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數日,劉備的心情都異常愉快,他常常站在荊州的城頭向遠處張望,眾人只道是他在觀望荊襄九郡,卻不知他的目光投向了更遠處,在北方,在銅雀台所在之處,劉備常常微笑的想起從前在許昌的歲月,他設想著自己來日再回到許昌,那座古老而莊嚴的城池將會以怎樣的心情來迎接他。
劉備慶幸自己得到了諸葛亮,雖然有的時候也為他與關張二人的關系而憂心,但總的說來,他的智慧為自己帶來的是無窮無盡的益處,自無立錐之地,到擁有荊州九郡,這樣的飛躍簡直令人眩暈,劉備明白單憑自己的才干是無法做到的,自己今日所獲得的一切,都是來自諸葛亮的運籌帷幄,他在心里對諸葛亮充滿了感激之情。
從城樓走下,劉備笑容滿面,他想起在隆中之時諸葛亮曾經說過的話,先取荊州,後圖川蜀,如此天下可得,他給自己描繪了那麼美的一個前景,自己如何不喜出望外?
心中這般激動,劉備覺得自己無法平靜,他需要與諸葛亮分離自己的興奮,這種心情,只有他能明白,沿著長街走到諸葛亮居住的府邸之外,只見府門洞開,趙雲的黃忠並肩從門內走出,劉備微笑著迎上前去,「子龍,漢升,才見過先生嗎?」。
敏感的發現他們對視一眼,趙雲似乎有些忐忑,猶豫片刻才上前道︰「主公,軍師不在府中。」
不在府中?那想必是去了軍營吧,劉備提起袍襟,「那我隨你們一同到營中去探看先生,我數日未見他,著實有些想念……。」
再一次從趙雲和黃忠于職守面上看到了不安,趙雲低聲道︰「主公,軍師已數日未至營中……。」
劉備這才吃了一驚,這些時日,諸葛亮一直為招兵買馬之事奔忙,平日不在軍營之中,便在挑選軍士的校場,只不知他有要緊之事,竟然離開了軍營,微微皺著眉,「那軍師去了何處?莫不是雲長和翼德又惹惱了先生?」
听劉備的語氣怒不可扼,趙雲與黃忠互視一眼,趙雲低聲道︰「主公,前些時日軍師接到書信,江東魯肅魯子敬的**魯小步自許昌歸建業,要借道荊州,這幾日,軍師都在城外等候……。」
自劉備面上看到的驚訝一閃而過,隨即劉備笑道︰「原來如此,軍師與魯肅一向交厚,故人之女到訪,是得好好兒迎接,漢升,子龍,不如我們一同到城外迎接魯姑娘,以示隆重如何?」
跟隨在劉備身後走出城門,一眼便看見站在道旁的諸葛亮,他穿著青玉色的長袍,未戴發冠,只簡單的梳了一個發髻,插著一支與長袍同色的玉釵,平日他已很注重衣著修飾,今日的穿戴與常日大有不同,若非相熟,還真以為他是許昌城中走馬斗雞,濁世的翩翩公子。
正要微笑著迎上前去,卻見他面上突然露出喜色,大步走向一輛正疾馳而來的馬車,那輛馬車從構架和用料便看得出是北方所制,應是魯小步已至。
劉備的目光隨著諸葛亮走向那輛緩緩停下的馬車,這才看到護在馬車旁的少年,那少年長得眉清目秀,與魯肅有七分相似,面容清雅,令人一見便心生親近之感,看他躍下馬,與諸葛亮言語寒暄,隨後他轉身走到車窗前,低聲與車內的人交談,隨後抬首對諸葛亮微微一笑,仿佛車中的人應承了諸葛亮的提議。
看諸葛亮笑容滿面的轉過身,劉備這才笑著迎上前去,「先生,我听聞你出城迎接魯姑娘,子敬也算咱們的知交,便一同前來迎接,先生不會見怪吧!」
「主公,」諸葛亮眼中的不耐一閃而過,面上的笑容如花盛放,「魯姑娘舟車勞頓,不如請她歇息過來,再與主公相見。」
不知為什麼,這一瞬間突然覺得與他疏遠了,看他面上冷淡的笑容,是自他下山之後從未有過的,劉備心中詫異,面上卻不動聲色,一一與魯淑見禮,微笑著听諸葛亮與魯淑殷勤寒暄,心中卻有說不出的恐懼,仿佛正在失去他一般。
馬車行到諸葛亮的府邸前,黃氏從府中迎了出來,如諸葛亮一般,也是笑容可掬,看樣子她也很喜歡步兒,與劉備見過禮,便匆匆趕到馬車前,「步兒姑娘,一切都準備好了,請下車吧!」
