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七節東風不與周郎便(七)
站在浴池外,許褚只覺得自己的耐心隨著太陽日漸當空而迅速流失。想到回到營中曹操凶險的神情,就覺得不寒而栗,偏偏別人都已經出來,只有步兒和桃花磨磨蹭蹭,曹沖坐在浴池外,絲毫沒有不耐的意思,只得強壓了怒氣,收拾起心情好好等候。
好容易才看到步兒和桃花,雖然換了新制的衣裙,但步兒仍然顯得有些憔悴,短短兩日,她整個人仿佛縮小了一圈,又回到從前許昌記憶里的孩兒,看她嘟著嘴,淚眼汪汪的盯著曹沖,「我餓了。」
熱淚盈眶的翻烤著兔子,听曹沖柔聲與步兒說話,那些孩子氣的對話真真的令人嗤之以鼻,偏偏他們就坐在身邊,竟不知避諱,真真的氣炸心肺。
兔子烤到半熟。上好紅傷藥的曹丕神采奕奕的走到火堆旁坐下,凝了滿面的笑,「沖弟,那幾條淺溝是你和步兒掘出的嗎?」。
「嗯,」曹沖笑得露出白白的牙齒,大大的眼眸彎若新月,「我和步姐出了破屋就發現破屋後是平地,無法藏身,幸好在破屋中發現了許多打獵用的倒鉤和十幾壇酒,我們就花費了一個時辰挖了那些淺溝,又將倒鉤放置其中,然後找了些破衣服浸飽酒放在倒鉤旁,又掃了一些浮土在溝內稍事偽裝,沒想到果真有用。」
「幸好有這些機關,否則咱們可真逃不月兌那些盜賊的追殺,」曹丕冷眼看去,步兒滿面不悅,想是對自己極為不滿,滿面堆笑道︰「也不知文遠將軍是否已追到那些盜賊?」
「追到了,適才我看到他發的煙火了,」許褚將兔子提到眼前查看良久,伸手將烤熟的肉撕下一塊遞給步兒,「熟了,小心燙嘴。」
步兒將兔肉捧在手中輕輕吹涼,本以為她要遞給曹沖,不承想她轉身將兔肉遞給了桃花,「桃花。你先吃。」
「可是……,」桃花猶豫著接過兔肉,「小姐……。」
「你先吃吧!這一路你最累,」步兒轉身提起水壺,「我一會兒再吃。」
看桃花優雅的吃著那塊並不多的兔肉,直到整只兔子烤熟,她手中的兔肉還有一半,曹沖將分到的兔肉撕成小塊,與步兒分食,兩個孩子極有默契,就連許褚都有些羨慕他們的心靈相通,側眼看去,只覺得兩個孩子這般的相似,如同一個人一般。
好容易才了卻步兒的一切心願,步兒才心滿意足的在馬車中坐定,許褚著急回營交令,恨不能令那輛馬車飛起來,可是剛剛走了半個時辰,桃花便從車窗中探出身子,「許將軍,小姐和沖少困了。已經睡了,咱們是否能走得慢些?」
氣惱難當的放慢了速度,短短的路途,直到傍晚才回到營中,負手站在營門旁的曹操早已等得怒火萬丈,許褚跳下馬,心虛萬狀的走到他面前,一觸到他凶惡的目光便先自泄了氣,躬身行禮,聲音低沉得如同做錯事的小孩子,「丞相,末將回營交令。」
「沖兒呢?」曹操轉過首,盯著寂靜無聲的馬車,舉步走了數步,又轉身凝視許褚,「步兒呢?」
「回丞相,他們還在車中沉睡,」許褚仍然顯得很不安,他突然發現魯淑不知何時離開,並未跟隨而來,愣怔片刻,才伸手指了指馬車,「昨天他們挖了半夜的土,又餓又累,剛剛才睡幾個時辰。」
將馬車趕進軍營,軍士們圍攏過來,卻被許褚和張遼瞪著眼楮趕到了一旁,勉強清醒過來的曹操抱著步兒進了內帳,曹操只來得及呼喚他的名字。還未說話,他又沉睡了過去,左手與步兒緊緊想握,仿佛害怕旁人將他們分開一般。
氣呼呼的坐在內帳與外帳相接處,瞪大眼楮凝視著酣睡的孩子,目光卻漸漸變得溫柔,命人放下帳簾,喚了曹丕細細詢問了這兩日的遭遇,只听得心蕩神移,不由暗暗後悔將他們送到營外,才令他們遭遇如此磨難。
直到第二日清晨,步兒才從沉睡中清醒,桃花侍候她梳洗完畢正要與曹沖一同出帳,曹操已經帶著曹丕進了偏帳,「步兒,你終是醒了。」
見他面色不善,步兒心知難逃一通責罰,只得苦了臉與曹沖並肩而立,曹操在椅中坐定,便開始滔滔不絕的斥責步兒的任性,言語里仿佛是步兒造成了曹丕受傷和曹沖身陷險地,步兒越听越惱,曹操的話卻如連珠炮一般。沒有一刻停歇。
好容易等他說得累了,曹沖剛開口為步兒辯解,便被曹操瞪眼罵了回來,這一次罵比上次更加的聲色俱厲,「若讓人知道你們是曹家的人,竟然被區區盜賊追得抱頭鼠竄,我的臉往哪兒擱?你們說?你們兩個家伙,不知天高地厚,就那麼三、四個人,誰讓你們去招惹盜賊?」
