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秋日的夜,不冷,但是也偶然會有涼風襲過,瑟瑟的,頗有一股蕭瑟的意味。天上的月,本是圓滿的,可以將大地籠罩在清輝之中,卻不知什麼時候起,突然起了一片雲,淡淡的,仿佛絲屢的煙霞,輕輕的將月色網住,竟然透不出一絲光亮。
平都城外,本是一片荒地,每逢十五有集市,平日里也有些小商販。可是天色一晚,人煙就消散了,因是日常有人來往,樹木也生的很少,整片地都空空曠曠的。
快要三更天的時候,遠處忽然傳來了馬蹄聲,「噠噠」的聲響在荒野上格外的清晰。不一會兒,不知從哪里就奔過來一隊人,大約六七個,都罩著黑色的披風,身材魁梧,騎著高頭大馬。他們好像很著急的樣子,卻又不知道是顧忌這什麼,不敢走的太快。
一陣低沉的簫聲掠過荒野上空,幾乎是在轉瞬之間,烏雲蔽月,如果說剛剛只是夜色昏暗,尚且能依稀分辨出人影,那麼現在,是什麼也看不見的,大地一片黑暗。
騎馬的幾個人都停住了,迅速靠攏在一起。為首的一個人抬了抬手,翻身下馬。其他的人也隨後紛紛下馬,動作矯捷,顯然都是武藝不俗。中間的一個人下馬後突然腳下一軟,幾欲跌倒,顯然是受了不輕的傷,旁邊的兩個人立馬過來扶住了他,撐起了他的重量。為首的人不是沒有看見這一幕,但是沒有說什麼,只是在原地站了一會,看到傷者還能勉強行走,就自顧自的往遠處的樹林里走。後面的人連忙扶著傷者,跟在他後面,進了林子。
樹林里已經站了一個人,負手而立。
此人身形高大,身材健碩但並不魁梧,純黑的衣袍,外罩玄青色的外衫,衣袖在秋風中不斷地翻動,好像就是這暗夜的一部分。
「參見主上!」披著披風的幾個人,跟在領頭人身後,單膝跪地,恭敬的行禮。
黑袍男子沒有說話,只是把手伸到自己眼前,漫不經心的轉動了一下左手的巴林石扳指,那扳指是血一般的紅色,鮮艷欲滴,卻偏偏在其中夾雜了無數金色的暗紋,轉動時流光溢彩。領頭的披風男子垂首叩頭,「謝主上。」然後揮手向身後的人示意,眾人都站了起來,自覺的分成兩排,立于黑袍男子的身後。
人群中那個受傷的男子也由旁邊的人扶了起來,緩緩走到黑袍男子身後,忍著身上的傷痛,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一個頭,「屬下魯莽行事,令主上費心。屬下有罪,望主上責罰!」
「你不惜自傷其身,混入靈教,可探听到了什麼?」黑袍男子聲音清冷。
「回稟主上,屬下無能,在靈教日余,未嘗見得寧錫。」
「巴郎」黑袍男子輕喚,「難為你了。」
「屬下無能,有負重托。」受傷者又磕了一個頭。
「巴郎,巴郎,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懂規矩了?」黑袍男子說著,右手在眼前輕輕一彈,樹林里立馬竄出來兩個黑衣蒙面人,一左一右架起了受傷的巴郎。巴郎猛然抬頭,卻根本沒有機會出手,便被兩旁的黑衣人穩穩制住,動彈不得。
「主上,您這是……」巴郎放棄了掙扎,對著黑袍男子的背影遲疑的問。
「主上嗎?」。黑袍男子點點頭,好像很滿意的樣子,「寧錫讓你冒充巴郎,是想要告訴我什麼?」
假冒巴郎的人一愣,很驚訝自己竟然這麼快就被識破了。繼而,用力要甩開鉗制他的人,黑袍男子擺了擺手,兩個黑衣人听話的放開了假巴郎。假巴郎挺了挺腰,又整理了一下衣服,對著夜空輕輕嘆了一口氣,「閣下好眼力。我確實不是巴郎,我是靈教的人。」
「我只記得我問你寧錫讓你帶了什麼話。」黑袍男子平靜的說,似乎這一切都早已在他意料之中。
「你就不關心真正的巴郎在哪里?你也不擔心我們已經識破了你的身份?不擔心我是來刺殺你的嗎?」。假巴郎不由得被他那種胸有成竹的氣勢鎮住了,疑惑的問。
「話可真多!」黑袍男子仿佛在笑,卻依舊清冷,「你不知道巴郎在哪。寧錫也不知道我的身份,否則,也不會讓你來。還有,你,殺不了我。」
「巴郎受盡酷刑都不肯吐露一字,你就這樣放棄他?」
「巴郎可能吃了些苦頭,但是絕對不會受酷刑,也不會有性命之虞,你不用激我。寧錫不會那麼做。」他頓了一下,又說︰「巴郎是我的人,我會找到他的。」
