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一出門,就看到了倒在門口的傘,目光掠過小院,廚房冉冉冒出的白煙在雨後看來透著溫暖,隔壁的房間很安靜,那個女孩兒也許在里面,不知道她正在做什麼。
在興起跟韶志過的念頭後,她就稍稍了解了一下韶志的女兒,這個女兒在韶志的口中是「听話乖巧」,這樣的形容詞對一個父親來說已經足夠獲得他的喜愛,但對一個妄圖當她後娘的女人來說卻遠遠不夠,再然後……
想到那個繡著黑女圭女圭的荷包,嘴角一彎,小姑娘也挺有趣的不是嗎?
彎腰倒掉了傘中的積水,把傘晾曬在一旁,這無人收拾的傘很像是小姑娘的抗議,無聲卻又不容忽視。
踏著木屐走向廚房,煙氣升騰的溫暖中透出一股肉香,打開鍋蓋看了看,一塊兒骨頭靜靜地被煮著,撇了一勺湯用筷子沾著抿了抿,沒有滋味兒,應該是什麼調料都沒放。
廚房這種地方她已經很久不曾踏足了,對著熱氣騰騰的鍋想了想,才想起應該放煮骨頭的調料了,可,應該放哪樣調料呢?
調料放置得很明顯,黑瓷罐子里頭白花花的顆粒應該是鹽,一個木勺子放在那里,天香伸手從勺子上拈了兩粒放到嘴里嘗了嘗,咸的,是鹽。緊挨著黑瓷罐子的還有幾個顏色不同大小不一的罐子,打開看了看,花椒大料都有,黃色的嘗了嘗是姜味兒的粉末,整齊碼放成一排的調料罐子多半都是半滿的樣子。
每個罐子都配了蓋子,還有大小不一的勺子,那些蓋子的顏色並不與罐子一致,放鹽的那個還好,是一套的,其他的,看得出蓋子都是後加的,有些根本就是木板做的,起到簡單遮蓋的目的。
灶台上很干淨,不見經年油煙積下的污垢,看得出主人家是個勤快的,一般人家的灶台怕是都烏蒙蒙一片,看著就讓人不想下手。
廚房另一端放了一個大水缸,水缸旁邊的地上有些濕,不遠處是一條排水溝,直通牆角,一個老舊的臉盆架子放在水缸另一邊兒,架子上掛著一個籃子,原應該放臉盆的地方放了一個柳條編的滿是窟窿的盆,綠油油的菜放在盆中,盆下滴落的水泥濘了下面的土地。
側面是碗櫥的位置,老舊的櫃子腳下生了霉的樣子,有些發綠,櫃子里頭幾只碗碟累放得整整齊齊,筷子簍則掛在櫃子側面,五六雙筷子干干淨淨地插在那里,圓圓的頭朝上,一副等人取用的模樣。
這小姑娘,這是等著自己做飯呢?
天香抿唇一笑,笑過之後有些犯難,她也不是什麼富人家的女兒,若是家里有錢哪里會去給人當小妾來著?但因為樣子長得好,十來歲就被那些不爭氣的家人當做籌碼,那以後在家中也沒怎麼遭過罪,更是在十三歲的時候就去當了人家的妾室。
也是年紀小,老爺寵愛顏色好,一時間富裕起來,不知道天高地厚,骨頭都輕了幾斤,窮人乍富也就是那麼個情況了,有錢不知道如何花,得了寵愛恨不得人人都羨慕自己才好,以前都是自己羨慕別人,如今也有人羨慕自己了。
那會兒,對家人的用心也沒了怨恨,甚至還有點兒感激,不是他們,自己哪里能夠過上這麼好的日子,好了,卻不知足,到底知道妾的身份不高,腦袋一昏,便把矛頭對準了正室夫人,三天兩頭地挑釁,一心仗著老爺的寵愛,想要取而代之,卻不知道……
年輕,漂亮,她以為那是自己的資本,的確沒錯,年輕漂亮是她受寵的資本,但那卻不是她當上正妻的資本。
沒有娘家人依靠,沒有所謂的正妻的氣度和包容,連長相都是要被作為狐媚詬病的她,憑什麼去指望那正妻的位置?
說到底,還不是被老爺的寵愛沖昏了頭嗎?
