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的風拂過河畔的楊柳,再越過宮牆,隨著暗渠而下的粉紅滑膩著脂粉的媚香,排成兩排的隊列邁著齊整的碎步,裊裊婷婷走來,搖曳生姿,精美的繡鞋在裙擺外露出小小的尖兒,蓮步輕盈,紗衣拂動,若那婀娜多姿的蓮花于水中顧影,于風中娉婷。
「各位秀女且在此地等候片刻,後面由汪公公帶路。」
門樓前停頓了片刻,正當後面的人有些躁動不安的時候,來遲了的汪公公滿頭大汗地跑來,交接時道了兩句惱,再面對秀女的時候清咳了兩聲,「前頭就是玉華廷了,皇後娘娘正在那里看著,還請各位秀女安靜慎行。」
照例交代了兩句規矩,汪公公挺著肚腩甩了一下拂塵,轉頭領路。
幾十人的隊伍只微微騷動了一下,很快便跟上了前頭的腳步,保持著適當的距離,目不斜視,垂下的目光永遠注視在腳尖前的地方,又或者是看著前面人的裙擺下方,行走的時候步子輕盈,衣袂摩擦窸窣,頭上有垂著金步搖的,一步一聲輕響叮鈴。
玉華廷是個中等的庭院,一座臨水臨花的亭子飛檐微翹,亭中有石桌石椅,已有人在,五位錦衣夫人端坐,宮女太監在周圍侍立。
亭前是一片空地,在汪公公的引領下,秀女兩人並排,十六人一組,魚貫走入,到了亭前,紛紛轉身行禮︰「皇後娘娘千歲」
齊整的聲音各有鶯聲燕語,匯合在一起的嬌柔有著青春所特有的清脆。
「這就是這一批的秀女了?」坐于正中的皇後娘娘年約三十許,她是皇帝的第三任皇後,也曾是從秀女一步步走過來的,見到如今的這批新人,心中莫名感慨,抬手撫了一下鬢發,想起早起才從鬢角拔去的一根白發。
「正是。」汪公公上前復命,凸起的肚腩毫不影響他彎腰的靈巧。
「先看看才藝吧女子最要緊的是女紅,且繡點兒什麼看看吧」皇後沒有細看,照例安排了事情讓下頭的人做,轉頭便與身邊的幾位說起了話來。
選秀通常有三關,體態相貌都是第一關要看的,由宮中的嬤嬤們看過即可。到了第二關便是規矩了,經過了十天短期的培訓,學好規矩的秀女才能夠出現在這里。而到了這第三關,就要由皇後娘娘來發揮透過現象看本質的水平,選出德行才藝俱佳的到皇帝面前,由皇帝選出要充入後宮的和賜予某人的。
隨著皇帝的日倚老邁,最後御覽的那一關經常被可有可無地省略了,這兩年後宮都沒有再進什麼新人,眼前這些秀女也未必能夠入宮,多半都是要通過家世或者某些政治考量安排好了合適的進行賜婚,或者以一種恩典的方式賞賜給皇子皇孫。
熟知此一情況的章妃娘娘,在那些秀女繡花的笑著開言︰「今年這些秀女的去向皇後娘娘可有定?」
賜婚的旨意雖是皇帝下的,但這其中必然要經過皇後的眼,這話問著有幾分試探的意思,似乎是在問皇帝今年是否要選人入宮。
爭寵爭成習慣的後宮女子在听到這句話的第一時間就有了這樣的定論,皇後微微皺了眉︰「還沒有定,只待皇上看過之後再決定。」
皇上看過……
這一句話說了皇上是要看的,所以,皇上是要往後宮留人的了?
章妃很快意識到她想要說的話現在還不能說,輕呷一口茶水,再不言語。
繡花時間一般都很長,為了不浪費時間盡快把這些人都過一遍,定下的時間是一炷香,這麼短的時間能夠繡好一朵花就是手快的了,于是交上來的帕子上還有不少是未完成的作品。
沒有經驗的秀女免不了手忙腳亂,選了繁復圖案卻未能繡完的更是面露懊悔,早知道選個簡單點兒的了,不知道沒繡完會不會被降低評價?
能夠來此選秀的多半都是沖著皇子皇孫去的,皇室的要求向來嚴格,一絲半點的瑕疵放到普通人家可能不算什麼,放到他們那兒就是被拿放大鏡看的污點,斷斷容不下。
秀女之中的粉衫少女悄悄掃了一眼左右,面容微帶得意,能夠在規定的時間內繡完了的未必一定會中選,但至少不會糟糕到落選。
「下一組」
繡品收了上去,上頭的娘娘沒有什麼表態,忐忑不安等著發落的秀女就被一個太監從另一頭領出去了,一組十六個少女行走之間再次恢復了隊列,整齊有序。
「這位公公,不知剛才亭中的娘娘都有誰?」
一個荷包不著痕跡地月兌手,袖子遮掩著,那年輕的太監眼珠一轉,把東西收了,輕聲道︰「除了皇後娘娘,還有章妃娘娘,裕嬪娘娘……」
「咳咳……」後來一個太監故意咳嗽了兩聲,那年輕的太監不敢再言,整了整衣角,拉開了跟粉衣少女的距離。
「後宮之事,切莫打探」
並不嚴厲的說辭透著一種諱莫如深的味道,引得粉衣少女不以為意地撇了撇嘴,說不打探就不打探了嗎?不明著打探就是了,看她們哪個是不打探的
不過看著左右人多了,也不好再問,追上前頭人的腳步,跟著隊伍離開。
這一天,幾十人的秀女隊伍變成了二十來人,從一品大員的女兒到五品官員的庶女,其良莠不齊的程度讓人模不到頭腦,無法準確判斷各人的歸宿。
粉衣少女趙怡也不由得緊張起來,明天就要看到皇帝了,听說皇帝年齡挺大了,但,皇帝是個什麼樣呢?
