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江小河幽幽地從龜息狀態蘇醒過來,發現眼皮根本睜不開,手忙腳亂一通終于站起,愕然發現自己剛才竟然是被埋沒在河岸邊的淤泥之中。
江小河忙四下打量一番,暗自松口氣。幸虧此時是深夜,此地是野外。除了幾聲蟲鳴,四周一片寂靜。轉動腦袋細細探查,也沒有江小狼的任何氣息。
低嘆一聲,江小河身板驟然飛起,吧唧落入河水,幾個來回之後,渾身淤泥總算基本干淨了。
再次站到岸邊,遙望著河對面的朦朦朧朧的建築,忽然從心底涌出一股夢幻般的熟悉感來。江小河皺眉想了半天沒有結果,索性再次悄然滑入河水,向對面游去。
這一日,香江鎮的香蘭院門前又一次熱鬧起來了,過往的人群伸頭探腦地簇擁了過來,把香蘭院前圍出一片空地。空地中央盤膝坐著一個花枝招展、臉蛋上的香粉時不時簌簌掉幾塊的婆子,此時正雙手握著腳脖子,拉長了嗓門唱︰「你他娘的一群浪貨呀……不讓人活了呀……老娘三年的老恩客又被賤人搶走了呀……老翠貨,你給老娘出來呀……」
不大一會,翠媽媽踩著婆子說唱的鼓點扭了出來,合著那婆子的節拍拉長了嗓子罵道︰「你他娘地…那個滾刀肉啊又滾到老娘…地頭來啊誰他娘地……搶你家的人啊恩客們有腿……有眼看啊,想上誰家…上誰家啊」
那婆子唰地站起,抖落一地白、粉,也不唱了,叉腰怒罵︰「母狗不浪,公狗不上你母親地就養了一窩子浪貨整天上門來勾引俺家的恩客肯定都是你這老浪貨拱來的你母親地今兒個不賠錢,老娘決不罷休」
翠媽媽悠悠地拿帕子擦了擦嘴,飲口茶潤潤喉嚨,隨即一連串流暢嘹亮的快板響起來︰「浪就浪,有人上。賤不賤,有銀錢。老娘我從來不隱瞞,敬天敬地敬銀錢」
唱完,把手嬌嬌地往腰上一叉,捏起蘭花指點著那婆子︰「老娘這里就是歡樂窩、逍遙洞,香蘭院的姑娘每一個都是又香又浪浪的好了,老娘還有賞不像有些人,當著*子還想立牌坊長著一個站著吸風、蹲著吸土的**,還想裝不騷不癢老娘素來不是嚇大的,想在老娘地盤上撒野,老娘不介意把老賤人渾身的老騷肉滾下來」
婆子頓時囂張大喊︰「我一沒進你家的院,二沒動你家的土,這大道朝天,我就喜歡站這里,我就高興在這蹦,你他娘地咋地我?哎呀呀…香江鎮有個浪窩啊……一窩子都是浪貨呀……」
翠媽媽听那婆子唱了一會,環視一遭圍觀的人群,忽然眨眨眼,極親熱地笑道︰「哎呀,咱們都是緊鄰,你來俺們家門口了,怎麼不進來喝杯茶呢?二子柱子快來,伺候舒服了」
婆子一驚,剛要撒潑,就被兩個壯漢擠在中間。倆壯漢笑嘻嘻地極為客氣,手下卻毫不客氣極有技巧地揉揉捏捏,力道恰到好處,沒幾個來回婆子忽然覺得腿有點軟,襠有點濕。
壯漢果然是極有豐富經驗之人,立刻用身軀略微遮了眾人視線,趁機抽腰帶扒胸衣,更深一步開始扣扣挖挖。婆子腿更軟了,幾乎癱在兩個壯漢的胳膊上。迷蒙中猛然看見興致盎然、伸頭踮腳圍觀的眾人,一張老臉大是羞臊,軟綿綿地拍了壯漢一個巴掌,捏緊了腰帶收攏了胸衣,疾奔幾步鑽進了隔壁院門。
「哎呀哎呀跑啥跑啊這麼多人等著看你那一身滾刀肉那老賤人賤骨兒賤肉兒」翠媽媽在背後暢懷大笑。忽而笑聲一頓,愕然發現竟有幾個恩客順著散去的人流,悄悄地鑽進了那老賤肉的院子暗暗咒罵幾聲,想來必定是被剛才那個浪貨的浪樣勾去的
停了笑,無趣地掃了一圈四周,忽而心頭沒來由地如針扎般地一疼,眼神凝結在對面酒樓牆根窩著的一個小乞丐身上。
縴瘦的小乞丐破舊的棉袍濕噠噠的,還沾染不少泥污,一雙晶亮的眼正含笑注視著她。翠蘭莫名地心里一酸,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彎下腰伸手拍拍他那單薄的肩膀︰「小乞兒別坐這里了,天太冷了,坐凍土上,容易得病的唉,你這渾身咋都濕透了?」
小乞丐眼楮里笑意更濃,帶著感動點點頭,卻不說話,緩緩站起身來,晃悠悠地轉身朝破廟走去。
翠媽媽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如果她那個苦命的孩子還在人世的話,也就這麼大吧?心里一熱,難得好心地喊道︰「小乞兒先別走,稍等一下」
小乞丐腳下一頓,緩緩回頭,愕然發現翠蘭氣喘吁吁地從院子里奔了出來,手里拎著一套色澤鮮艷,厚蓬蓬的嶄新孩童棉袍。
「小乞兒。這個衣裳你別忌諱,是給我那早死的孩兒縫的,反正到時候也是燒了,不如便宜給你,也算給我那孩兒積些陰德。這天兒還冷的很,你身上衣裳都濕透了,湊合換上吧」
小乞丐慢慢地抬起手臂接了過來,忽而燦爛地露齒一笑,把個見多識廣的翠蘭耀的一愣。
抬眼間,小乞丐已經走遠了,翠媽媽卻沒來由地覺得小乞丐的背影輕快了許多。瞧了半晌,啞然失笑,搖搖頭,感嘆著進了院門。
