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一眼又一眼,把何玉蓮好好看了一遍,小姑娘哪里也看不出花痴的樣子啊,怎麼……
「咱們走吧,反正……」囁嚅著,後頭的話,韶韻怎麼都舍不得說的樣子,猶豫地蹙了眉,眼光不由自主地往樓梯口瞟去,正瞧見伙計抱了一沓子書出來……
「這是,送書啊」何玉蓮扭頭一看,面色一喜,忙搶上前接了一半的書過來,「難得來大伯這里一次,我也來幫幫忙好了這些我幫忙送上去」
伙計不好意思︰「這哪行啊……」
沒等他說完話,何玉蓮已經抱著書上了一級樓梯,一回頭看到韶韻還呆在原地沒動彈,招呼了一聲,「你還愣著干什麼,幫伙計把書拿上去啊」
韶韻遲疑著走過來,伙計一看何玉蓮已經抱著書上了幾級樓梯不準備回頭了,猶豫了一下遞過了書,小聲說︰「你們可別把買賣鬧砸了我可不好交差」
書已經被塞到懷里了,再不上去,似乎有些矯情,且,才十三歲,不算太出格吧,不算吧
拿捏不準其中尺度的韶韻見何玉蓮已經上去了,一咬牙,忙抱著書跟上,出了事也是兩個人,不怕
書齋中一樓是普通的買賣,二樓則是一些需要時間的買賣,比如說有些有錢的想要細細挑上幾本書不被人打攪啊,就可以上二樓,這中間的分寸全看伙計怎樣掌握。
一般來說,坐著看了人家半天書,出門的時候怎樣都要買上一本,若是實在買不起的,也不會邁步上二樓,從這一個舉動上就可以看出很多問題,做買賣的精明也多是這樣察言觀色來的。
二樓上也有書,但比之一樓的那種簡裝本,這些架子上的就算是精裝本了,且也不多,簡單兩個架子上出了書還放了一兩盆不甚名貴的蘭草,還不到開花的季節,只看那綠油油的葉子,也有一種清爽的感覺。
一張圓桌並不大,白衣公子坐在桌前,正在左右打量,二樓上有窗敞著,外頭的光亮照射進來,不大的屋子一室寧靜。
「公子,看看這些書可還中意?」
何玉蓮大約不是頭一次干這樣的事,上來以後把書直接放到了桌上,笑吟吟地讓白衣公子翻看,還介紹道︰「若說這些話本,大伯家可是最多最齊全的了……」
听著那些介紹詞,韶韻心中發顫,那個啥,女孩子賣書在這個時代根本很罕見,女孩子賣話本,那是根本沒有吧
跟在何玉蓮的身後把一摞書放到了桌子上,一摞十來本的樣子,這麼兩摞書,一本本翻看過去,在沒有簡介存在的情況下,就是看楔子也要看好一會兒吧若想要知道內容,多看上幾個章節,姐姐喂,你是在這里站著等嗎?
韶韻面上的猶豫愈發多了幾分,她甚至懊悔自己就不應該跟著上樓,但已經上來了,再下去嗎?
何玉蓮拉開了凳子坐下,還不忘拉開了旁邊的凳子招呼韶韻,「你也坐啊」
韶韻一時沒站住,被拉到了椅子上坐得有幾分狼狽,扶著桌子的時候差點兒沒有推倒了面前的書,臉色愈發尷尬,兩女一男共處一室,比之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性質也好不到哪里去好吧
為什麼自己就要被拉著來呢?為什麼自己剛才就沒有堅決地拒絕何玉蓮的提議呢?