「我們才沒有去招惹盜賊,」步兒嘟著嘴。滿心的委屈,「是盜賊……。」
「你還敢辯解?」曹操猛的一擊案幾,雷霆之怒令曹丕心悸不已,「你這孩子真真的……,真真的……,你立刻回江東去,不許再出魯府大門一步。」
被強令站在帳外,步兒嘟著嘴,曹丕見她不悅,心下不忍,便偷偷上前準備安撫她,不承想走得過于小心翼翼,卻沒有看到地上的一塊突起,腳下一趔趄,幾乎摔倒在地,雖然勉強站定腳步,但帳外許多的將軍盯著自己,也著實尷尬不已,步兒听到聲響轉過身,看到曹丕狼狽的模樣,不由綻顏一笑,輕聲道︰「大傻瓜。」
看她笑得著實歡快,曹丕也訕訕的笑了笑,「步兒,咱們一去兩日,父相著實擔心壞了,又听到咱們差點兒失陷于盜賊之手,難免心情不愉,在他心里,仍是很喜愛你。」
步兒笑而不答,只是回身凝視大帳半晌,突然舉步走到一旁,轉身對曹丕輕輕招手,曹丕不解的走到她身旁,卻見她含笑凝視著自己,那笑容里仿佛有一種說不出的意味深長,隨後她轉身眺望著遠處。柔聲道︰「曹丕,謝謝你那一日救了我。」
自相識以來,步兒從未用過這般溫柔的語氣,曹丕不由愣住了,半晌才省過神來,「不用……。」
「曹丕,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嗎?」。步兒轉過身,面上又是那種意味深長的笑,令曹丕不由有些忐忑,「這件事,只有你可以幫我。」
「何事?」曹丕勉強笑道︰「只要我能辦到,一定竭盡所能。」
「這件事你能辦到也要辦,不能辦到,你也要答應我,」步兒溫柔的聲音不帶一絲強迫的意味,「你能答應我嗎?」。
心中不由猜測她要自己應承的是什麼事,若果真超出自己能力範圍之外,自己應承了,豈不是令自己為難,可是看她站在一側,衣襟當風,瘦弱得幾乎要隨風而去,血涌上胸口,情不自禁的便應了下來,「好,你且說來。」
「我要你答應保護沖弟,」步兒的語氣仍然溫柔,帶著一絲懇求,但在曹丕耳中,卻覺得她如同在命令自己一般,那是一個帶著魔力的命令,令自己完全無法拒絕,「你要用你的性命發誓,在你的有生之年,你都要保護沖弟,不讓他受到一絲傷害,現在,你就發誓,只有用你的性命許下的誓言,我才會相信。」
萬萬想不到她竟然要自己許下這樣的誓言,曹丕有些意外的笑了,「步兒,這樣的誓言何……。」
「你不答應嗎?」。步兒眯起眼楮,「你適才已經應承了,這麼快便要反悔嗎?」。
「不,」曹丕緩緩的搖了搖頭,「我不是反悔,只是覺得奇怪,父相如此寵愛沖弟,他就是拼卻了自己的性命也要保護沖弟的周全,何需我許下這樣的誓言?」
「你不要管為什麼,」步兒的聲音模糊得如同夢境,「你只要許這樣的誓言便可,曹丕,就算是我求你,你能答應我嗎?」。
看她的眼神,仿佛真的蘊滿了懇求,不知怎的,那個誓言徘徊在口邊,就是無法說出,步兒等候良久,有些失望的轉過頭,「我知道你不肯答應的。」
看著她微垂著首,長長的睫毛無精打采的落下,心頭一熱,顧不得其他,「好,我發誓,你要我怎樣說?」
「我要你說,你會竭盡全力保護沖弟,不讓他受到一絲傷害,」步兒緊盯著曹丕,一字一句,「若你傷害沖弟,便吐血而亡。」
待曹丕許下誓言,步兒微微笑著,她舉手從自己頸中取下自幼便戴著的項圈放到曹丕手中,「這是娘給我的護身符,我現在把它送給你,保佑你萬事如意、長命百歲。」
與曹沖依依不舍的道別,抱著曹操送的聘禮在重兵的護送下出了軍營,與魯淑匯合之後,將在營中的遭遇一一道出,魯淑看步兒面無異色,與尋常受了斥責的模樣大不相同,不由微笑道︰「步兒,為何你不痛恨丞相對你的責罵?」
「那是因為我知道他並非在責罵我,」步兒有些悵惘道︰「丞相是在保護我啊!若主公和大都督知道我是被他趕出軍營,便不會追問我曹軍的軍情了。」
「步兒,」魯淑將手中的銀壺遞給伏在車窗上的步兒,「在這場戰爭中,你希望誰能獲勝?」
「還用說吧!」步兒接過銀壺,眯著眼楮注視著前方,「當然是丞相,在我心里,希望丞相能夠取勝,只要可能,我會竭盡全力幫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