知道絕育藥的時候鬧了起來,沒有顧忌到當時的場面,也沒有足夠的證據,一心以為她的話老爺是必然相信的,結果呢?
後宅之中哪有那麼簡單的,在她把矛頭對準正室的時候,也有其他妾室把陷阱挖好了給她。在她鬧事的時候,正妻一句話就得到了老爺的信任,比起一個寵愛了一段時間的小妾,相濡以沫多年的正妻即便是年輕不再,也能夠得到更多的信任,夫妻一體,到了(liao),他們竟然是一個鼻孔出氣的。
有了正妻的態度,又有了其他妾室的幫腔,她就這麼被賣掉了。
嘆息一聲,思緒轉回眼前,這做飯的活還真是……自她成了人家的小妾,除了裝裝樣子送些滋補的湯水,她可再沒有進過廚房,縱是原先會做飯,這麼長的時間,也忘了那次數不多的幾次是怎樣做飯的了。
有些犯難地找到了米缸,揭開了上面的蓋子,看到那幾近鋪地的米,眉頭又蹙緊了兩分,早想到韶志家的生活可能不寬裕,卻不想到底還是比自己想的差了幾分,從此以後,可要緊巴巴地過日子了。
說實話,習慣了煙雨樓那樣吃穿不愁的生活,猛然回到這種連喝口水都要自己舀的情況,還真是有點兒不受用不習慣,甚至于不想干,但想想在煙雨樓受的苦,想想以後也算是從良了,再以後只要攏住了韶志的心,也會有好日子正經的日子過了,心底里又有一絲甜意涌上。
不怕艱難的生活,就怕生活沒有了個奔頭。以前她腦子不清醒是向著正妻的方向努力,把本就不算太美好的可能毀了個干淨。到了煙雨樓吃了苦後,她是向著從良的方向努力,而現在,贖身之後,她要做的就是一個合格的主母,為以後的正經日子努力。
這樣的小家小業,不會做飯怎麼行呢?這可不是以前當小妾那吃穿伸手的日子了,也不是煙雨樓那要什麼都要討好客人還要看媽媽臉色的日子了
以後不再用應付那些個男人,不再用看別人的臉色,不再……以後,也是良家了吶以後,也有家人了吶
揉了揉酸澀得幾乎要落淚的眼,有些東西,非要失去一回才知道多可貴,小時候也沒覺得家好來著
生疏地拿起菜盆來,這菜都擇過了洗好了,要做的就是炒熟了。炒菜,放油是肯定的,鹽也是要放的,不然沒滋味兒,其他的,試著少放點兒嘗嘗看,小時候做飯的記憶都模糊不清了,卻也不是那種一竅不通的,慢慢撿起來就好了,在煙雨樓的那些日子不是早就想好了嗎?
既然都想好了以後要怎麼過,現在要做的就是一天天過下去,生疏不要緊,慢慢鍛煉,手熟了就好了,什麼事情不是一點點慢慢學的啊,哪怕是從頭學起,她也想過要下那個苦功的。
自然垂在胸側的發梢在彎腰的時候總會落下來,被火燎了一下,一股焦味兒傳出,急忙吹熄了之後又澆了水,濕了半片袖子才發現自己這飄飄的一身是多麼不合適下廚房,一看就不是個良家的……
唇線拉直,不忙著做飯,天香先挽起了袖子,又把頭發重新挽了一下,整個都束在腦後,那樣的發式也許少了幾分嫵媚風情,卻是適合干活的,而衣服,現在再去換未免晚了些,還是等會兒再說吧,先把眼前這頓飯做成了,也顯顯自己想要過正經日子的決心,若是能夠借此收攏小姑娘的心就更好了。
抓了一把米洗淨,想了想,又抓了一把,她不做飯很久了,早就不知道一家三口人到底應該吃多少米才是一頓飯,估模著這也有兩碗米的量了,若是做得少了,頂多自己少吃點兒。洗淨米,放入鍋中,又加上水,把鍋蓋一蓋。
舀出一點兒骨頭湯嘗了,有些淡,又加上了一些鹽,蓋上鍋蓋。米飯做好還要一會兒,菜等一會兒再炒,應該去看看韶志,叫他起床。
籠絡男人的心對天香來說幾乎已經成了每日生活的重中之重,走出廚房前還不忘在水缸里照了照自己的樣子,確定臉上沒髒,又聞了聞身上的味兒,還沒炒菜,所以油煙兒是沒有的,只是身上的脂粉香被廚房的熱乎氣一燻,成了暖香,透著那麼點兒家的味道。
遙遠的記憶又讓心情有些灰暗,臉色卻在踏出廚房之後成了自然的溫柔笑意,緩步回到正屋,拉起還賴在床上懶得起的男人,笑著跟他依偎了一會兒,先把自己的手藝不好在他這里說了說,嬌聲讓他不許抱怨不好吃,這才攏了攏發髻再到了廚房里。
不確定米中加的水是不是足夠,打開鍋蓋看了看,又添上了一些水,骨頭湯煮好了,端下來,換上了一個炒鍋開始炒菜,油放進去還好,看到隱隱有煙便放了菜,沒有 里啪啦的聲音,像是油泡菜一樣,這是油多了,還是油不熱,還是要再放些什麼?
