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土漫漫的官道上,行走著一個七、八歲的黑臉少年。只見他五官精致,身材縴細,看上去文質彬彬的,走起路來流暢瀟灑,步伐邁的不緊不慢,卻總能輕易地超過同行之人。剛過後頸的黑發高高地束在頭頂,發尾調皮地在腦後甩動,樣式和顏色都很普通的衣衫服帖合身,整個人看上去又干淨又利索。
他背後顛顛地跟著一頭威猛的灰色大狗,小少年時不時地側頭和大狗溝通兩句,時而笑彎了眉眼,看上去極是可愛。
若非要挑點他的刺,也就是皮膚黑了些,個頭低了些,眼楮太亮了些….
此時,他明顯的走乏了,把包裹放在身側,坐在路邊的石塊上,掏出一張油餅啃著歇息,忽然發現背後遙遙地行來幾輛馬車,小少年頓時滿面喜色。
馬車隊伍漸行漸近,很快就越過了少年,繼續朝前行進。
最後一輛是雜物車,車夫陳五揚手甩了鞭花,忽然發現剛才還在路邊大石上歇息的黑臉少年出現在車旁。
小少年跑的氣喘吁吁,滿面笑意地詢問︰「大哥,能捎帶我幾步不?我就到前面滎陽鎮!」
陳五可不敢當這個家,不耐煩的正要回絕,突然看到那雙閃亮含笑的眼楮。不由地呆愣了下,連怎麼點頭答應,怎麼順手拉少年上來的都不記得了。
好半天,他才清醒過來,嘆道︰「小哥兒!生的一雙好眼楮!」
小少年呵呵一笑,分外憨厚可親︰「大哥,您淨取笑我!哪里好了!」
陳五連聲道︰「真的好!又明又亮,比天上的星星都好看!比那玉琉璃還透亮幾分!呵呵,一看就知道是個知書達理的好兒郎!哎呀,只可惜把你的臉趁的也太黑了….」
少年的眼楮笑成了月牙,臉上露出幾分羞澀,顯得份外不好意思︰「呵呵,我覺得大哥才是好人!捎帶我不說,還讓我坐車廂里!我離家好幾天了,走的累死了!」
「走了好幾天?呵呵,小哥,看著你像第一次出家門的!是不是?小哥,今年多大了?小小年齡出門在外,不容易啊!遇事可要小心點,這個世上有很多壞人呢!哎呦!怪不得你家人放心,還帶著這麼大一條狗啊!嘖嘖!」陳五發現了在車旁溜達的小灰。
「哦,我已經很大了,能獨自出門了!就個頭長的小些。這是小灰,它可听話了….」
「恩,看著也是。想起來,我當年這麼大的時候…」
小少年與陳五熱情地拉著家常,在馬車的晃悠下,竟不知何時睡著了。
小少年自然就是喬裝後的江小河。
她那天狠狠地刺傷一頓江小狼之後,第二日就收拾收拾離開了他們。揣著江楓的書信,和他連夜趕制的油餅肉干,幾張銀票,幾兩碎銀子,幾件換洗衣裳,晃蕩著剪短了頭發的輕松腦袋,帶著小灰邁上了往北的回頭路。
雖然她輕身有術,但接連走了好幾天,身體不累,心也覺得累了。特別是一到晚上,總有種焦慮在心底燃燒,好像把什麼重要的東西搞丟了一樣,讓她睡不好覺,也無法靜心冥想。
路過處倒也見到一家江河飯館和一家江河雜貨鋪,覺得一切和尋常人家的店鋪沒什麼區別,她心中煩躁,也沒那個心思去管,直接過門而不入。
走著走著,只覺得心思沉的邁不動腳。所以,好不容易見到有車隊路過,立刻就想搭順風車。
剛才,她坐在路旁大石上時,已經把車隊研究了一遍,再次發現電視上和小說里都是騙人的。倒不是車上不能藏人,而是能藏人的地方都是又髒又窩憋人,例如車底、車頂、車尾,不是吃土,就是吃風,要不就得一直運著勁撐著身子,還得隨時防備著被人發現,多累的慌啊!還不如自己步奔呢。哪有半點電視上演的那麼瀟灑得意….
