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河在張端木的帶領下,轉到書院後的花園里。
一道汩汩的清泉緩緩穿流而過,兩端隱入書院的圍牆。泉水旁茂盛的水草已經枯黃,與花園里光禿禿的樹打造出一園子的冬寒。
在泉水中央部位,跨過一個五角挑腳亭,亭子中間昂然而立一位花白胡子的老者,正背著手審視著亭外一排排跪坐在石桌前的學員們。
張端木站在小亭旁,恭敬施禮︰「姜老師,學生帶新師弟江小河前來報到。」
江小河忙隨之見禮。姜夫子望著張端木笑了一笑,掃了一眼江小河,微微頷首︰「恩。你去領他坐後面吧!」
張端木挺熱心的,又幫江小河擺放好了古琴,才返回自己的座位。
江小河坐穩,研究石桌上的古琴。一頭寬一頭窄,上面倒有七根弦。正好姜夫子沉聲吩咐眾人一起彈奏上節課的曲目,趁著聲音雜亂,江小河輕輕地撥動一下琴弦,凝神分辨,哪一根是1,哪一根是7。卻總覺得不大順手,剛才張端木幫她擺放的時候,把寬大的一頭放到了右邊,江小河自然是習慣用右手的,總覺得這頭太寬有點礙事,抬頭見眾人都在認真撥動琴弦,手下一動,古琴眨眼間已經被她調了個頭,右手邊空出許多,果然方便不少。
她繼續輕挑慢撥,試圖能分辨出基本的音節。忽然旁邊傳來一個學生的報告聲︰「姜老師,學生有話要說。」
江小河微微轉頭,眉毛頓時不經意地挑了挑。竟然是那位蘇少爺!
「好,蘇星雲,有什麼事要說?」姜夫子平攤下手臂,眾人立刻停止了制造噪音。
「姜老師,這位新來的師弟老是制造雜音,與曲目完全不符。讓學生實在無法繼續彈下去,請老師體諒學生,給這位師弟調換下座位。」
他這話一說,周圍眾學員都看了過來,也都看見了江小河古琴的擺放,忽而個個都偷笑起來。
張端木也輕輕皺眉,起身對姜夫子躬身施禮︰「老師,這位小師弟從未接觸過樂理,剛才是學生擺放的琴,估計是因為學生當時是站在了師弟的對面,才會如此,請老師莫要怪罪。」他其實挺納悶的,剛才明明很注意莫要犯這個錯誤的,應該不會顛倒頭啊!
姜夫子面色頓時和緩了,道︰「張端木,你暫且坐下。蘇星雲,你先獨自彈一遍剛才的曲目,其他眾人靜坐聆听。」
江小河等眾人安靜下來,才恍然明白原來古琴的擺放是有講究的,自己剛才貌似出丑了….
此時自然不好說什麼,把姿勢坐的更端正些,認真听身旁的蘇少爺彈琴。
一陣的叮叮咚咚過去了,學員里不少人小聲稱贊,姜夫子也拂須微笑,看著蘇星雲的眼神有些自得驕傲。江小河忙微微低頭,注視著面前的古琴。
不為別的,只是因為她除了覺得這小子彈起琴來看著還挺養眼的,完全沒有听出這曲調有哪點好,估計臉上的表情一定帶著某種程度的茫然,總得掩飾掩飾…看來她的鑒賞水平還真有待提高….
「恩,不錯!其他人也要勤加練習,只要用心,總會有一天可以彈的和蘇同學一樣的好!」姜夫子發表了一句感想,然後笑眯眯地看著蘇星雲道︰「今兒個你只需指點新來的師弟即可。恩,就去那邊吧!」
「這依次是宮、商、角、徵、羽、文、武七根琴弦。宮是最尊貴的一根弦,代表至高無上的皇權……」
江小河認真的眨巴著眼,听蘇星雲矜持著臉,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給她講解一根一根的琴弦都代表的是誰。等他稍停歇,江小河忙舉手發言︰「蘇師兄,為什麼這根琴弦是代表皇權的?那麼不就是代表君王的嗎?這根琴弦是不是平日里不許動的?咱們能沒事就挑撥挑撥君王嗎?」。
蘇星雲嗓子一噎,眼楮瞪了又瞪。眼前的黑少年依舊一副純真好奇的模樣,讓他嘔的要死。微轉頭掃了一眼上課的眾人,小聲惡狠狠地回答︰「你不想挑撥就割斷了那根,扔了不用就是了!」
「啊!」江小河大驚失色,小手顫顫巍巍地指著他驚呼︰「你!你!你怎麼能這樣!如果這根琴弦真的代表君王,你還想割斷他扔掉,毀尸滅跡啊!天啊!」
蘇星雲被她的驚呼嚇了一跳,離得近的同窗已經有看過來的了,他心里更嘔了,怎麼這話從這混小子嘴里一說出來,就完全變味了?還真夠砍腦袋的了….
