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的消息是在傍晚時分到達行宮,曹操看完那冊竹簡,許久都沒有說話,他凝視著跳躍的燭火,沉思了許久,曹沖連喚了他數聲,才將他從沉思中喚醒。
「父相,你在想什麼?」曹沖拈著木勺,看步兒擺弄著手中的金龜,「是許昌出事了嗎?」。
若果真出事,那也比此時好許多,曹操微微一笑,將竹簡放回案幾之上,沉聲道︰「丕兒娶了袁紹的兒媳甄洛。」
曹操滿面的失落,早已听聞過甄洛的美名,所以在攻下冀州時,曾悄悄下令許褚在城中尋找甄洛的下落,沒想到她竟然逃出了冀州,落在負責截殺的曹丕手中,想如此美艷動人的女子,誰人不會動心,曹丕納她為妻,也算正常。
輕輕的嘆息,垂首看了看曹沖,若是沖兒捕獲了甄洛,是否會與曹丕一般模樣,將她據為已有呢?
「甄洛是誰?」步兒咬著木勺,仰首看了曹操一眼,又注目于自己手中的金龜,「為什麼丞相這般遺憾?」
這個小人精兒,曹操微微一笑,「傳言袁紹的兒媳甄夫人美艷冠絕天下,就連當年的貂嬋都無法比肩,她歸于袁紹之子,原是天下憾事,能嫁給丕兒,也算是好的歸宿。」
「既然有好的歸宿,為什麼丞相滿面遺憾呢?」步兒的語氣萬分疑惑,也不管曹操滿面的尷尬,自顧自的說了下去,「丞相應是想,甄夫人嫁給你才是最好的歸宿吧!」
沉著臉被程嘉足足教訓了半個時辰,直到用午餐的時候,步兒仍還哭喪著臉,曹操察言觀色,已知她被郭嘉訓斥,昨日的尷尬已經過去,心中暗笑郭嘉迂腐,親手斟了碗雞湯送到步兒案前,「步兒,今日被罵得厲害吧!看看這小臉,就像結了冰一般。」
「郭先生斥步兒對丞相無禮,」直到此時,步兒眼中仍含了兩滴眼淚,顯是果真被郭嘉斥得厲害,委屈得緊了,「說女孩子要言語討喜才會有人喜歡。」
「是嗎?」。曹操伸筷拈了一塊雞給曹沖,「不妨事,我仍然很喜歡步兒。」
「才不是,」步兒搖了搖首,悶悶不樂,「郭先生說得對,步兒的確不太討人喜歡,不然為什麼張遼、徐晃和樂進幾位將軍一見我便皺眉頭,荀攸先生一見我便繞路走,所以步兒要在沖弟討厭步兒之前要人人都喜歡。」
回家心切,兼之天氣一日冷似一日,大軍行進的速度極快,很快便到了襄陽,再過一日便能進入許昌,人困馬乏,曹操下令在襄陽休整一日。
清晨分入城,剛剛住下,未及梳洗,曹丕和荀彧已至門外求見,曹操立刻傳他們入內,心中本不快,一見曹丕,更加的惱怒,又不便顯露,只是靜心听他們呈報完許昌的近況,正要打發他們,卻听一聲巨響,隨即便傳來步兒的哭聲。
飛奔至屋內,卞夫人正抱著哭泣不止的步兒,曹沖一臉的焦急,不及開口詢問,步兒已伸長手臂回到榻上,與曹沖相擁而哭,曹操不解的凝視著卞夫人,卞夫人的手指從榻上移到地上,曹操已經明白步兒是從榻上跌落至地上。
「好了,」坐在榻邊的木椅中,曹操輕聲安慰痛哭不止的步兒,「摔到哪兒?傳太醫來看看。」
「手臂,」步兒一邊說,一邊拉起自己的衣袖,手肘處浸出血來,一見血,步兒哭得更厲害,「還有腿。」
手肘和小臂都磕破了皮,血流不止,待太醫手忙腳亂的包扎好,步兒已哭得聲音都嘶啞,曹操滿心的不悅,心中責怪卞夫人照顧不周,面上只微露不悅,好容易步兒才重新躺下,曹操叮囑卞夫人好好照應,這才走出內屋,卻見曹丕伸長脖頸向屋內張望,一見曹操,便驚駭得垂下首,退到一旁。
「步兒摔到榻下,手和腿都破了,」曹操簡短的回應了荀彧和曹丕的疑惑,「好了,明日就回許昌,你們……,丕兒,步兒听聞你納了甄夫人為妻,對甄洛著實好奇,她明日要回家去,你去傳甄洛至襄陽與步兒見一面吧!」
「臣兒知道父相近日便會回許昌,所以一直帶著甄洛在襄陽等候,」曹丕的畢恭畢敬令曹操的惱怒略減了數分,「此刻便是驛站等候父相傳見。」
「沒那麼快,」曹操疲倦的靠在椅中,「步兒哭了這許久,兼之連日趕路,她與沖兒累得緊了,估計傍晚才會醒,你讓她傍晚再過來請安吧!」