偷偷瞟了一眼對面的白衣公子,長相俊秀,氣質文雅,嘴角那一絲玩味的笑容怎麼看怎麼有點兒玩世不恭的樣子,然而那種感覺卻是忽隱忽現,並不太明顯。
「兩位姑娘是這書齋中的伙計?」
「不算是,這是我大伯的書齋,我是正巧遇到了來幫忙的。」何玉蓮巴不得多說兩句話,笑著說完又覺得自己的舉動大約不太文雅,忙抿了嘴,這急匆匆做出的表情難免顯出了倉促的古怪來,那公子卻似未見一般笑意如初。
風度真好。韶韻暗贊一句,然後一心一意地把她推散了的書一本本摞好,那專心致志的模樣好像小孩子在玩兒喜歡的積木。
何玉蓮之前的勇氣好像都用光了,說完這一句之後好半天不說話,裝起了文雅,放在膝上的手擰過來擰過去,都要擰成了麻花。
「這些是我要的書嗎?」。公子問了一聲,隨手拿起上頭的一本書來翻開。
「啊,就是這些吧公子看看,可有喜歡的?」
何玉蓮眼巴巴看著對方翻書的模樣,眼中的痴迷顯而易見,韶韻只瞄了一眼便有了捂眼的沖動,誰說她不花痴的?那一定是沒遇到值得花痴的人
「這些都是說男子專情不悔的嗎?」。
「應該是吧」
「姑娘可看過?」
「啊,不要老是叫我‘姑娘’了,我姓何,叫何玉蓮,家住……」
何玉蓮爽快地交代了一下自己的性命,但是為什麼之後還要加上住址?要不要把電話也報上啊?啊,對了,這會兒沒有電話
不知怎地,听著這樣的對話,韶韻想到的卻是三言二拍中的一個故事,說一個女子偶然在某個店鋪踫到了一個合眼的男子,便借著說那店鋪的東西不好看不起她雲雲「囂張」地報出了自己的姓名和住址,同時眉目傳情,那男子也是個趣的,用同樣的手段也說了自己的姓名住址年齡未婚,一雙男女竟然就那樣在眾目睽睽之下結下了會意的盟約。
當初看到的時候還沒有「我爸是某某」的流行語,不由笑噴,竟然還有這樣的,那家店鋪的老板還真是倒霉,無緣無故被人挑刺不說,這挑刺的人還要把自己那並不是官又不是富的家世說上一說,連著年齡幾何未婚與否都要說出來,真心找人家毛病的,誰還來個自我介紹先?
那時候真心覺得小說真是夸張,有些東西也是不怎麼符合事實的,然而此時听到這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的話語,莫名喜感,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創作源于生活。
「你笑什麼,我哪里說得不對了?大梁先祖難道不專情嗎?故事還是你給我講的吶,一個皇帝能夠專心對待于自己同甘共苦過的女子,為了她不要別的女子為後,不立嫡子,不是很難得的嗎?」。何玉蓮不滿地推了韶韻一把。
話題是怎麼到這里的?韶韻愣了愣,模模有些上翹的嘴角,「我剛才是想到了別的地方才笑的,不是笑你說的話。」
何玉蓮滿意地轉過臉去,又問那公子︰「你以為我說的不對?」
白衣公子似笑非笑,不知從哪里抽了一把扇子打開扇了兩下,說︰「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我是看不出來他哪里專情的。」
韶韻認真地听著,一邊听一邊思考,不過一錯神的工夫,話題怎麼轉到這里的?這氣氛也少了之前的尷尬,多了一種,好似書友意見不合的感覺。再看何玉蓮,爭執起來的樣子完全忘記了要假裝文雅,那牙尖嘴利的模樣,分明就是有些賭氣的小丫頭,去了算計的眼清明了許多,晶亮晶亮地看著對方,爭執不讓。
「你倒是說說他怎麼不專情了?」何玉蓮一步不讓。
「玉蓮是如何理解專情的呢?若是一個男子喜歡一個女子,他還能夠同時喜歡第二個女子第三個女子,同時對三個人好,這樣也是專情嗎?」。白衣公子眼中含笑,像是逗小孩兒玩一樣覺得如此有趣的模樣,話語一轉,問,「玉蓮也希望自己未來的良人左擁右抱嗎?即便他對你很好。」
怎麼就叫上「玉蓮」了?這話題,怎麼莫名有了些曖昧呢?
小透明韶韻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看到何玉蓮啞了音︰「這個,當然,是可以的吧」
磕磕巴巴的話如果不配上那皺著的眉,約莫還有幾分說服力,而現在,怎麼都有點兒口不對心的意思。
「咳咳,家里人不懂事,讓公子見笑了」樓梯口老板的聲音傳來,打斷了這奇怪的氣氛。
韶韻匆忙站起身,低了頭,一副做錯事的樣子,何玉蓮也是差不多的模樣,卻還有幾分嬌嗔︰「大伯,我做了什麼錯事了,不是幫你賣書來著嗎?」。
老板瞪了何玉蓮一眼,「你還說,還不趕緊下去都是大姑娘了,還這般不懂事」
明貶暗褒的話中維護的意思太明顯,何玉蓮听了一笑,笑容中含著一分俏皮,也不多言,拖著韶韻的手往樓下走,老板適時地讓出了道來,再向那公子寒暄,「這些書,公子可還滿意?」
匆匆跑下樓的兩個沒有听到那公子的答話,走出了書齋門口,韶韻才長出了一口氣,這樣的事情,她下次再也不做了
「怎麼,還不回去嗎?」。
「我才知道他的名字,怎麼能這麼走了呢?再等等,等他下來,咱們打個招呼再走」何玉蓮說。
韶韻無奈︰「要等你等,我是不等了,這樣多丟人啊」不過,你竟然問出了他的名字?你厲害古代女子這樣主動搭訕的,不知道會不會被認為是品行不端啊?為什麼何玉蓮一個古代女子比自己都放得開呢?莫不是因為自己做賊心虛?
