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機天運 第一卷 氣運 第六九章 故情

作者 ︰ 紫芋

「瞧見皇城東邊兒那棵大樹沒有,那兒就是我家了那棵樹據說都有百年以上的歷史了,樹蔭遮蔽了半個院子,老遠就能夠看到,好認得很。我小時候還上去掏過鳥窩,那樹可不好爬,不過爬上去以後看風景是真好……」

「可不是好麼,某人對人說上頭有鷹,引得那幾個見天地仰著脖子瞅樹,後來小胖子好容易爬上去了,上去了沒見到鷹不說,他還下不來了,哭個不停,某人急得找我幫忙,後來小胖子跑來告狀,還是我給幫忙混了過去……」

一進入洛京的地界兒,馬蹄漸漸慢了,一行三人,少年英俊,風姿出眾,侃侃說笑之間,朗朗洋洋,引人矚目。

走在前頭的棗紅馬雪白衣,俊秀白淨的臉猶若白玉生輝,溫潤中幾分捉模不定的風逸,修長的手指松松拉著韁繩,微笑從容,胯下的馬好似也隨了主人的心意,慢步踏出一種慵懶的感覺。

落後半個馬頭的棕色馬匹上藍衣的魏景陽笑容略變︰「那都什麼時候的事了,你還記得,我那是小時候不懂事,以後可不就沒騙過人了?」

「沒騙過人?」白衣的洛辰挑眉。

「哈,就那麼一兩次……三四次……四五次……哎呀,反正沒幾次了,你別總記著了」魏景陽撓撓頭,頗有幾分不好意思,他都這麼大了,還被人取笑這個,真是……目光瞥到無形中落在後頭的莫良,被人听到了短處真是……真是……

騎著黑色駿馬的莫良一身布衣,比起前兩人,僅從布料上說,他這衣服就像是下人穿的,再看身上的佩飾,一個沒有,得,這肯定不是有錢人,因為腰上沒有佩劍的緣故,也不像是個江湖人。

這樣的印象在目光落在他的面容上仔細看了一下之後就會有所轉變,那樣坦然自若的神情氣質,可不是一個下人小廝會有的,甚至比起前頭說鬧不停的兩個,落在後頭的他竟像是個主角一樣,讓人在注意到了之後就無法錯開目光,那種天然的氣質說不好是什麼,反正很吸引人就是了。

不是洛辰那種捉模不定的飄渺「仙氣」,也不是魏景陽那種陽光明燦的直爽,眉目俊朗的莫良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此刻那雙眼中微含笑意地看著前頭互相揭短的兩人,啊,不是互相,而是一個人在揭另一個人的短,而另一個人努力辯解的同時低聲抱怨著,氣氛和諧美好。

啊,莫良少年,你學壞了啊,明明那兩個人唇槍舌劍,若不是騎在馬上早就打起來了,你竟然說他們之間氣氛和諧美好

老底都快要被掀完了的魏景陽瞪著洛辰,「姓洛的,再說我跟你急」

看出真的是逗到一定程度了,洛辰閉了嘴,笑而不語,完全穩贏的模樣為他增添了一分老成之氣。

「誰沒有個調皮搗蛋的時候啊,我那時候不是還小嗎?你不能總拿小時候的事情說事,我長大了不就好了嗎?」。

「好了?唉,真不知道是誰逃婚來著,瞧見那門口我都不敢進。」

洛辰故意嘆息了一聲,看著魏家的方向嘆了一口氣,搖搖頭,很是苦惱的樣子。

隱藏在心底的「怯」意被言中,魏景陽干脆勒住了馬,說︰「咱們先在客棧住一晚再回去吧,休息一下換身衣服什麼的,也方便莫良認親不是?」

傳說中的人一旦走到了身邊,熟悉了了解了之後會有兩種情況發生,一種是愈發崇拜愈發仰慕,一種是幻想破滅歸于現實,就好像猛然間發現原來聖人也會拉屎放屁一樣,頓悟今是昨非。

作為魏景陽聞名已久的飛羽劍莫良,在經歷過了一次救命之恩,一路打罵說笑之後,因為年歲的關系,魏景陽很難再把他放到傳說中的高度去敬仰崇拜,于是莫良走下了魏景陽為其封的神壇,成為了哥們兒兄弟,益友良朋。

這種態度上的轉變表現在言語上,便是叫起莫良的名字愈發自然親切了。

「嗯,也好。」

「咱們走了一路也沒好好休息一下,衣裳也都該換換了,新換上一身衣裳,然後……嗯?你說‘好’了?」

魏景陽本以為洛辰不會馬上同意,誰想他竟然那麼輕易就應了,愣了一下,這家伙不是一直都很期待看自己出糗的嗎?這次自己的麻煩肯定不小,雖然也有應對的辦法,但是……

「怎麼,你不想休息?」洛辰眉毛一挑。

「啊,不,當然要休息,要休息」魏景陽還在想的念頭頓時飛走,忙忙地找了一間客棧要了三間房,還主動付賬點菜,讓伙計跑了一趟酒樓。

緩兵之計也就能夠用于一時,但對于魏景陽這樣慣于逃避問題的人來說,能夠逃得一時是一時,正所謂「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憂。」

