真的說的不錯,听著也是個樂子。
小二輪圈加了一回茶水,提著大提壺的影子走開,說書先生已經開始講下一段文字了。
「……琉璃山莊坐北朝南,五座宮殿美輪美奐,大氣天成,卻非吉宅,且說那主宮天命宮正對大門,凶煞之氣順沖,乃是凶兆……」
韶志听得有些犯暈︰「這哪里是說書先生,別是哪里請來的風水相士吧?」
丘八也是個沒文化的,听得也有些懵,再看堂中其他人因為那實名的說法而振作的精神漸漸萎靡了一半,招手叫過小二來,「這是你們新請的先生,我怎麼听著這麼像是相看風水的?」
小二笑容滿面︰「哪里是相看風水的?」見韶志揚手要打的模樣,他忙縮了脖,「您眼神兒真好,他父親原是看風水的,他可不是,您往下听,下頭肯定不是風水這套了!」
「混小子,答個話都油滑!」韶志笑罵了一句,揮手讓他邊去,那說書先生這會兒已經不講風水了,講起了琉璃山莊主人的往事。
「……都說這位琉璃山莊主人最精通的是武功,可實際上他最精通的卻是相術,相地相人。地就不說了,只看那琉璃山莊便知道這位的本事不可小覷,聚地生氣,十年財運亨通,一朝凶煞為劫……相人,只看他從十三歲出江湖至今交好的,如今沒有不亨通者,便知其本事……」
老調新談,比起那些耳熟能詳的琉璃山莊主人做過的事情,這樣從另一個方面來說同一個人的感覺讓大家耳目一新,底下也有了聚精會神的听眾。
韶志和丘八卻不久坐,對這些兩人過耳听听,是個樂子,卻也不會忘了本職,好歹還要走完這一趟街,才有時間消磨。
「先走吧,听著也就是一般。」丘八對那些玄而又玄的相術向來敬而遠之,什麼這個氣那個氣的,听著就玄乎,尤其是講起人的氣運來,說什麼財運福運的,看不見模不著,還讓人犯嘀咕,倒不如不听,日子也就那麼過去了。
「我听著還行。」韶志對這個也不熱衷,對那些江湖人,他一直都抱著居高臨下的視角,所以也不覺得他們的事跡有什麼值得崇拜贊揚的,多半都是听個熱鬧,這琉璃山莊主人的事情他早就听得不耐听了,覺得假得很,哪里有人那麼厲害的?
十三歲,他十三歲的時候還只知道跟老子娘要了錢去街上玩兒哪!
就是在娘胎里就開始習武,十三歲的時候也就是武功好而已,哪里有像說書先生說的那般,好像是什麼經天緯地不世出的驚艷之才一樣通天曉地無有不知,若是真的那般,怎麼不去做個皇帝當當,當個山莊莊主,很風光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