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屏風後,靜靜注視孫老夫人細細為尚香梳理長發,孫老夫人的一舉一動都昭示著她內心的不安與悲哀,想到尚香即將遠離,步兒不由有些黯然。
正神傷間,突听孫老夫人冷冷道︰「步兒,還不把錦衣拿來?」
起身抱起放在一旁的錦衣,步出屏風,尚香已經站起身來,躬身行禮,雙手接過步兒手中的錦衣,「嫂嫂,有勞。」
微笑回禮,孫老夫人伸手接過錦衣,親手展開,步兒後退一步,從未見過這般光彩燦然的錦衣,穿在尚香身上,令她的容色更增嬌艷,可是她面無喜色,令步兒更加黯然。
垂首坐在一旁,一只溫暖的手伸了過來,緊緊握著自己,「步兒,我好怕……。」
將手將她抱在懷里,輕輕的撫著她不停顫抖的肩,自己心里卻同樣的茫然,只是緊緊的抱著她,輕聲道︰「不要怕,尚香,如果可能,我會盡一切力量來保護你,令你覺得快樂,尚香,不要怕,如果你怕了,那麼命運就會更加放肆的大笑,即使不願發生的都發生了,那麼害怕還有什麼用呢?在這個時候,咱們除了勇敢的面對命運之外,還能做什麼呢?」
站在窗前,默默的傾听步兒安慰尚香,雖然心里一直討厭步兒,她所說的每一句話,甚至每一個字都覺得那般的討厭,可是今日卻覺得她說的話那般的慰貼,一字一句都深印心底,平日對她的厭惡也消減了許多。
「步兒,」尚香的聲音雖然鎮定了許多,但仍然令人覺得她在顫抖,禁不住覺得心痛,難道為了江東,真的要犧牲自己的女兒?這個答案,自知道劉備將要到江東始便一直不停的詢問自己,至今沒有答案,強忍著眼淚,听尚香充滿了恐懼的聲音,「步兒,若我果真要嫁給劉備那該如何是好?」
許久沒有听到步兒的回應,孫老夫人正要走進房中,卻听步兒淡然道︰「尚香,若注定了你要嫁給劉備,這個命運,怎樣逃都逃不了,你又該如何是好呢?為什麼你要為沒有發生的事感到恐懼呢?就算事情沒有轉機,那又能如何呢?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也許尚香嫁給劉備,比嫁給陸遜更好呢?劉備沒有夫人,也算是當世的裊雄,我依稀還記得當年見他的模樣,也算是一表人才,尚香連見都未見過劉備,為何要擔憂呢?也許你過他之後,覺得嫁給他也不是那般的令人恐懼?」
听步兒平緩的語調,就連孫老夫人在不知不覺間都被她說動,也許劉備並非自己想象中那樣的糟老頭子,除了年紀稍大,身份、家世的確無可挑剔。
安撫過尚香,待她的心境稍稍平和,步兒郁悶難當的離開尚香居住的庭院,沿著長廊緩緩而行,也許是覺察到步兒的心情不佳,平日多嘴的侍女們也不敢多言,只是默默的跟隨在她身後。
遠遠看見魯肅的身影,步兒沉重的心似乎找到了一線缺口,仿佛一個閉氣許久的人,終于浮上水面能夠喘息一般,快步迎上前去,卻看見孫權橫眉怒目,負手站在魯肅身前,仿佛正在發火。
心中一動,悄悄的繞到他們身側,隱身在花樹之後,只听孫權咬牙切齒道︰「劉備怎麼敢如此行事?明明咱們還沒有應承他與小妹的親事,他竟敢大肆宣揚,難道到江東所有的百姓都知道此事?你是怎麼做事的?」
心下大怒,劉備行事,又不會事先知會爹爹,而且江東百姓那般多,再怎樣嚴密,以諸葛亮的智慧,也不難找出機會,江東那般多的大臣,為何偏偏要責怪爹爹?當初又不是爹爹提議要用尚香將劉備誆到江東的。
越想越怒,在花園里走了數圈心中的怒火仍然炙烈,沉著臉回到房中,孫權已經笑容可掬的坐在廳中飲茶,看見步兒,便迎上前來,「步兒,我還道母親留你用飯,正準備到母親那里。」
看他笑容滿面,不便發作,步兒強壓了怒火,躬身向孫權行禮,款款坐下,听孫權講述劉備到達建業之後的行蹤,連飲了兩碟茶,勉強將滿心的憤怒壓下,突听孫權話鋒一轉,語氣淡然道︰「步兒,公瑾今日命人將孔明送你的禮物送進府來,听公瑾說,那些禮物比劉備的聘禮都要貴重。」
本就不悅,听他這般說,心中越加憤怒,孫權立時覺察到,面上笑意更盛,「我適才去探望尚香,她說你送了幾匹錦緞給她,她非常的喜歡,還說午間要來謝謝你……。」