一只手輕輕推開車門,那只手雖然很快縮了回去,但在旁人眼中,那只手仿佛就那樣的停在那里,那只如同盛放的百合花一般的手就那樣靜靜的散發著幽香,就劉備都看得呆住了,隨後手的主人彎腰走出車門,她穿著深藍色瓖金線的長袍,內襯粉色的紗羅,與長袍同色的繡鞋上瓖著龍眼大小的明珠,風吹起她的長風,露出綰發的金冠,看她的衣飾,真真不敢相信她竟然是魯肅的孩子。
黃氏扶著她走下馬車,待她站定抬起頭來,眾人齊齊大吃了一驚,完全不敢相信自己便的眼楮,這世上竟然這般精致的美人兒,尤其是她額間的桃花散發著妖異的魅力,令人一見,便要沉迷過去一般,直到她走進府門,眾人這才省過神來。
劉備跟隨在諸葛亮身後,心中頗覺詫異,自己也算閱人無數,竟不知這世間有這般美貌的女子,心中感慨萬千,走進大堂坐下,仍然覺得心懷激蕩,好容易才鎮定了心神,卻見諸葛亮笑容可掬的與魯淑閑談,竟未注意到自己在座一般。
直到新月掛在屋檐處,黃氏才陪著步兒走出內堂,步兒與劉備、諸葛亮及趙雲等人分別見過禮,這才分賓主坐下,眾人還未及說話,只听張飛高聲呼喚著劉備走進堂來,一見眾人,便怒目圓睜,「哥哥,我到官衙邀你飲酒,卻听說你追著軍師到城外去了,趕到城外,又說你回了城里,可讓我們好找。」
看他與關羽走進大堂,除劉備和諸葛亮外,眾人一齊起身,關羽與張飛高昂著頭越過眾人,連眼角的余光都未掠過步兒,諸葛亮坐在一側看得清楚,步兒面上微有不悅,就連魯淑也變了神情。
強忍了怒氣,微笑著注視關羽和張飛走到近前,齊齊躬身向劉備和自己行禮,劉備微笑著站起身,「雲長、翼德,快快見過魯公子和魯姑娘。」
在劉備的高壓之下,關羽和張飛不得以向步兒見了禮,看他們勉強的模樣,魯淑怒上心頭,卻不便發作,扶著步兒緩緩坐下,還未坐定,便听張飛冷笑道︰「我早听說曹操江東有個內應,難怪曹操官道不走,卻偏偏走了華容道,人家的兒子死了,巴巴兒的還送去許昌……。」
啪一聲巨響,劉備掀翻了面前的案幾,憤怒溢于言表,「翼德,你又喝多了,這般的失禮,還不快快向魯公子和魯姑娘道歉?」
心下大怒,冷眼看去,只覺得劉備的神情有欠真誠,就連張飛也感覺得到,他恨恨的瞪大眼楮,「道歉?我做錯了什麼?連長得都怪異,真真的妖女……。」
眼前一花,魯淑已經一躍而起,抽出腰間的長劍就刺了過去,張飛呵呵笑著,反手便奪下魯淑的劍,諸葛亮對趙雲微一示意,趙雲飛身上前,抱住張飛,仍是晚了,魯淑被張飛伸手推倒在地,步兒大驚,上前將魯淑扶起,心中暗恨,面上卻不動聲色。
此時劉備已經走到張飛近前,大吼道︰「翼德,看看你的樣子,渾身酒氣,下去!雲長,你陪他一同下去。」
看關羽和張飛冷笑著離開,步兒心頭大怒,握緊拳頭,來日定要這兩個家伙為今日所作所為後悔。
「魯公子,魯姑娘,」劉備站在案幾前,躬身向魯淑和步兒行禮,「翼德和雲長都是好酒之輩,今日喝得多了,口不擇言,望兩位切勿怪罪。」
這番的做作,魯淑和步兒都不相信他是出自真心,但步兒只是微微一笑,魯淑執著步兒的手向他回禮,心中卻暗悔借道荊州。
夜色漸深,魯淑捧著燕窩粥走進步兒房中,步兒坐在窗前,面無表情,不知在想什麼,听到腳步聲,這才轉過身來,魯淑見左右無人,輕聲嘆息道︰「步兒,關羽和張飛忌憚咱們是來圖謀荊州,對咱們的敵視溢于言表,我看還是早些回建業……。」
「哥,」步兒伸手捧起魯淑遞過來的粥碗,沉吟片刻,「關羽和張飛不過是兩個匹夫,咱們何必計較?為了爹爹,怎樣的委屈都得忍耐下來。」
嘆息著看步兒如同飲藥一般飲下燕窩粥,魯淑這才露出笑意,「我真是不明白,為何爹爹一定要將荊州借給劉備,你也看到了,劉備與魏王相較,在虛偽這一方面,真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心中也忌憚咱們是為了荊州……。」
面無表情的放下粥碗,劉備真正的顧忌是自己,他害怕因為自己,他會失去諸葛亮,其實他不知道,他其實早已失去諸葛亮了,在赤壁大戰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