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六節向來州縣豈徒勞(六)
梳洗完畢,孫仁與孫老夫人走出內堂。一室的靜寂,禁不住又朦朧了過去,半夢半醒間,只覺侍女們站在簾外,輕聲喚道︰「步兒姑娘,老夫人請你到餐廳用膳,魯先生已在梳洗。」
第一念頭便是孫老夫人要盡早趕自己離開,掙扎著起身,勉強洗漱、更衣,睡眼朦朧的坐在銅鏡前,侍女剛剛拈起玉梳,孫權的夫人徐氏便大步走進內堂,微蹙著眉,「魯姑娘,母親見你許久未至,特命我來催促,你快些吧!」
說完,徐夫人顧不得步兒還未梳髻,伸手將她拉起,快步走出內堂,徑直走出房門。快步穿行在長廊之中,步兒還未清醒,迷迷糊糊的跟隨在她身後,不時的左傾右斜,跟隨在後的侍女看得心驚膽顫,忍不住戰戰兢兢道︰「夫人,步兒姑娘還未完全清醒,讓奴婢們扶她前去吧!」
徐夫人恍若不聞,只是握著步兒的手腕,加快腳步前行,那手的力氣極大,又越握越緊,步兒下意識的想要掙月兌,禁不住掙扎起來。
好容易走到餐廳外,徐夫人幾乎是在飛跑,侍女們並未看清步兒是如同撞到門框上包著銅皮的裝飾之上,只听見一聲沉悶的聲響,隨後步兒捧著額頭蹲了下來,顯得極痛苦,就連徐夫人也嚇得呆住了,廳內的人听到聲響紛紛趕了出來,看步兒蜷縮成一團,孫仁禁不住尖叫起來。
當先跑出餐廳的孫策伸手將步兒扶起,只見步兒額頭又青又紅,額角破裂,血洶涌的涌出,步兒早已滿面是淚。淚水與血混合在匯聚在她的下骸處,如夏日的暴雨一般飛快滴落,那赤紅的顏色,令步兒精致的臉顯得異樣的猙獰。
一見傷得這般重,連孫老夫人都變了顏色,孫策忙從袖中抽出絹巾捂住傷口,連聲道︰「快去喚醫官來。」
「爹爹呢?」步兒半睜著被血模糊了的眼楮,無助的追問,「爹爹呢?」
魯肅幾乎與醫官同時趕到,一見步兒滿面的血,魯肅面色煞白,幾乎跌坐在地,孫權扶著他好容易才坐下,醫官擦淨傷口,細細察看了傷勢,抖了紅傷藥,又用白綾包好,這才皺眉轉身對孫策和孫老夫人道︰「這孩子額頭被銳物扎傷,本已極嚴重,失血過多且身子虛弱,需得好好將養才是。」
撲在魯肅懷里。步兒痛哭起來,魯肅心如刀割,輕聲安慰,孫策大怒,卻不便斥責徐夫人,只是漲紅了臉,孫老夫人雖不喜步兒,見她傷得如此嚴重,也覺得不安,沉了臉,厲聲斥責徐夫人數句,徐夫人滿面倔強,似並不認為自己有錯。
哭了半晌,步兒靠在魯肅懷里睡了過去,魯肅顧不得禮儀,直截了當的拒絕了孫策留步兒在府中醫治的提議,孫策只得令大喬抱著步兒,由孫仁和孫權作陪隨魯肅一同回府。
喧擾了半日,想到好好兒一樁美事,竟變得如此,孫策坐在堂上直生悶氣,孫老夫人想到步兒適才滿面鮮血的樣子,既覺恐懼,又覺憐憫,便打點了一些珍貴的醫材和補品,命人送到魯府。
直到傍晚孫權和大喬才回到府中,原來步兒在半途便醒了,只說頭痛欲裂,痛哭不止。魯府命人去請了華佗的弟子為她診治,調了藥粉,好容易才止住痛,眾人直等到步兒睡下才離開,孫仁自告奮勇留下陪伴步兒。
雖說華佗的弟子說步兒無礙,傷口也不會留下疤痕,但接近年關,她又在病中,這次受傷無疑是雪上加霜,眾人都覺得歉意,相對無言,良久孫老夫人才淡然道︰「此事也不能盡怪徐夫人,我看就此為止吧!」
眾人領命,孫權回到房中,徐夫人滿面笑意的將他迎進暖閣之中,孫權見小幾上擺放了幾碟精致的小菜,暖酒爐上的酒已散出泌人的酒香味兒,不由奇道︰「夫人,有何事需要慶祝嗎?」。
「無事,」徐夫人淡雅的笑容令孫權覺得恍惚,「只是心情愉悅。」
愉悅?孫權默默的坐下,晨間步兒傷得這般重,無論怎樣。她都要承擔大部的責任,此時看她笑意盈盈,似乎晨間之事全未發生一般,忍不住低聲道︰「夫人,步兒的傷勢……。」
「夫君,」徐夫人甜笑著為孫權斟滿酒杯,「那是旁人之事,夫君何必掛在心上?」
想到步兒因為痛苦而扭曲的臉、想到步兒的哀哀痛哭、想到魯肅和魯淑因為心痛而顫抖的手和煞白的臉,竟想不到罪魁禍首竟說出這般的話,孫權終忍不住惱了,「夫人不覺得歉意嗎?若不是夫人。步兒怎會受傷?」