不知父相是否已經睡醒,曹丕沿著走廊走向後院,心中只在猜測曹操見了甄洛之後的反應,荀彧也曾說過,他定然對自己納甄洛為妻心有不快,此刻已然後悔不及,但當日一見甄洛楚楚可憐的模樣,便忘記了一切,待省過神來,一切都已經晚了。
突然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坐在廊下,曹丕放緩腳步,卻是步兒,她靠在走廊出口的柱子上,不知在想什麼,想到曹操所言,曹丕走到她身後,輕咳一聲,待步兒轉過頭,這才笑道︰「步兒,你晨間自榻上摔下,傷勢可嚴重?」
「上了紅傷藥,不太痛了,」步兒悶悶的轉過首,明顯不想與曹丕寒暄,曹丕站了片刻,還是步出走廊,在步兒身前蹲下,步兒眨了眨眼楮,「丞相已經醒了,正與沖弟說話。」
看她手臂的小腿都用白綾重重的包裹,想必傷勢不輕,曹丕眼眸轉動,從袖中取出一個油紙包,「這是昨日晨間我離開許昌時你女乃女乃給我的糖果子。」
看步兒小心翼翼的將油紙包塞進側袋,盤膝坐在地上,微笑著凝視著步兒滿面的憂愁,「你怎麼了?傷口很痛嗎?」。
「不是,」步兒搖了搖頭,「我在想如果女乃女乃和爹爹、哥哥都不喜歡我了,我該怎麼辦?」
不由微覺驚愕,難道步兒的憂愁來自于此?看她面色沉重,並非在說笑,小小人兒,顯得如此心事重重,就連額間的桃花都無精打采,微微笑著,「當然不會,你的家人怎會不喜歡你,就連我……,你看看沖弟和父相多喜歡你,你應明白自己多討人喜歡。」
風從庭院掠過,掀起步兒的衣襟,令她如同坐在迷霧中一般,過了許久,曹丕才听她傷心的說︰「可是雪娘有娘的香味兒,她怎麼不喜歡我呢?她寧願嫁給關羽,也不要陪我一同回家鄉去,她討厭我。」
雪娘?曹丕微一愣,正要追問緣由,卻听曹沖在走廊中呼喚,「步姐,步姐……。」
步兒滿面的欣喜,飛快的起身,風一般的撲向曹沖,兩個人手執著手,曹沖這才看到曹丕,微笑著點首示意,「二哥,父相已在屋中候著你,嫂子來了嗎?」。
從未見過這般美貌的女子,她穿著紫紅色的外袍,那厚重的顏色令她有一種弱不勝衣的感覺,那麼的柔弱,仿佛風大一些她便被凌風而去,她的肌膚白膩得如同透明一般,那雙波光粼粼的雙眸,仿佛蘊滿了柔情蜜意,盯著那雙眼眸,便會令人忘卻一切的悲傷與憂愁。
就連步兒也看得呆住了,听她柔聲向曹操請安,那美妙的聲音仿若天籟,本想多看她幾眼,可是曹操簡短的寒暄數句之後,便命曹丕送她回驛館,步兒拉著曹沖,直跟著甄洛一直到館驛之外,這才停住腳步。
目送著甄洛的馬車遠離,步兒這才失落的跟隨曹沖向回走,曹丕心中得意,只是壓低了聲音與曹沖交談,待走到屋外,卻見曹操憤怒的聲音透門而出,曹丕本以為是因為自己,嚇得在屋外頓住腳步,不敢進屋。
「你們很閑嗎?」。一听此言,徐晃和樂進便覺得頭皮發麻,站在兩人身側的張遼莫明其妙,本想爭辯,抬首一見曹操凶惡的眼眸,立刻垂下首,連大氣都不敢出,心中只是猜想自己做錯了什麼,「你們時時跑到步兒身前轉來轉去做什麼?」
從門縫中已看到徐晃等人的身影,曹丕先自放下心來,待听到曹操惱怒的聲音,不由又覺得奇怪,只是猜那三人如何惹惱了步兒,「你們轉也轉了,看見步兒,皺眉做什麼?你們皺眉的樣子很好看嗎?你們知不知道那孩子見了你們皺眉,多傷心!」
站在屋外,听曹操怒斥三人,足足半柱香的功夫,那三人才垂頭喪氣的走了出來,正要進屋,荀攸已滿頭大汗站在門外,「丞相,荀攸求見。」
「荀先生,」曹操此次的聲音與適才斥責徐晃那三人不同,顯得意味深長,「是否近日身體欠佳,所以想多走幾步鍛煉身體?否則為何見到步兒要繞路而行?」
想必荀攸沒有想到深夜傳召,竟然是為了這樣的事,待滿面漲紅的走出屋外,從他的眼神也猜到從此再借他三個膽子,他也不敢看到步兒便繞路而行了。
目前著荀攸遠去,曹丕不由猜想徐晃、樂進和張遼此刻是否正聚在一處大吐苦水,想必他們都覺得憤憤不平吧!不過是皺了皺眉頭,便被如此的斥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