「主公既然心中不悅,何必隱藏呢?」步兒揚起眉,面上的笑容早斂,「主公為何不像適才斥責爹爹一般斥責步兒呢?」
站在一旁的侍女大驚失色,就連孫權面上都變了顏色,過了片刻,孫權面上的神情恢復常態,「步兒為何這般說?」
「主公明明知道爹爹老實善良,如何能與處心積慮的諸葛亮匹敵,為何還要責罵爹爹呢?」听步兒這般說,孫權心中早已明白步兒惱火的,是自己適才斥責了魯肅,她竟然干涉自己管束大臣,心下不由大怒,「難道主公是想將受制于人的惱怒發泄到爹爹頭上?」
孫權一言不發的站起身,頭也不回的大步走出,侍女們從未見過孫權發怒,不由嚇得渾身發抖,步兒轉過身,冷冷的環視眾人,「我餓了……。」
獨自坐在案幾後,味同嚼蠟,心中的憤怒沒有一絲消減,自己無論如何的受委屈,都及不過爹爹受到莫明的責罵來得委屈,越想越怒,在心里完全忘記了自己是孫權的妻子,只是任性的覺得自己的委屈只有爹爹和大哥才能撫平。
回到家中,魯肅和魯淑均不在家,步兒回了自己居住的小樓,一切的煩惱仿佛煙消雲散,再記不起尚香的恐懼和對命運的抗拒,只覺得自己重又回到了往昔的歲月當中。
待魯肅發現步兒,已是傍晚,他听完步兒的講述,不由大驚失色,他為步兒感到憂慮,孫權的性情隨著時日漸過有了明顯的改變,從前城府深沉的少年此刻早已變成心機深不可測的主公,步兒惹惱了他,想到今後漫長的歲月,魯肅情不自禁的覺得恐懼。
「步兒,雖然主公是你的夫君,但他畢竟是主,你是臣,」魯肅與步兒並肩坐在庭院中的桂花樹下,夜涼如水,魯肅恨不得將滿月復的話都對步兒道盡,「臣子怎能違逆君主?即使主公再有不對,你也得順從他。」
「爹爹,」步兒嘟著嘴,「我可不是他的臣子,既然是妻子,就得相互尊重,步兒是爹爹的孩子,他也得尊重爹爹,如果稍有不順心,便對爹爹橫加指責,便是不尊重爹爹,他既然不尊重爹爹,便是不尊重我,既然被他輕視,步兒做他的妻子又有什麼意義?」
從未听過這般的言論,魯肅不由呆住了,初時覺得步兒大逆不道,細想良久,又隱隱覺得她言之有理,心潮起伏,一時間竟然不能自己,又听步兒道︰「爹爹,我想和主公離婚。」
一時之間完全沒有听懂步兒的話,魯肅瞪大眼楮,「什麼是離婚?」
對啊那些話沖口而出,說完步兒也愣住了,明明是想離開孫權,與他和離,離婚又是什麼呢?輕輕搖了搖頭,「不是,我想和主公和離……。」
一時之間張口結舌,想到孫老夫人听到步兒要與孫權和離的神情,魯肅便覺得頭大如斗,猶豫半晌,「步兒,主公平日待你極好,今日發生這小小的齷齪便要與主公和離,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更何況,今日是步兒不對……。」
正要滔滔不絕,轉眼看見步兒滿面的沮喪,魯肅立時笑道︰「我這就命人到府中去回主公,說步兒回了家,住幾日便回去。」
「我不想回去了,」步兒鄭重的宣布,她覺得因為尚香出嫁一事令孫府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令人難以喘息,她再沒有勇氣去面對,只能選擇逃避,可惜天地之大,卻沒有其他的藏身之所,只有家里才是避世的桃源,「爹爹,難道你不想留我?」
結果不用猜測,魯肅微笑著嘆息,一邊命人去稟報孫權,一邊吩咐步兒早些歇息,興奮的命繡娘準備一應事物,直到深夜,到孫府報信的人才回到府中,听他的回報,孫府與預想中的混亂不同,平靜如昔,孫權並未見他,只是命人傳令,步兒想在家中住幾日便住幾日,與從前片刻不想與步兒分離大不相同。
「老爺,」繡娘眉頭深鎖,「我看這一次步兒真真的是惹惱了主公,步兒的性子一向任性,想必輕易不會低頭,這可如何是好?」
「不妨事,」魯肅答得輕松,就連神情都那般的輕快,仿佛剛剛御下了一塊巨石,「主公若果真惱了,我找老夫人談談,也許她會支持主公與步兒和離,這般一來,步兒也能解月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