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貧民區一角,兩間低矮的泥土房前正上演著激烈的三角斗爭。
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年,虎著一張方方正正的臉,護著身後焦急無措的瞎眼老母親,憤怒地看著面前兩個吐沫飛濺的婆子。
「吆呵!吆呵!你小子還敢瞪老娘啊!就你犯下的錯,都夠抓進官府了!老娘看你瞎眼老娘面上,才照顧一二,你小子竟然敢不領情!我呸!」精瘦的婆子咬牙切齒地痛罵。
「你呸你娘地呸!就你老疙瘩閨女那丑樣,還指望招小虎當上門女婿!俺們家小妞可是小虎他爹臨死前定的親!你問問這街坊鄰居,誰不知道!」低胖婆子粗短的胳膊朝著圍觀的眾人一指,繼續噴吐沫︰「俺家小妞長的一副好模樣,哪是你那丑閨女能比的!就仗著賣了幾個藥丸抓了幾個錢,來仗勢欺人!你想逼親啊!還官府呢!官府來了,先抓了你這老虔婆!」
瘦婆子一听頓時惱了,撲上去就抓,嘴里不忘開罵︰「你才娘地老虔婆!你娘地才是逼親!俺家閨女大幾歲咋了!總還是黃花閨女!哪像你家那沒人要的爛貨!」
圍觀的人群里還是有厚道的,立刻站出來幾人拉開了兩個婆子沒什麼章法的斗毆,吵雜著相勸。少年則一直護著身後的瞎眼老母親,盯著雜亂的場面緊咬牙關,紋絲不動。
眾人拉開了倆婆子的纏斗,瘦婆子踉蹌站定,略微收拾下散亂的頭發,拽著衣裳歪頭呸了幾口立刻開罵︰「你這不要臉的老虔婆!這會想起來小虎他爹臨死前定的親了!去年誰硬把小妞嫁給老財主享福!你娘地不安好心,天神看著呢!你享福啊!享去啊!老財主別死啊!你家小賤人別被人家趕出來啊!沒人要的賤人!不就是見小虎倒賣藥丸賺了錢想吃回頭草!他賺的還是黑心錢!老娘我這就去告官,非抓了他不可!」
「你娘地才是賤人!你一家都是賤人!俺小妞咋了!那是俺小妞長的好,被老財主硬搶走的!俺小妞拼死逃回來尋小虎的!誰說是趕回來的!誰?!給老娘站出來!看老娘不撕了那張賤嘴!」
「呸、呸、呸!還拼死逃回來!說的比唱地都好听!誰不知道咋回事!還有臉說!誰當初到處尋生子秘方來著!還想給老財主生個兒子分家產,生啊!倒是生啊」
胖婆子被擠兌的無言可對,臉面漲紅,老羞成怒,頓時蹦蹦達達地湊上去撕瘦婆子的嘴,自然又引起一番混亂。
幾個厚道的人繼續拉架,更多的都是抱臂旁觀,順嘴閑聊。
「沒一個好人!一個是嫁不出去的懶丑閨女,一個是不要臉的破鞋。唉,這小虎真命苦」
「可不是,他爹生前就沒少折騰小虎,好不容易死了,小虎才輕松幾天啊!又被這倆潑皮貨給看上了」
「唉,這小虎還真不錯!別看年齡不大,實誠厚道的很,听說最近賣藥還掙不少錢呢!對了,你說,俺表姨家的二妞子怎麼樣?」
「哦?我正覺得舅家表妹挺好呢」
……
不遠處的牆角處,一高一低,一黑一白兩兄弟看了很久,也听了不少,哥哥白皙清秀的臉上滿是不忿,幾次想沖出去打抱不平,都被黑臉的弟弟緊緊的拉住了。
「好了,別沖動!看完了戲再去湊熱鬧不晚!」十來歲的黑臉弟弟一臉的悠閑,屬于抱臂旁觀一流的。
「哎!你沒听見?看那小虎多可憐!這倆婆子恁可惡!咱們就去說,他賣藥丸隨便賣,咱們不去告他,不用怕官府!省得被那惡婆子威脅!」哥哥一說話就露出了女孩的本音,嬌女敕慵懶的味道正是怡情。
看熱鬧的黑臉小少年自然就是江小河了。
「那怎麼行!」江小河正色瞪眼︰「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咱們定下了章程,就得依此行事!我還指望你在這主持大局呢,你自個都如此破壞規矩,那哪成!」
「啊!你不會真讓官府去抓他吧!」怡情大驚失色,她是知道江小河為了定價的事專門在官府里立了案的,當時她對江小河送給官府一大筆錢做這件莫名其妙的事追問了許久才勉強搞清楚用途,曉得山小虎這事如果江小河真的追究,官府看在那筆銀子的份上,還真會插手抓上一抓。
江小河心中一動,看了看人群中仍舊緊抿著嘴不說話的小虎,回頭又看了看緊張的怡情,不覺心中感嘆,這世界還真奇妙。
「哦,怡情,那麼,你說說為什麼不能抓他啊?」
「喂!你剛才沒听見嗎?他爹在的時候,就靠著他養活,他爹死了,他好心照顧鄰居瞎眼婆婆,才算又有了娘有了家。他倒騰藥丸,都是為了掙錢給他義母治眼啊!那胖婆子嫌貧愛富悔婚了,給閨女尋的老女婿死了,被大老婆趕出來,又想回頭嫁給他!那個瘦婆子更可惡,多年嫁不出去的老閨女,又丑又懶,還想招他當上門女婿!你看看,你看看!他那麼忠厚老實、能干義氣的一個人,被逼成啥樣了!難道你還忍心再添上一刀?」