小乞丐晃進破廟,側耳聆听半晌,手腕一閃之間,托在手上的棉袍已經換上了身。他前後拉扯幾把,拍拍捏捏,半晌,極滿意地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面露輕松,仰面躺倒雜草堆上。
翠蘭自然絕對想不到,這個她一時憐憫的小乞丐,居然就是這件棉袍的正主
此時,江小河躺在稻草上,感受著新棉袍的溫暖,情緒有些小激動。
這個世界,並不是和她完全無關的。這個小身板的母親,雖然在她剛出生時冷漠地請人滅了她,但這件精心縫制、厚厚的棉袍,不止是解說了翠蘭這些年的懊悔,也表明了她江小河也是有人時常想念著的還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偏偏翠蘭就一時心軟,施舍給了她
如果天上真有神仙的話,這件巧合定是他們精心的安排。看來對于她江小河存于這個世界,還是很滿意的
江小河苦中作樂地笑了笑。
這個世界的習慣和規則難以融入又如何一直到現在,她不還好好活著的麼存在即是真理。既然能存在于世,就應有本身生存的一份天地
自己的小身板確實對抗不住這個社會的重壓,打破不了它的規則,反不了這個封建社會的天,但是,她江小河還不能順應著它,活出自己的特色麼這翠蘭的一生,她可是很了解的。但今日不也活的有聲有色、風生水起麼她都能做到,自己只要不挑戰,不叫囂這個社會,難道還不能適應的游刃有余
江楓如果非要死撐著他的堅持,那麼就順他的意好了,總不能因為她自私的堅持,真的要了他的命去。再說了,難道這個世上,沒有男人的保護,她江小河就活不得麼天大地大,何處不能存身恩,說不定還能到國外轉轉,瞧瞧這個時代的綠眼黃毛外國人去生活中的江楓這一頁,他娘地就此翻過去
「咦?」江小河激越的打滾停止了,唰地彈跳起來,「什麼東西?」
伸手劃拉開雜亂的稻草,愕然發現剛才咯的她後腦生疼的,竟然是一具冰冷僵硬的尸體
江小河立即撥開覆蓋了尸身的稻草,湊近了打量。
是個老人,頭發胡子白花花一片,比身邊的稻草還要繚亂,滿面青黑,皺紋累累,雙目緊閉,身上卻只穿了一件單衣。伸手模了模,如石頭一般僵硬,並沒有了皮膚特有的柔潤感。江小河伸手翻了下老者的眼皮,竟然如石雕一般堅硬,根本翻不動。這具尸體也不知在這破廟了放多久了,不但沒有任何腐化的痕跡,竟然像化石一樣了
「咦」江小河停止了好奇的前後上下的探查,納悶地閉眼仔細品味自身的感覺,竟然真的沒有絲毫懼怕的情緒何時她的膽量這麼壯了?趴在尸體旁這麼細細地查看,也涌不出半點類似畏懼膽怯之類的情緒。
半晌後,搖搖頭,嘟囔著︰「老人家生前肯定是個大善人,死後也讓人生不出懼怕。老人家,你也和我一樣孤單嗎?在這里去世,身邊也沒有一個親人知曉。唉,老人家,你晚死幾日多好,咱們也能做做伴。唉,相逢即是有緣,老人家,你且安心去吧,明天我給你找個風水寶地,一定好好地給你安葬。」
江小河邊說,邊拿起地上的稻草,手指晃動,擰成草繩,熟練地打著中國結,嘴里也不閑著︰「老人家,這次我出來忘記帶銀兩了。本來是能回家拿點的,可是剛才決定再也不回去了。老人家,我是沒錢給你買棺材了,恐怕您老人家也等不及我賺了錢再來幫您收尸。不過,我的手最巧了,這有現成的材料,我給你編一個精致美觀、暖和結實的天下第一的稻草毯子,讓你躺在地下也美美的老人家,你放心,我的手藝,絕對比上好的棺材都牛氣唉其實人死了,裝棺材還是裹席子,最後的結局還不都是一樣,都是被各種蟲子吃。啊對不起老人家,我又說實話了,不中听是吧?」
「老人家,我說點好听的給你听啊不過,或許你已經被牛頭馬面拉去了冥王城,呵呵也許你已經投生到好人家了。不知道咱們的下一世是什麼樣的呢?咱們這一世的軀體滅亡了,靈魂會飄哪去呢?恩,等我也去了那地方之後,恐怕老人家你早就改頭換面了吧恩,老人家,到時候你會不會記得我幫你上一世收過尸,然後請我大喝一場?呵呵」
江小河嘴里不停,手下飛快,但還是一直編制到了夜色深沉,才終于用盡了破廟內的最後一根稻草,完成了一個有花邊,有流蘇,精巧結實的看不出稻草本質的毯子。
她輕輕地把毯子裹在尸身上,舒展下四肢,活動活動手指,打了個哈欠︰「啊……還真有點累了。老人家,我去小睡一下,歇歇。一會天亮了就去給你找風水寶地。到下輩子可別忘記請我喝酒啊……」又打了個哈欠,走到木柱旁靠下,腦子里什麼都沒想,很快就沉沉地睡熟了。
稻草毯子下的尸體,忽然睜開了雙眼,如電般的眼神掃了下熟睡的江小河,閃過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