還好,這里的人們都是那麼實誠熱心….
車輪停止了轉動,江小河立刻醒了。想起在又一次在夢中與江楓辭別的情景,不禁心情黯然。
一直以來,她都清楚,自己太過于依賴江楓了。也知道,因為對這個世界的陌生和恐懼,只有江楓能帶給她安心,所以才會如此。不過,她也知道,太過于依賴的感情也太過于沉重,短暫的相處可以甜蜜,長時間相處就成了令人厭煩的包袱了。
拋開旁人的因素,只為了兩人以後的發展,也真的需要分開一段時間了。為了兩人之間剛萌芽的甜蜜情愫不被現實摧毀夭折,適當的拉開些距離,等她長大些再相聚,是對這朵嬌女敕的愛情之花最好的保護。而且,她,已經真實地生活在這個世界里,早該離開江楓的保護,學會自立了。
可理智是明白一切,但感情上…唉….
江小河禁不住深深地嘆口氣。
正在收拾馬匹的陳五瞧了過來,呵呵笑道︰「小哥睡醒了啊!看來你還真累了!怎麼著,小小年紀嘆什麼氣?想家了?哈哈!看前面,咱們已經進了滎陽鎮了,那就是客棧!小哥,你準備去哪?要不要我送送你?」
江小河抬頭看去,最前面的馬車早已停下,一個昂首挺胸的倨傲少年,由一左一右兩人恭敬的攙扶著邁下了馬車。
江小河眼神一凝,仔細地看了幾遍少年身上的長衫。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江小狼也有一件一樣的,說那是恆書學院的校服…
立刻朝著陳五一笑,滿面純真無邪,無比真誠地認真回道︰「大哥!我是要到恆書學院!家里人讓我去求學,求了張院主才進去的。我要在這個鎮子里尋個同路的馬車代步。呵呵,大哥,還有好遠呢,不用你送我了!呵呵!」
「啊!哈哈哈!」陳五頓時笑容盛開,伸手拍了一下江小河的肩膀,果然道︰「小哥兒,我還真能送你到地方!」他悄悄地朝前方抬抬下巴,小聲介紹︰「那個就是我們家少爺,去年考入恆書書院的!上個月因為我們家老太太身體有恙,請假回來了,現在正急著趕回書院呢!哈哈!小哥,你說,老哥我是不是真能送你到地方!」
江小河的眼楮笑的更彎了,真心實意地道謝︰「大哥!你真好!可是一直捎帶著我,你家少爺知道了會不會責罰你?」
「不會!」陳五毫不遲疑地回答,又呵呵笑道︰「其實要順路帶個人什麼的,只要和管家說一聲就行了,少爺才沒時間管這些。恩…」他說這話,卻猶豫著咽下了後半截話。
這個小哥兒和少爺以後很可能是同窗,按道理應該引見一下的,可是少爺的脾氣、性情
江小河見他猶豫,心里倒真有些過意不去。她仔細琢磨,這種欺上不瞞下的行為,估計是管家拉攏人的一個手段。一眾下人可以悄悄捎帶個親戚捎個包裹什麼的,或許不止能落人情,還能順路賺幾個小錢,自然對這個管家感恩戴德、言听令從了。
「大哥,是不是管家那里,不好說話?我出門倒帶了些銀兩,需不需要…」
「哪啊!不用不用!」陳五駭然推辭,連聲道︰「小哥兒,不是錢的事。恩,我們少爺的身體常年不大好,脾氣也不太好。按說,你也是去書院的,我應該給你引見引見,不過….」
江小河看出了他的難為,笑道︰「大哥,你真是的。客隨主便,我現在可不是你們少爺的客人,是大哥你的客人!自然隨著大哥如何方便!大哥,你真是實誠好心人!你放心,咱們就在最後面,我一定悄悄的,說不定等到了書院,你家少爺也不知道我趁過他家的車。呵呵,只是我有些失禮了。」