且不說魏景陽的及時行樂,晚間,夜深人靜之時,莫良靜坐窗前,敞開的窗帶來涼爽的風,寥寥幾點星光照不亮沒有燭火的屋子,窗前一片的微亮也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像是蒙著霧色,隔著紗簾……

「你現在倒是越來越聰明了,知道我要來找你?」

洛辰一個翻身從隔壁窗戶過來的時候莫良搭了一把手,把他拽了進來。

「明日就要‘認親’了,師兄肯定有事要交代我,至少,總要跟我說說這個‘親’是怎麼回事吧」莫良語氣平和,特意重讀的幾個字卻隱隱有著威脅之意。

「噓,別叫我‘師兄’,咱倆的關系可不能讓別人知道。」洛辰食指比在唇上,悄聲說了一句,說完還不忘四下里瞧瞧,一副做賊的模樣。

莫良手肘撐在桌上,並著食指和中指揉了揉額角,從善如流地改了口︰「洛辰,你有什麼話就趕緊說吧,我還想要早點兒休息。」

若不是顧忌著師兄以後會翻舊賬,他還真的想要跟魏景陽學學,來一句「姓洛的」,就算是不能罵人,這樣喊上一聲也能夠解解氣不是,免得把自己憋死了。

「听說過越史案嗎?」。洛辰沒有急著解說那「親」從何來,而是問了這麼一句。

莫良愣了一下,皺著眉,越史案,怎麼扯上了這個?

「延平三十六年,越史案發,因誤用忌字,負責纂修史書的翰林院大學士沈宏德及一干編修獲罪。大學士沈宏德在清流之中頗有名望,得到朝臣求情,死刑改為流放,其余人等,斬刑。」

洛辰宛若背誦一樣說出這段歷史,「越史案的根由只是因為一個字,于是這案子又被人稱為‘一字誤’,就那麼一個字,幾十顆人頭落地。而那個字原也不是錯用,只是為了避諱的關系需要少上那麼一筆,而當時書寫的人大概沒有注意,又或者誤加了一點,全了筆畫,于是……」

往脖子上比劃了一下,做了個「要死了」的表情,洛辰感慨道︰「這腦袋掉得可真是容易啊」

「延平三十六年?」莫良重復了一遍,「也就是十六年前了,所以,我可能是那些人中的遺孤?翰林院大學士沈宏德的……」

師兄不會無緣無故提起一個案子,更加不會無緣無故重復一個人的名字,所以,那個沈宏德可能就是自己的生身父親?

「是年沈宏德之妻蔡氏隨其流放雲嶺,途中發現身懷有孕……沈宏德于流放途中病故……其妻難產而亡。」洛辰的敘述完全不帶感情色彩,說到這里略頓了頓,道,「當年師傅才收我為徒沒多久就去雲嶺采藥,回來的時候就多了一個小嬰孩兒……這一晃,就十六年了啊當年的嬰孩兒也長大了……」

洛辰負手于窗前,望著寂寥的天空嘆息一聲︰「這時間過得可真快」

「竟然是這樣,我的父母都死了嗎?」。莫良莫名覺得嗓子有點兒干啞,連洛辰那不符合年齡的感慨都沒空吐槽,心神還在回味著那得而復失的悵然滋味。

若是一直都沒得到,大約也無所謂死不死的,但是知道是這樣成為孤兒的,莫名有種恨意襲來。

一個字,就為了一個字,死了幾十個人,何至于此啊

而他的父親,翰林院大學士,正三品,也算是高官了,竟然就因為一個字被打入凡塵,死得那麼淒涼。

「可有收葬?」莫良啞著聲音問。

洛辰搖了搖頭,在莫良提起心的時候回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你應該問師傅才是,那時候我才多大啊,也就三四歲,又沒跟著去,什麼也沒見著。」

一提到師傅,莫良又來了疑問︰「師傅為什麼不和我說?」

「說這個干什麼啊,人都不在了,有什麼好說的?沈家一脈單傳,祖輩父輩都死光了,上次咱們見到的那個穆公子算是你的表兄弟,他娘是沈夫人的姐姐,但是他娘已經去世多年了,穆大將軍不滿一年就娶了新夫人,你這個遠親還要巴巴地找上門認親不成?」