屬于少女的夢幻心理自然願意見到一個威嚴英俊氣度不凡的皇帝,但是年齡……七十歲的皇帝怎麼也不可能多麼英俊,即便他年輕的時候真的是很英俊的。
趙怡想到了自家的爺爺,又想到了看門的那個老頭,亂七八糟的想象讓她一晚上都沒有水好,早起看到眼楮下面微微的青色,有些發愁,大呼小叫地讓宮女找來了熟雞蛋,拿著在眼楮下頭滾了又滾,看著時間都要來不及了,才不舍地上了妝,怕那青色太顯,妝濃了兩分,又怕那妝太濃,掩了自己的好膚色……
時起時伏的心情直到走入了大殿都沒能好轉,反而更加緊張了,低著頭,看著地面那可以當做鏡面的石磚映照出屋頂的金碧輝煌,耀目的光不知從何處襲來,盯著看去,竟是讓人有頭暈目眩之感。
「皇上駕到——」太監拖長了尾音喊著,前頭有人行過的聲音,不敢抬頭的秀女隨大流地行禮,「皇上萬歲」
「都起來吧」透著蒼老的聲音讓人忍不住抬眼,前頭的秀女個子有些高,卻是擋住了視線,只看到那明黃的衣服一角,懊惱地垂眼,不敢再看。
半垂著的眼簾或許遮住了眼中靈動的光,卻不影響上頭人看一看眾人的容貌如何,皇帝很快下了判斷,指了四個充入後宮的,那四個謝了恩,歡喜的聲音好像真的很開心一樣。
趙怡又是羨慕又是暗諷,皇帝已經七十了,留在他的後宮之中,真的很好嗎?
對年輕的女子來說,一個年老的皇帝,未必比年輕的皇子皇孫更有吸引力。
選完了自己要的人,皇帝就離開了,秀女恭送了皇帝離開之後也回到了暫住的地方,那四個被選中的也一同回來了,卻沒有待多久就被太監宮女引著到別的宮殿入住去了。
「最高不過是個美人,以後怎麼樣還不知道吶」
有說著風涼話的閑閑看著那四人歡喜離開,還有與之要好的不忘送上兩句祝福,卻也流于表面。
趙怡看著那被恭迎走的,也有幾分羨慕之色,但想到自己的未來,握拳,定不會比她們差的。
當天各人的安排就定了,當趙怡听到自己被賜給四皇子為侍妾的時候,愣了一下,四皇子麼?
進宮前她也曾經了解了一些皇子皇孫的事情,這位四皇子是章妃之子,章妃如今在後宮還算得寵,四皇子身有軍功,早年被封為鄭王,因皇帝喜愛,並不曾遣往封地,一直留駐京中,于洛京之中有一座王爺府邸,前不久,還獻上了添壽丸,得了琉璃山莊,那據說富可敵國的琉璃山莊……
四皇子麼?咬著唇板著手指算了算,四皇子如今的年齡都有四十二了吧這麼大的年紀,當自己的爹都綽綽有余了好吧
為什麼不是皇孫呢?嘆息著看著鏡中的容顏,少女的臉龐嬌女敕如花,白皙的膚質並不需要胭脂的妝點,自然的紅潤粉女敕,春天的鮮活氣息好像都在這一張嬌顏上,竟就這麼配了一個老男人麼?
忿忿不平的怨氣壓抑在眼底,她原是沖著皇孫來的,就是四皇子的兒子她都嫌老,怎麼竟然是四皇子呢?他兒子都比自己大吧
滿心的不樂意讓趙怡出了宮之後就沒露出笑臉來,還是李嬤嬤猜出了緣故,勸慰道︰「我的好小姐呦,那到底是皇子的侍妾,年齡大些又有什麼不好?他必然會更疼你的……」反復論述了幾遍丈夫年齡大的好處,又說了幾個粗俗的例子做比,趙怡听得滿面通紅,倒把那絲不喜放下了一些。
「嬤嬤怎麼什麼話都往外說,若是讓人听到了……」趙怡紅著臉叫了停,卻又是想听的模樣,別別扭扭側身坐著,手上擰著的帕子都快要成了麻花。
李嬤嬤呵呵笑著停了嘴,見得小姐開懷,又說了一下以後的好,嘮嘮叨叨那麼多,只一句話中了趙怡的心意,「這鄭王可不比那靳祥候嫡子強上百倍?以後那位見了小姐,可是要行禮的」
趙怡眼楮一亮,「我倒是差點兒忘了這個」說話間,對四皇子也有了兩分期待,只這兩人好似都忘了那侍妾的說法,不約而同想著將來怎樣讓曾經看不起自己的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