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機天運 第一卷 氣運 第五六章 虛證

作者 ︰ 紫芋

油黑的側門開了半扇,青衣小廝從門中走出,十來歲的模樣,瞧見外頭等著的婦人,張口道︰「你就是李嬤嬤找的那人?」

「是,就是我,跟李嬤嬤說好的。」

有些拘謹的神態,有些縮手縮腳的模樣,小廝一眼掃過,見那婦人一直低著頭,還算老實懂事的樣子,也沒再多留心,略帶幾分傲氣的口氣說︰「行了,跟我來吧」

縣衙後門直通後院,走過一條小路,轉過幾個彎,便到了內宅之中,李嬤嬤早就等在門口,遠遠地看到人來了,便讓小丫鬟領了來,引路的小廝早在前頭就止步了。

「你就是那個天香?」

暗含幾分鄙夷的語氣,李嬤嬤站在台階上,微揚著的下巴更增添了她那高高在上的態度,婦人低著頭,回道︰「是,我就是天香。」

以前的名字是什麼早就忘了,也早就沒有了意義,反倒是煙雨樓給的這個花名,從良了依然是正名。指尖掐了一下掌心,微微的刺痛讓她更為清醒,當所有人都以為你是天香的時候,你自個兒說不是,什麼用也沒有。那個出身,那份經歷,真的是永遠抹不掉的嗎?

「什麼‘我’,真沒規矩」李嬤嬤毫不留情地訓斥,「見了小姐,要自稱‘奴婢’,知道嗎?」。

「知道了,謝謝李嬤嬤教導。」天香恍然覺得自己好似又回到了樓中,對著那個滿面鉛粉的媽媽一樣。

為奴為婢,她可不是這家的奴婢,這樣的稱呼……民不與官斗,她又能爭什麼呢?奴顏婢色就奴顏婢色吧,誰讓人家是官家呢?她惹不起。

「行了,教也教不會,先進去吧,給小姐回話的時候小心點兒,別什麼髒的臭的都往外說」李嬤嬤眼神輕蔑,率先往屋里走,天香跟在後頭,低著頭,小媳婦一樣格外恭順。

「你就是那個被人娶做繼室的ji女?」

嬌滴滴的語調里听不出多少嘲諷,倒是感興趣的好奇更多。

天香抬頭看了一眼,隔著一層紗簾,還未看到全貌,就被李嬤嬤瞪了一眼︰「這是我們小姐,還不見禮」

躬身行禮,天香低下頭,再不好抬起看,低聲答道︰「並不是娶做繼室……」

「怎麼不是啊,外頭人可都是這麼說的,你不也是住進那韶志家了?」李嬤嬤搶先打斷了天香的話,「不要藏著掖著,不就是看你對男人有點兒本事,這才來問你一下,你可要老實回話,不然板子都是輕的。」

「咳咳……」簾子後頭的咳嗽聲傳來,小姐嬌聲又出,「你不要害怕,我就是好奇,想听听你的故事,你可以說說嗎?」。

小姐好似軟和,但已經被找來了,她若是听不到,生了氣……天香很快把事情想了一遍,想來是那坊間的傳聞太熱鬧了一些,以至于這閨中的小姐听到下人傳聞,起了好奇心,想要听听自己有什麼「狐媚」手段。

說說自己的故事,換得些賞錢,這可比賣身好多了,縱然是扒開自己的傷口讓人看看血紅,又有什麼好說的呢?

疼痛只是自己的,人家看的不過是個顏色罷了。

天香苦笑一聲,說︰「小姐想來也是听了坊間傳聞,這才找我來問問的吧……」

「就是,我听說你原也是個小妾,你們那爭寵的手段是怎麼回事?你說給我听听,也讓我長長見識,這一日兩日的,我還真看不出個什麼好歹來」

後宅之中好些事情都是說不明白的,甚至有可能當事人都不清楚發生了什麼,那事情已經發生過了,其謀劃行動多半都是不過人眼的,只結果呈現在眼前,又有個什麼意思?去這個小妾那里,不去那個小妾那里,為什麼?誰會說?

她一個未嫁的女兒家,既不好為了這種事去問那小妾,且問了人家也未必說明真相,又不好為了這件事問姐夫,就算是姐夫會回答她,她也沒有那個臉去問。蹉跎幾日,為了弄明白那些人的爭寵手段,李嬤嬤獻了這個取巧的法子,找來曾經是小妾的人來講,這也算是當事人的現身說法了吧

在這個還不流行現身說法的年代,李嬤嬤這一招可是得了個新鮮,再加上這個叫做天香的著實有幾分手段,不然她怎麼能夠在落入那等地方之後又能得了從良的機會呢?

一是對小妾們爭寵的手段好奇,二是對那等在話本中常常被寫作「眠風宿月」「花眠柳宿」之地的好奇,風啊月啊,花啊柳啊,多好听的詞兒啊可閨閣女兒家都知道那是不好的地方。但話本中寫得那麼美,總還是讓人起了幾分好奇的。

就像對小孩子說哪里哪里鬧鬼不要去,他卻偏偏好奇,鬼是個什麼,偏偏要去瞧上一瞧那恐怖危險方覺得準。

少女此時就是這麼個心理,思緒遠了,想听的多了,這個曾經落入泥污的天香可不就成了最好的人選,她一個,達成了她兩個好奇,可不是一舉兩得?平常的話,哪個會把那種地方的事情拿來說給她听呢?便是李嬤嬤,她肯說卻也未必知道的。

「爭寵的手段啊……」天香苦笑著瞅了李嬤嬤一眼,這話中的分寸真的不好說,且那些手段,她也不是個老辣的,若是真的有本事,又怎麼會被人下了藥賣出來了呢?但這話,說了只怕這位性急的小姐也不會信。誰的苦誰知道,說與別人听,別人能信幾分呢?

