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驚碎建業城清晨的寧靜,百姓們躺在床上,細細的數著那密集的聲響,這是大都督為了取下荊州而勞師遠征西川,不知此次又會有多少江東子弟埋骨他鄉,自赤壁戰後,戰事頻頻,無人知道戰事所為何來,每一次,只能微笑著注視江東的子弟奔赴戰場。
坐在車中,默默的注視呂蒙從車中將周瑜扶下,換上戎裝的周瑜仍然意氣風發,但已不復當年的神采飛揚,想到赤壁之戰似乎還在昨天,周瑜站在江東的戰船之上,孤身探營,笑談風雲,不曾想,彈指之間,英雄竟然衰弱至此。
長長的隊伍望不到盡頭,魯肅沉默的跟隨在周瑜身側,心事重重的听他無力的喘息,他多希望周瑜能夠听從他的勸解,在建業好好的將養身子,荊州不是不取,只是時機未到,可是在這樣的時刻,魯肅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張口說出勸阻之言。
「子敬,」周瑜站在道旁,眯著眼楮注視朝陽初升,「你還記得當年我與先主公離開居巢那一日嗎?」。
十數年來,經歷過無數那樣的清晨,當年的記憶已經漸漸模糊了,唯一深刻的,是孫策與他面上如同刀刻一般的滿滿的自信,禁不住用力的點了點頭,听周瑜懷念道︰「當年我與先主公離開居巢時,都覺得自己正展開宏圖大業的卷軸,事實證明果真如此,你猜我此刻的心情如何?」
「公瑾,」魯肅不明周瑜話中所指,有些愕然的凝視著周瑜的背影,「你……。」
「不妨事,你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周瑜轉過身,面容憔悴,「這些年來,因為政見不同,你我時常爭執,今日無妨,無論什麼,你都可以直言。」
雖是如此,但在出征之前再發生爭執總是不祥,笑而不答,只是搖了搖頭,周瑜轉過身,「我知道你不肯說的,那也好,等我回來,我們再慢慢談,子敬,今後江東要靠你了。」
「大都督,」魯肅皺起眉,「為何大都督總要這般說?難道大都督不想回來了嗎?」。
「子敬,有的事不是不想,就不會發生的,」周瑜揚眉爽朗的大笑,「子敬,我去了,希望這一次能夠達成心願。」
看周瑜快步走向為他執馬的呂蒙,魯肅負手而立,心中百感交集,即使明明知道他會無功而返,也忍不住乞求上天讓他全勝而歸。
邊續兩次踏上馬蹬卻又滑下馬來,周瑜又驚又怒,揮鞭打開呂蒙伸出的手,怒視著瑟縮的呂蒙,「你做什麼?難道你覺得我自己上不了馬?」
呂蒙立刻躬身退到一旁,周瑜轉過身,深吸一口氣,伸手拉住馬韁正要發力,一只手卻伸到近前,「大都督,我扶你上馬。」
惱怒的轉過身,卻是盛裝的步兒,她穿著大紅的錦衣,頭戴滿是鳳凰的金冠,笑意盈盈,「大都督,就讓步兒送你出征吧」
步兒伸手扶著周瑜將他送上馬背,周瑜仰首大笑,馬鞭高揚,一騎絕塵而去,步兒想到他病弱得連馬都無法騎上,心下悲傷,孫權走到她身邊,輕輕將她攬進懷中,柔聲安慰道︰「沒事,沒事,大都督很快就能回來了。」
消息果然回傳得很快,周瑜的大軍還未到達荊州,便進入了諸葛亮設下的埋伏之中,十成的兵馬死傷了七成,被圍困三日之後,諸葛亮命趙雲手持親筆信函面見了周瑜,同時將阻住歸路的大軍撤走,趙雲與黃忠親自將周瑜送上了回歸建業的大道。
從未想過預想中轟轟烈烈的出征,竟然變得如此兒戲,仿佛是一出沒有編排好的歌舞,曲樂已經開始演奏,而舞姬們卻還沒有穿好羅衣,與孫權、魯肅,甚至江東任何人的欣慰不同,步兒為周瑜的遭遇覺得憤怒,她覺得諸葛亮侮辱了周瑜,怎能沒有交戰,便令他鎩羽而歸?這對于存了必死之心的周瑜而言,是莫大的侮辱。
異樣的憤怒,步兒甚至覺得諸葛亮在濫用他的智慧,難道他真的覺得他是世上最聰明的人嗎?站在庭院中,注視著坐在廊下的小喬嚶嚶哭泣,步兒緊緊的握著拳頭,諸葛亮果真以為江東無人嗎?