怡情越說越氣憤難過,呼哧呼哧地喘著氣,恨恨地瞪著江小河。
「噗嗤!」江小河被她瞪的噴笑,慢慢地揉了一下自己的黑臉蛋悠悠問道︰「怡情那,你說這麼一大通的,那個他到底是誰啊!」
「還能是誰!當然是他了!」怡情憤憤地指了指人群,忽而見江小河笑的一臉不懷好意,心里咯 一下,臉蛋唰地紅了。
「喂,別跑啊!」江小河立刻拉住想要羞奔的怡情,又揉了揉黑臉蛋,抹去臉上的調笑,登時嚴肅鄭重地開口︰「自然不會告他。這個小虎,我仿佛是認識的。估計他賣藥丸,很可能是小狼師兄委托的。咱們再看看。」
「咦?你認識他?」怡情吐出他字,不禁又有些臉紅,扭頭見江小河似乎沒有注意到,仍舊一臉的認真嚴肅,悄悄松了口氣,慢慢坦然了。
「是啊!小時候好像見過,應該是小狼師兄的發小!」
江小河擺出一臉的正經,把暗笑吞進肚子里,隨口應了一句,眼楮盯著人群中的小虎仔細研究。
還真越看越像。雖然臉龐輪廓變得四四方方的稜角分明,還是能找到些兒童時的大概特點。應該就是青山窩的山小虎。
山老虎竟然已經死了。根據圍觀眾人星星點點的碎語,江小河逐漸在心里描繪出了大概輪廓。
傳說畢竟是傳說,還真的不能與現實聯系在一起。老話說的對︰青山易改,本性難移。那山老虎估計是被江小河和江楓整的挺壓抑,在青山窩呆的挺郁悶,就追到兒子上學的京城了。應該是偶爾發現離開青山窩再做壞事,並不會再皮爛流膿,于是,漸漸又放開了手腳,活的又滋潤了,卻苦了山小虎。
山小虎不但要養活自己,還得照顧經常爛醉尋事的老爹,又常抽出空來幫助鄰居瞎眼婆婆。這幾年的苦也沒白受,他與江小狼相仿的年齡,卻顯得成熟穩重許多,身量雖然瘦削,卻另有一番頂天立地的氣勢。倒怪不得怡情如此傾心相護了。
「小河,小河!快看!看他對瞎眼義母多好!」怡情忽然扯了扯江小河的衣袖,又感嘆道︰「唉,真是個好心實誠人!可惜,這命也太苦了……」
江小河微笑搖頭。山小虎連狼王都敢救,比東郭先生不相上下,自然心腸是極好的了。不過,只是心腸好,還真不能賦予重任。
「啊!小河!你快听!他提到江神醫了!」怡情又驚叫一聲。
「你再喊,我什麼都听不到了!」江小河一本正經地提醒了一句,怡情頓時通紅了臉住了嘴。
人群里山小虎正朝著眾人團團施禮,不見了剛才的憤怒,不慌不忙地微笑道︰「各位鄉親,這幾年小虎是在大爺大娘們的眼皮下長大的,本性大家也都知道。」
眾人一片贊譽。山小虎感激地笑笑回禮,繼續道︰「這位大娘所說的藥丸之事,小虎並非是冒名倒賣。我家鄉是青山窩,就在江神醫居住的青山山腳下,自小就與江神醫的弟子江小狼相熟,這個藥丸與江河藥丸不同,是小狼兄特意加了珍貴藥,專門為豪門大家秘制的。這位大娘,不信的話,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尋江神醫對質。」
「我呸!」瘦婆子頓時鄙夷了,撇了嘴道︰「瞎話誰不會說!江神醫哪是誰想見就見的!你拿這話哄誰啊!……」
但眾人還是相信山小虎的多,她的話頓時被指責聲淹沒了。
「諸位鄉親,這件事不用再提,我並沒有犯法,不怕的。至于我爹定的親事……唉,鄉親們也知道,去年已經被人家在這里退了,王叔,李大娘,當時你們也在的吧!所以,我山小虎至今還是光棍一個。不過,為了讓我娘安心,還指望鄉親們多操心……嘿嘿!」
山小虎說到此,憨厚地模了模後腦勺,嘿嘿笑了幾聲,似乎根本沒看見臉色青黑的胖婆子。
眾位鄉親大樂,齊齊湊趣,嚷著給山小虎留意操心,尋個好媳婦當家。
「我呸!山小虎!你這黑了良心的!當初你爹惹事,是誰救了他的!你爹死了,你這就忘恩負義了!這就不認親事了!就你這德行,王婆子肯定沒冤枉你!王婆子,報官!抓了這個忘恩負義的無義賊!」胖婆子被眾人擠兌的無處容身,忽然拉了一把同樣啞口無言的瘦婆子結同盟了。
「就是!就是!你說藥丸是江神醫讓你賣的!?屁話!還說啥自小就認得江神醫!你騙鬼啊!要是真像你說的恁熟,江神醫咋不給你瞎眼娘治眼!還要你倒賣藥丸搶老娘的生意抓錢看病!你小子蒙誰啊!我呸!老娘這就去告你!」
瘦個王婆子得到胖婆子的支持,立刻又精神了起來,腦子忽然靈光起來。
山小虎頓時啞口無言,一張臉憋的通紅。熱切的眾人忽然靜默了,看著山小虎的眼神狐疑起來,剛才還嚷著給他介紹對象的幾個,悄悄地後退隱入人群。
「哎呀!江小河少爺,那個不就是山小虎麼!你師父江神醫讓你來找的,就是他吧!哎呀!這里好熱鬧啊!」
忽然響起一個高昂的清脆女聲,打破了尷尬的局面,敲碎了倆婆子的得意囂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