天香沒工夫想那麼多,火燒著,一會兒菜葉的顏色就不那麼鮮亮了,放鹽,再放什麼?
不知道她做得怎麼樣了。
韶韻在屋子里頭想要精心繡花卻也靜不下心,把那幾張大字翻來覆去看了幾遍,耳朵卻一直听著外頭的動靜。
她起來了,她出門了,她去廚房了,她在廚房做什麼呢?不會做飯就算了,要是不會做再糟踐了東西……
以前經常在電視小說中看到這樣的情節,一個妹子在廚房做飯,因為不會做而弄得滿臉煙灰,花貓一樣可愛,然後廚房冒起濃煙啊什麼的,反正就是被弄得一團亂糟糟,最後好容易做出來的東西不是糊了就是焦了,味道還很怪。
這種情節大約是為了突顯女主單純可愛的,但是韶韻看起來的時候卻總是覺得荒謬,在她看來,就是古代做飯不容易掌握火候也不至于糟到那種情況,在菜黑了之前不會盛出來啊,非要等它黑了才行。做個飯都能點了廚房,那太本事啊就是古代想要點個廚房你還要多放柴火吶燒個火能弄滿臉黑,請問,你是把頭塞到灶膛里了嗎?
不過,這會兒她卻有了類似的擔心,可千萬不要把廚房點了啊,雖然里面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但是置辦起來也是不容易的,破家值萬貫,她暫時沒有換個家,或者換一個廚房的打算。
這麼七想八想的,心思漸漸轉成了擔憂,討厭天香的情緒仍舊在,但對廚房的關心卻佔了上風,韶韻幾次忍不住走到房門口,手放到門上了又走回來轉圈圈……恨不得跑到廚房去監督,卻又怕自己出現了那人直接搞出什麼狀況來,最後惹得韶志腦抽,不辨是非怪責自己豈不是很冤枉?
天香,韶韻,到底哪個在韶志的心中更有分量,這個問題怕是連韶志都不清楚,所以即便知道自己傻,韶韻有時候還是忍不住想,若是真有那種被誣陷的情況,他是會相信自己,還是疼愛天香呢?
這麼著,好容易熬到外面叫吃飯了,韶韻也沒拖延,乖乖地走出去,還幫著端了一盤菜,看那青菜的賣相,應該是熟了吧不過那上面油亮油亮的光是怎麼回事,不會把那半罐油都用了吧?
心中不停月復誹著,卻還是松了一口氣,廚房沒有很亂,米飯看著也是熟了的,就是……這是打死賣鹽的了吧,菜怎麼這麼咸,鹽不要錢嗎?可著勁兒地放
韶韻眉頭一皺就要找水喝,一碗湯出現在手邊兒,「喝湯吧,湯應該不咸。」溫柔一笑之後,天香轉向韶志,歉然地紅了臉,「許久不曾做飯了,菜是不是咸了點兒?」明知道咸了,卻還有些期待的眼神兒……
對上天香的眼,韶志皺著的眉舒展了些,「是咸了,就著米飯還好,米飯不咸。」
小口小口喝著不算太咸的湯,韶韻差點兒沒有「噗」給自家爹爹看,米飯有咸的嗎?誰家做米飯還要專門放咸鹽來著?爹爹啊,你這話也有點兒太偏心了吧嘴巴撅起,筷子悶悶地戳著飯碗,她這米飯做得還沒有我做得好吶,夾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