陳五听她這麼說,模了模後腦勺,還是覺得有些對不起這位小哥。
「大哥,你們明日什麼時辰出發?我今天晚上不睡客棧了,得出去給小灰尋點吃的。」江小河岔開了話題。
第二天一早,陳五的雜物車仍舊在末尾。他甩個鞭花,刻意地讓馬走的慢些,時不時地左顧右盼。
忽然他眼前一花,小少年已經坐在了他的身旁。
江小河坐定,從包裹里掏出個紙包,露出燦爛地笑容遞給他道︰「大哥,你對我那麼好,都不知道怎麼報答你!這個是我昨天夜里去打的野雞,專門給大哥做的,快嘗嘗好吃不!」把紙包塞到陳五懷里,順手奪過馬鞭,把他推到一旁。
陳五愣愣道︰「小哥,你的身手不錯啊!我看著一點不比俺們家那個護院隊長差!咋就一閃就上來了?你一推我就擋不住了?」
「呵呵!大哥,你真有意思。我師父是教過我些拳腳的。不過剛才是大哥謙讓,不然我哪里推得動你!大哥,快趁熱吃!」
陳五想了想,剛才確實沒抵抗,有些迷糊地晃晃腦袋,打開了紙包。頓時一股奇香頓時飄散開來。
「哇!好香!」陳五立刻忘記了什麼拳腳謙讓之類的閑事,手抓嘴啃,吃個不亦樂乎。
「唔……唔……小哥,你還有這手藝?!怎麼做的?……唔……唔……真香!……我陳五還從沒吃過恁好吃的雞子!哎呦,舌頭都要吞下去了!」
「呵呵!原來大哥姓陳啊!陳大哥,我叫江小河,以後你喊我小河就行,老是叫我小哥小哥的,听著怪怪的!」
「哈哈!好!唔……小河!恩……好吃!你吃了麼?這個雞腿給你吧?…」
車隊不停歇地趕了一天,夕陽西下,氣溫逐漸下降,陳五伸手從車里拉出一塊棉氈。
「小河,給你搭下,別凍著了。」
江小河微微一頓,隨即接過來裹到身上,感激地道謝︰「陳大哥,真謝謝你了!正覺得有點冷呢!大哥,你不冷嗎?」。
「呵呵!大哥皮糙肉厚的,這點涼氣哪就凍著了!恩,今兒個肯定趕不到客棧了,估計少爺很快就會吩咐停車生火了。」
話音剛落,就從前面傳來吆喝聲︰「停車生火,就地歇息!」
馬車被諸位車夫熟練地匯集在一起,簇擁著最大最豪華的那輛。
江小河貓在雜物車廂里,朝外瞄了一眼,暗嘆︰這個社會的人真是實誠啊。如果她是強盜,這麼明顯的目標,太容易找了….從側面也充分表明了,現在的社會風氣,是多麼的良好….
「哎,小河,少爺他們都上車了,該咱們吃了。你一塊來吧!」陳五忽然湊上來。
「好!」江小河應了一聲,忽然又道︰「大哥,你們去吃吧,不用管我了。小灰太能吃了,我得先把它喂飽。」
「天冷!你得喝點熱湯!」陳五拉了臉撇了嘴訓斥。
江小河被他訓斥的滿懷溫暖,悄聲笑道︰「陳大哥別擔心,我自己會熬湯。一會我給大哥帶回來些嘗嘗!」
說著,變戲法般從包裹里掏出一個形同女乃鍋大小的鐵鍋來。正是江楓特意給她定做的。
陳五想起來早上的燒雞,立刻釋然了,笑道︰「熱湯怎麼好帶。別帶了,自己知道喝就行!小小年齡的,出門不易,可別在路上生病了,讓家里父母擔心!」
最後,江小河還是端了一小鍋香氣撲鼻的鮮菇肉湯回來,把陳五喝的是一頭熱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