「喂,你個混小子,你再胡說,我不教你了!」蘇星雲直接瞪眼威脅。
「哦!」江小河慢慢地應了一聲,緩緩地站起身來,身軀作勢朝姜夫子那邊一扭。
「喂,喂!你做什麼!」蘇星雲忙一把拉住了她。
「咦,師兄不是說不教我了麼!我什麼都不會,又想學怎麼彈琴,只好煩勞夫子,再指派一位師兄教導了。恩,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夫子你想弒君的。」
蘇星雲拉著江小河衣衫的手青筋都暴了出來。江小河自然是掙月兌不出去的,何況她本來就是裝樣。
「你個屁事都不懂的鄉巴佬!弒君不弒君是能隨便說的麼!要砍頭的!」蘇星雲氣急敗壞了。
「咦,我是鄉巴佬,可我沒說殺了君王毀尸滅跡啊!本來就是你說的呀!我是不懂,你都懂為什麼還要這樣說?!」江小河一臉的驚奇。
粗喘了幾口氣,蘇星雲翻了翻白眼,妥協了︰「我沒說,你也沒說,咱們都沒說,以後也不說。來,坐好!我教你怎麼彈琴,你仔細听,學會了以後不許再亂說話!」
江小河很乖地坐了下來,認真地听,蘇星雲也收斂了傲色,鐵青著臉認真地教。
古琴課上了足有兩個時辰,相當于四個小時,江小河也終于基本上掌握了古琴的音節和技法。
回到木香園,端坐在木桌前,撫了把古琴,十指頓時傳來疼痛。
快到放學時,那個蘇小子才一副剛發現新大陸的表情︰「哎呀,師弟,你怎麼能不戴指套呢!哎呀呀!」
江小河舉手看了看磨破皮的指尖,想起那小子的幸災樂禍,不禁嗤地笑了一聲。總算這小子教的還算認真,不然的話,哼哼…
這點傷痛也不算什麼,不過江小河還是研碎一粒外傷藥丸,撒到指尖上,撕了布條裹住,攤開向張端木借來的琴譜,繼續開始挑撥君王、臣民們……
她熟悉了基本音節,要嘗試著和她更熟悉些的1、2、3….7聯系起來。她左手來回換著方位,右手輕挑慢撥,累死不少腦細胞,好在手上的穴位總會自動改變跳動的頻率,配合她使出最佳的力度和角度,終于勉強把復雜的音節融化到簡單的七個數字里……
再照著琴譜練習,果然輕松許多。不過,也有不滿之處。琴譜里每段都有對如何更好地表達這段音色的詳細注釋,本來這里的字體就稠密,這下更不好辨認了。視力極好的江小河也不耐煩之極。不由地埋怨那位老子老兄,淨忙著沽名釣譽了,怎麼就沒想著把字體給改革改革,整成簡體字呢!
索性也不看那些注釋,彈著曲調放任心神跟隨著音波舞動,逐漸地,心神隨之一清,雜念全消。
越彈越有感覺,江小河心神皆醉,忽然有一種以往體內熱力過剩,蹦跳躍散發能量時的暢快淋灕,一直把曲目連續彈了十幾遍,才終于渾身舒暢地停了手,任由古琴的余音裊裊不止。
沉醉的江小河自然不知,木香園外,有一人從頭到尾听了個完全。正是恆書書院的院長,張潛。
他听張端木回去訴說了江小河的狀況,想起小師弟江楓自小也是個樂理白痴,琴、蕭、笛之類的,沒一個能學會的,連唱個最簡單的兒歌,都讓人听不出來他到底是在唱呢,還是僅僅是在念一遍…所有的聰明天賦都用在了醫術上,沒有分半點在樂理上….
好歹小師弟對他放心,把徒弟交給他看管,自然要承擔些責任,所以就準備來給江小河開開小灶。
但是,他完全沒有想到,自己那個樂理白痴的小師弟,撿來的小徒弟竟然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樂理天才!
剛開始的生澀笨拙,充分表明了她初學者的身份,張潛本來是想聆听一會,研究下她彈琴的弱點和長處在哪,一會也好有針對性地指點。可是,這一停頓,就再也沒有走進去。
他感受著屋內之人指法一點點的熟練,曲調一點點地流暢,一直到最後,平日里那麼熟悉那麼平淡的曲調,竟然能被她彈的如此動人心魄、余音繞梁不絕!如果不是親耳聆听到整個過程,他絕對不會相信,這個世上竟然還有如此驚世絕才!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啊!就從初學者成長為不亞于姜夫子的古琴名家!
他掐指算了一算,這個江小河就是六年前驚住師尊的孩子,好像當時才三個月大,就讓師尊以為是七、八歲了。現在,她應該是六歲半,可張潛覺得,十六歲的少年也比不過她!如果,她能在兩三歲時就開始學習樂理,那麼…
天哪!哎呀!張潛在原地團團轉了起來。如果不是當初書院出了點事,說不定他就能趕到青山,把這小子抱回來了!哦,不是,是這小姑娘。可現在怎麼向小師弟開口,把這個徒弟轉讓轉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