「小姐讓你說你就說,讓你說這些也是給小姐長長見識的意思,莫要讓小姐以後吃了你們這等人的虧。」李嬤嬤一心護主,想到小姐以後也要嫁一個妾室滿院的人家,也不由犯了幾分愁緒,小姐的模樣好,但性子單純,若是真的被這些人陷害了,後宅之中,也不是沒有那樣的事情發生。

這心思一遠,再看天香,活月兌月兌就是一個狐媚子的標準版,怎麼看怎麼讓人討厭,哪怕她穿著都是良家婦女了,模樣也是徐娘半老,卻仍然讓人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就是,你且說吧」小姐再一語催促,天香不好再猶豫,只把自己听來的看到的夾雜在一起說了起來……

從來不生病的人一旦生病,總是會比較厲害。

韶韻以前听說過這個說法,如今自己親自驗證了一下,可不是比較厲害嗎?藥都吃了半個月了,人家童生試都考完了,她這里還病著吶,她真誠地覺得也許一開始老大夫就開錯了藥,中途又改了,不然的話,一個小小的感冒發熱,怎麼足足喝了半個月的苦藥汁子?這還不算完吶

苦著臉喝下一碗藥,在韶志轉過臉來的時候表情多了幾分乖巧︰「爹爹,我不要再喝藥了,我的病都好了,真的,一點兒事都沒有了。藥多貴啊,我病好了就不喝了吧,給咱家省點兒錢。」

「錢可不是這麼省的」韶志滿臉的不贊同,一說到韶韻的病,話題一轉又抱怨起了李氏,「沒听大夫說啊,你這是胎里帶來的虛證,現在年紀小,好好調養,以後才好生育,不然的話,又跟你母親一個模樣你香姨也說了,不要怕花錢,女孩兒家的病都不能拖,如今發現得早,早些養起來,對以後也好。」

听得三句話里必帶一個「你香姨」,韶韻暗恨不已,她還想著給天香上眼藥吶,誰成想這女人做得倒是個滴水不漏,送錢送物積極照顧,讓韶志跟自己獨處的時間都很少,就是眼下獨處了,她也不好怎麼說,沒听韶志滿口子的贊嗎?直接唱反調,被駁回來的肯定是自己,間接……問題來了,怎麼間接?

原想著自己病一回,然後只管在韶志面前說不是天香照顧得不好,而是怎麼怎麼樣,明褒暗貶,多來幾次,總能讓他覺得疑惑,好好的女兒怎麼天香一來就病了呢?

結果,她忽略了韶志的粗神經,或者說她沒有想到韶志的神經竟然會那麼粗,明褒暗貶,他永遠都能夠听出「明褒」,那個「暗貶」他是怎麼也沒听出來。

韶韻又氣又惱,卻也沒法兒,總不能太落痕跡,萬一韶志沒听出來,天香先听出來了,以後真的給自己下點兒絆子什麼的,就看韶志現在這模樣,就知道他指望不了。

沒有個明察秋毫的大人,真是讓她這等小人長戚戚。

多憂懼啊,為了以後不知名的絆子。

「都怪你母親,沒生出個兒子不說,還把自己的病癥給了我女兒,真是……那會兒就總看她病歪歪的,動不動就掉眼淚,也不怕壞了眼楮,你可別跟你母親學」

听得韶志絮絮叨叨的抱怨,韶韻暗暗無語,娘啊,我對不起你,讓爹誤解你了,抱歉抱歉啊

「爹,我娘真的很不好嗎?」。听了一會兒,韶韻有些不滿,抵觸地說,「那香姨就很好嗎?所以,你想讓她給我當後娘?」

糟了,這話太直接了韶韻說完就有點兒後悔,再看韶志真的是在因為自己的問題而思考的時候,她更後悔了,您可別真的那樣想啊

「吱呀——」門開的聲音傳來,韶韻忙道︰「肯定是香姨回來了,爹,你去看看,這段時間可是累到香姨了」

頭一回,韶韻叫香姨叫得這麼順,還連著叫了兩聲。

因為在韶志面前,韶韻從來沒有表現過對天香的抵觸,韶志也沒覺得這兩人之間有什麼問題,聞言起身︰「嗯,我去看看」

見韶志毫不留戀地往外走,韶韻心里頭又不得勁兒了,她不就是回來了嗎?有什麼好看的?也不知道外頭有什麼好的,成天往外跑,你也不說她

「回來了?」

「嗯,你今兒回來得早,韻兒怎麼樣了?」

說話聲往那屋去了,那屋門一關,這邊兒就听不到聲音了,喝了藥韶韻有些迷糊,耳邊一靜,被窩又舒服,一會兒就睡著了。

睡夢里還不忘口中的苦澀,微微皺著眉的樣子。她卻不知道她如今受的苦多半是因了她爹來的,捕快遭人恨啊,不解釋不過,那藥雖苦也是正經的好藥,但凡是調養身體的,就沒有便宜的,要不怎麼有個「富貴病」呢?

有病治病,沒病補身,所謂虛證,就是個補氣血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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