「哎呀,陪我等一會兒了這有什麼可丟人的?就當為了姐姐我的終身大事,你也該幫幫忙的,我不都幫你找了這份工嗎?你也該幫我的」何玉蓮有點兒小霸道地說,言語中要求報恩的意思太明顯。
韶韻微有幾分不悅,到底也沒有甩手就走,都到這一步了,多丟一次人和少丟一次人也沒差別了,舍命陪君子吧
干等著無聊,旁邊也沒有人在,街上有幾分冷清,何玉蓮反過來質問︰「咱們這才不算丟人吶只是偶遇,偶遇之後又多說了兩句話罷了,光天化日的,又不是偷雞模狗的事情,沒有什麼猥瑣的,有什麼可丟人的?你是怎麼想的,竟覺得丟人了?」
「我……」韶韻怔怔,不丟人嗎?一個女子主動纏著男子問姓名問家世什麼的,不算丟人的嗎?現代的話,也不是什麼好的值得稱道的行為吧
腦中突然想到了卓文君和司馬相如的那段鳳求凰,夜下一曲得知音,暗生愛慕夜私奔,「私奔」這個詞古代就有,所以……古代人也許並不像自己想象的那麼不開放?
還是以前在合陽縣太孤陋寡聞了,以至于接受不了這種在她們看來很正常的行為?
但,真的是正常的嗎?好像沒有看到其他人有這樣的行為,所以,何玉蓮這種也算是少數的特例?
迷惑的眼神再度清明,那一襲白衣走出,手上拎著幾本捆扎好的書籍,步態瀟灑。
「喂,洛辰。」何玉蓮跳出來喊住他,韶韻不自覺往何玉蓮的背後躲了躲,心里頭念叨著,你沒有看到我你沒有看到我……
「什麼事?」停下腳步的白衣公子回首一笑,好像早就料到會有人叫住他一樣,並不見絲毫的意外之情。
何玉蓮一噎,什麼事呢?只是不想看著他就這麼走了,不想以後再遇不到這樣好看的人了,所以……「你下次什麼時候還來買書?」
「下次啊,也說不定,等這些看完了的吧」揚了揚手上的書,洛辰說完一笑,轉身走了。
何玉蓮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眼神有些痴迷有些失落。
「喂,咱們回去吧」韶韻踢了踢地面,不至于這樣吧,才第一次相見,難道一見鐘情發生的年代多為古代嗎?
「你說,他會不會記得我?」回去的路上,何玉蓮表情落寞。
「這個……」很難違心說一定會記得啊那樣的人,肯定是女子結婚對象的首選,至少外型上那一條太過關了,所以搶手的男人一般輪不到咱們啊,哪怕是做小白臉呢?也要那些世家貴女先挑過了再說啊話本中那樣的故事不是挺多的嗎?貧寒小子被小姐看上,然後在各種幫助的條件下一飛沖天,也算是另一種的「麻雀變鳳凰」了吧
「我也知道自己做的有些出格,可是不這樣又怎麼樣呢?總比被送給腦滿腸肥的做小妾好多了吧,他的模樣至少還能夠入眼」何玉蓮說著笑了一下,卻比不笑還要難過的樣子。
听著明顯有內情的話,韶韻張了張口,想要問卻又閉了嘴,何玉蓮自己卻先仰著頭笑開了,一個格外燦爛的笑容露出來,甩了甩胳膊,「已經耽誤不少時間了,咱們快點兒回去吧你香姨一定都等急了」
「同樣是後娘,香姨待你可真好」何玉蓮目露羨慕,模了一把韶韻的臉蛋,柔軟女敕滑的觸感讓她輕嘆,「看看她把你養得這麼好,以後不知道要嫁到誰家去」
韶韻紅了臉,作勢要扯她的嘴,「胡咧咧什麼,這些話是我們該說的嗎?」。
「你不讓我說,我偏說我倒要看看,你以後會嫁了哪個女子嫁得好才是真的好,其他的都是虛的,你可記得了」
難得何玉蓮正色說話,韶韻點點頭,第一次覺得這位是比自己大兩歲的姐姐。平時看她嘻嘻哈哈的樣子,竟全是表面嗎?
活生生的人,千變萬化的心思,前一刻的在後一刻做不得準,她又怎麼能夠把人固定化,只以一種眼光看人呢?暗暗警醒了一下,韶韻看著再度笑容滿面,渾然無憂的何玉蓮,竟是不知說什麼才好了,別人家的經縱是不好念,卻也不會往外說的,那種「你的愁苦我來傾听幫你分擔」卻是不適用于古代的。
不是企圖博取同情以謀後利的,很少會把自己的苦澀說來給人听,所以,既然幫不了,不如不要問,且看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