「步兒,」產後的程媛滿面的富態,她手腳麻利的親手做的點心一一從食盒中取出,「爹爹這幾日都在大都督府上,听聞大都督的情況不是很好,爹爹無法月兌身,便要我來照顧你。」
沉默著用完一塊點心,程媛又從食盒中取出一碗女乃,展顏而笑,「小武沒有用完,娘說你身子弱,快快趁熱飲下。」
這般的尷尬,又不便推辭,只是屏息將那碗仍然溫熱的女乃一飲而盡,程媛長出一口氣,「爹爹這幾日可愁壞了,他怕主公一怒之下會發兵荊州,步兒,你說主公會這般做嗎?」。
默默的搖了搖頭,相對而言,孫權的忍耐力是魏王和劉備都不能及的,成親之後,總能頻頻的發現孫權忍受下那些常人無法忍耐的人或事,有時也覺得佩服,但更多的時候卻是恐懼,一個人能夠忍耐到如此地步,那意味著當他對你微笑的時候,你永遠不知道他心里的真實想法是什麼。
閑談近半個時辰,程媛便匆匆告辭趕回家中照顧小武,步兒心下不安,坐在長廊的花樹下,首次覺得手足無措,從前只覺得一切都掌握在手中,此時才明白,原來一切早已失去了控制。
「步兒,」听到孫權的聲音,步兒驚駭得轉過身,不知何時,孫權已經坐在自己身旁,滿面淡笑,「你在想什麼?這般的入神。」
「沒什麼,」步兒有些惆悵,她不知道應該怎樣向孫權描述自己的心情,「今日沒有議事嗎?這般早便回來了?」
「大都督敗回建業之後,軍中無人約束,程普與甘寧守在軍中,其他將領都侯在大都督府中,」孫權的聲音很平淡,听不出喜怒,越是這般,步兒越覺得不安,「我見眾大臣們無心議事,便讓他們到大都督府去了。」
細細看上去,孫權雖然神情平靜,但眼神卻透著不悅,步兒伸手與他相握,垂首想了片刻,「權,傍晚我們也去看看大都督吧那些大臣們也是在為江東的將來擔心。」
「擔心?」孫權突然笑了,「听步兒這般說,我還道將要去的人是我。」
心中一抖,已然明白孫權的不悅來自何處,想到他的難處,不由壓輕了聲音,輕輕的嘆息,「自赤壁之後,戰事頻頻,大家都渴望能夠平靜的生活,權雖是主公,但大都督是武將,有的時候,武力更令人覺得安心。」
孫權久久的一言不發,然後悠長的嘆息,「有的時候,連我自己都不明白,作為主公為何要受制于臣子?也許果如步兒之言,只不過我仍然覺得挫敗。」
與孫權手執著手坐在廊下,默默的注視著碧空之上的光影變幻,孫權突然如孩子般笑了,「步兒,自咱們成親以來,一直都困在建業,國事纏身,待過些時日,局勢平定,咱們一同到江東各地游歷如何?我當年曾到過不少的地方,咱們一同舊地同游,一定有許多的樂趣。」
談笑至傍晚,匆匆用過晚膳,便一同啟程趕到大都督府,此時除了呂蒙等幾個青年將軍之外,大多數大臣們都已回家,听到通報,魯肅迎了出來,與孫權見過禮,見步兒也一同來了,不由愣怔片刻。
目送孫權獨自走進內堂,知道他有話單獨要與周瑜談,魯肅執著步兒走到一旁坐下,細細詢問她近日的身體狀況,听到她無恙這才放下心來,「步兒,這些時日爹爹留在大都督身側,未進府來探看,心中著實放心不下,你要乖乖的,自己照顧好自己。」
在爹爹心中,自己永遠都是不懂事的孩子,微笑著傾听他滔滔不絕,心中只覺得溫暖,「爹爹,這幾**也辛苦了,待大都督好轉,你也要好生歇息。」
正說話間,孫權自內堂走出,看他的神情,魯肅心猛的向下一沉,「主公……。」
「子敬,你進去看看公瑾吧」孫權面上微露笑意,「步兒,你也一同去,大都督想見見你。」
走進內堂,一見周瑜,步兒便知這世間無人有回天之力可將他留下,心下難受,周瑜示意呂蒙將自己扶起,顫聲道︰「子敬,步兒,你們坐。」
緩緩坐下,周瑜微笑著,「子敬,屈指算來,咱們已經相交十數載,不曾想我竟比你先去,適才我已向主公推薦你繼任大都督之職,為了江東的將來,你切勿推辭。」
含淚點了點頭,周瑜轉首凝視著步兒,「步兒,你爹爹生性良善,雖然聰明絕頂,但總是心軟,在關鍵的時刻,還得要有主公拿定主意,我明白你與曹家關系深厚,曹操對你總存有三分情意,但劉備則不然,有朝一日,主公與劉備之間定有一場大戰,步兒,也許那個時候就得依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