「穆大將軍?」莫良疑惑。

洛辰目光無辜︰「我沒說嗎?那個穆公子的父親就是穆大將軍,東南的那個。穆公子是嫡出,可憐早早死了娘,生而喪母,能夠長這麼大可是不容易,以後若是有機會,你要跟他好好相處才是。」

莫良點點頭,若是真的有這麼一點兒親戚關系,自然是應該好好相處的。

「那魏家的老太君是怎麼回事?」

魏景陽的父親魏博翰魏大人是華文閣大學士,正五品,別看品級不高,卻是內閣學士,參與機務,職權相當大。

這麼說吧,所有送上閱覽的折子都要從他們手里頭先走一遍再給皇帝審批,同時呈上的還有他們對折子的意見和處理辦法,相當于給皇帝配了一個秘書團隊,讓皇帝不用親自閱覽海量的奏折。這是延平四十年建立起來的制度,因議政地點在內院,又被稱為內閣制度。

自內閣建立以來,官員上朝也改為半月一朝,皇帝清閑了許多。

處在這樣有權勢的位置,魏大人的威望自不用說。魏大人是進士出身,但其母,魏家的那位老太君卻是武將之女,娘家姓謝。

沈宏德姓沈,其夫人姓蔡,與這位老太君可是沾不到親,怎麼就成了故人之子了?

「老太君啊,她可是蔡氏母親的手帕交,當年蔡家的事情有點兒長,我就不說了,你只要知道蔡氏是她看著長大的,相當于她的女兒就是了,連同蔡氏和沈宏德的婚事還是她幫忙給定下的,算是蔡氏的娘家長輩。」

洛辰渾不在意地說著,那種語氣好似把這件事當做故事,語調輕松地講述。

「蔡家有什麼事情?」莫良突然覺得有點兒頭疼,怎麼一個牽著一個,莫不是蔡家也有了沈家那樣的冤枉事?

「哎呀,你問那麼多干嘛,他們這種世家起起伏伏的,只要子孫多,那就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蔡家當年跟懷遠王有些牽扯,懷遠王因謀逆被誅,子孫貶為庶民流放,當時跟懷遠王過從甚密的都被誅了。蔡家還好,只是沾了點兒邊,沒怎麼傷筋動骨,可惜子孫不爭氣,連夜就有人燒了祠堂毀了家譜,生怕來個抄九族,就那麼地散了。」

莫良听到這里神情微動︰「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問完這句話,莫良就有點兒後悔,下一刻,就見洛辰微眯了眼,從後腰上抽出那把不離身的扇子來唰地展開,一手順過鬢邊的發縷,神情得意地說︰「天下地上,有什麼我不知道的嗎?」。

記住了,這回一定記住了,永遠不要問洛辰「……是怎麼知道的」。

這感覺……這感覺好像有點兒熟悉啊

莫良驀然想起琉璃山莊那如夢似幻的夜宴。

「……這樣的佳釀世間難尋,不知莊主從何得來?」

「莫老弟,這樣的問題你以後莫要再問,問了也是白問,他這人神秘得緊,這等有些出處的東西,他是不會回答來歷的。」

範鈞說的那句話若是用來說洛辰,也是合適——他這人神秘得緊,這等問題不要再問,他是不會回答來歷的。

琉璃山莊那件事也不知到底怎麼回事,劍聖霍白,刀王範鈞,至今沒有消息,而琉璃山莊莊主,更是杳無音訊,生死不明。

扇子扇起的風提醒了某人的存在,莫良心中一動︰「既然你說什麼都知道,可知道琉璃山莊那件事是怎麼回事?」

涉及自身的問題總是讓人難以放下,莫良因別人暗算琉璃山莊而被殃及,自然想要找出那個「別人」來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可惜消息難查,因為洛辰平日的賣弄太多,他倒是一時忘了師兄還有這番本事。

「當然……哈,險些被你套進去了」洛辰大喘氣憋回了險些月兌口而出的話,神秘地笑了笑說,「噓——天機不可泄露。」

這也算是天機?莫良正要再問,洛辰已經翻身而出,隨之而來的一句話漂浮在空氣中,「時辰不早,早些休息,明日可還要去見長輩吶」

抬起的手臂無奈地放下,探頭看了看洛辰那艱難扒窗子的背影,算了,也不是非常急切的事情,這麼長時間都沒什麼動靜,該有事早有事了,不差他這一時半刻的。

知道自己不可能從洛辰口中逼出他不想說的話,莫良也不堅持再問,對著夜空舒了一口氣,關上了窗子。睡覺睡覺,明天可還有事吶時至此時,他方才有了幾分要見長輩的緊張感,魏家的老太君若是把自己娘親當女兒看,那自己對她來說就相當于外孫吧,這麼一個故人之子,可真是夠曲折的

十六年過去了,那個流放的罪名也應該沒事了吧模模糊糊轉著這樣的念頭,莫良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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