「夫君是在責怪妾身嗎?」。徐夫人滿面的不可置信,「夫君在為一個外人責怪妾身嗎?」。
看她惱了,孫權強忍著惱怒,「夫人,難怪你不覺得歉意嗎?你也是女子,假若是你傷了顏面,且傷得這般嚴重,夫人該是如何的傷心?為何夫人此時竟然將那樣一件事化得雲淡風清,恍若從未發生過一般?」
「若夫君要問,那妾身就直言了,」徐夫人放下酒杯,面上的笑容盡數收斂,甚至顯出一絲恨意,「妾身非旦不覺得歉意,反而覺得欣喜,反而有一種報仇之後的輕松。」
不可置信的看著徐夫人面上涌起的刻毒,她對步兒仿佛有數不盡的恨一般咬牙切齒道︰「我討厭她,我更討厭你們看她的眼神……。」
啪!孫權揚手摑了徐夫人一掌,他瞪大眼楮,「你知不知道你的嫉妒令旁人受了多大的傷害?步兒的傷口完全是一個血洞,連我看了都覺得心驚,你這個妒婦!滾,我不要再看到你,你現在就滾!」
听徐夫人哭訴,她左側的臉頰高高腫起,四個指印卻深深陷落,可想而知孫權幾乎是用了全身的力量摑出這一掌,孫老夫人心痛的輕輕撫著徐夫人的面頰,柔聲道︰「既然權兒這般惱怒,那你就在我這里住幾日,過幾日我讓他親自來接你,只不過你真是不該,步兒畢竟只是一個孩子,平日雖然言行出格,但也不致于如此!你看看子敬當時的神情,面色蒼白若死,那孩子是他的心肝兒。咱們要用子敬,你怎能去摘下他的心肝兒啊!」
不知不覺間,春雪開始消融,春風吹過,有向陽的迎春花開始悄悄的開放,曹操沿著石階上行,笑容可掬的听許褚講述軍中的趣事,那些新鮮的事兒令曹操笑逐顏開,一會兒,也讓他復述一遍給沖兒,他定然喜歡。
走進暖玉軒的大門,一眼便看見曹沖靜然立在石橋下,曹操心情愉悅的走到他身後,卻有些愕然的發現他滿面的淚痕,「沖兒,你怎麼了?」
「步姐受傷了,」沖兒轉過身,滿面的悲淒,用衣袖抹著怎樣也無法抹淨的眼淚,「她撞在門框的銅飾上,額頭被扎了一個血洞,她時時頭痛欲裂。」
血洞?機靈靈打了一個寒顫,只是听,便覺得目眩神移,只不知親眼見到,會是怎樣的觸目驚心,「這孩子怎麼這般不小心……。」
「不是,」曹沖痛苦的搖了搖頭,**的手緊握成拳頭,「步姐是被孫權的夫人刻意弄傷的,我派到江東的細作傳回的信函上說孫權的夫人弄傷步姐之後,竟然恍若無事,甚至設下酒宴要與孫權慶賀。」
禁不住勃然大怒,真不知那是什麼樣的女子,怎會心毒如此?曹操又驚又怒,一時之間竟然訥訥不能言,呆立半晌,這才怒道︰「這女子竟然這般心毒?孫權若不一刀殺之,真枉世為人了。」
站在一旁的許褚已從曹操語氣中听出了殺意,想必又要派自己到江東去刺殺孫權的夫人,雖然為步兒覺得心痛,但想這一次又是這樣的苦差,不由暗暗嘆息,只待曹操呼喚,奇怪的是他只是安撫著曹沖,始終未轉身看自己一眼。
安慰良久,曹沖終于哭著睡了過去,曹操立刻命人去傳荀彧,待荀彧趕到後,他掃視著許褚和荀彧,「本相昨日接到江東許貢門客的密信,許貢一年前曾經有奏章要呈給陛下,在奏章中,他說孫策驍雄異常,與項籍相似,加朝庭對他施加恩寵,召他回許昌,若放任他在江東將成為朝庭的大患,可惜這密奏落在孫策手中,許貢被殺了,他的門客在信中求我派人助他們刺殺孫策,你們意下如何?」
「丞相,」荀彧微微一笑,「屬下覺得丞相應該派人相助,想孫策虎狼之輩,現盤踞江東,聲勢日益壯大,已隱然成為朝庭之患,丞相何不借那些門客之手,除去此人?」
「許褚,」曹操听荀彧說完,不置可否,轉首凝視著許褚,「你意下如何?」
听他這般詢問,已經心領神會,許褚躬身道︰「屬下願為丞相去江東。」
「你?」曹操頗有些欣喜,面上卻沉靜似水,「你不行,識得你的人太多,既然是暗殺,那麼需得派一個旁人不識的人前往,許褚,你說誰最適合?」
一旁的荀彧不由愣住了,明明是刺殺,為何丞相卻說是暗殺,正疑惑間,許褚笑道︰「丞相,既然是暗殺,那麼末將認為大公子的門客可以勝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