「你……」假巴郎一時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好久,才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少主猜的不錯,你確實很厲害。少主早已料到如此,他只有一句話讓我告訴你。」假巴郎看著黑色的背影,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語氣也不由輕松了,「少主說,他不知道閣下是何人,也不想知道閣下有何目的。靈教只是江湖門派,買賣消息、線報不過是生計所迫,無論是南是北,只要出得起價錢,靈教一定全力以赴。靈教立派百年,雖然不是名門大戶,但江湖上的弟兄也還賣幾分薄面。寧錫只想帶著兄弟們閑雲野鶴,悠閑度日,不願卷入朝堂紛爭,也希望閣下能夠理解。少主只讓我和閣下說一句話,寧錫只是一個生意人,做生意有賠有賺,以前的是寧錫只當賠了,自認倒霉,今後,會和閣下公平競爭,還請閣下能遵守江湖道義。」
「江湖道義?可是,我並不是江湖中人,寧掌教這要求,怕是有點不近人情吧。」黑袍男子的語音一直都是冷冰冰的,分不出有什麼情緒。
「倘若果真如此,那少主也就只能按江湖規矩辦了,還請您不要介意。」假巴郎對他的回答早有應對,退後一步,深深的行了一個禮,鄭重的說︰「殿下」
「有意思!」黑袍男子兩手一拍,轉過身來,正對著假巴郎。夜色中,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是他一雙眼楮,在黑暗中依然閃著光亮,卻是不可解讀的深沉。「寧錫想讓你帶回去什麼答案?」
「哈哈!」假巴郎仰天長嘯,在看他的時候他幾經是目露凶光,「你以為,我說完了這些,還想活著回去嗎?」。說罷,從腰間抽出一把軟劍,沖著黑袍男子沖過去。
黑袍男子毫不在意,甚至不曾有所避讓,嘴角還帶上了一絲淡淡的微笑。假巴郎身形如電,片刻便沖到了黑袍男子身前。一個黑衣蒙面人卻以更快的速度擋在了假巴郎前面,快的來不及讓人看清他的動作,只听「鐺」的一聲,假巴郎所持的軟劍已經掉落在地上,劍柄上還有假巴郎被削掉的右手。假巴郎也是悶哼一聲,跌倒在地上,死咬著唇不讓自己發出叫聲。過了一會,假巴郎慢慢的從地上爬了起來,周圍的人馬上圍住了他。假巴郎卻再沒有發動進攻,只是朝著平都城的方向跪了下來,重重的磕了三個頭,平靜的說︰「少主,屬下幸不辱使命。少主大恩,屬下來世再報。」說罷,仰面倒在地上,臉色逐漸變成青色。
「主上,斷氣了。」一個蒙面黑衣人提劍靠近假巴郎,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在他的脖頸上停留了片刻,回到黑袍男子身旁,單膝跪地,回稟道。
「厚葬。」黑袍男子點點頭,目光更加深沉,「寶音。」
「主上!」為首的披風男子應聲出列。
「立刻停止秋季暗號,停止南株境內的一切活動,沒有我的命令,不許任何人擅自行動。」黑袍男子又伸手,轉動了一下金紅色的扳指,補充道︰「還有,把已知的兩個靈教堂口的暗哨撤了,換上影衛值守,有任何異常,都要及時稟報。切記,不可輕舉妄動。」
「是!」寶音領了命令,帶著披風們退了下去,不久,便傳來了馬蹄聲,漸行漸遠。
「你們也回去吧。」黑袍男子在馬蹄聲完全消失之後,對著空氣說了一聲。蒙面黑衣人並沒有回答,卻一個閃身,消失不見了。
「出來吧。」黑袍男子依舊立在原地,漫不經心的玩弄手上的扳指。
樹林深處走出一個人影,月白色的袍子,身長玉立,黑暗中也是看不清面容,但是卻能感覺到他身上一股濃濃的書卷氣。白衣男子面帶淺笑,手執一支碧玉簫,緩步走到黑袍男子身後,雙手執簫,略略行了一個禮,「殿下。」
黑袍男子輕不可見的點了一下頭,「你怎麼看。」
「若殿下估計不錯,寧錫真是楊元彬,他日定是殿下的勁敵。」
「寧錫」黑袍男子微微嘆氣,「好個寧錫。」
我輕輕閉上眼楮,不想再和巴郎多做解釋。可是巴郎並不罷休,再加上他藥力已散,恢復了力氣,就不斷的沖我大喊大叫,「喂,你還是不是人,你的屬下那麼忠心,你竟然要他去送命!就為了傳一句話,就白白犧牲一條人命!虧你還口口聲聲稱他們是兄弟,背地里就這麼利用他們?」
我轉頭不再看他,懶得再說。
「喂,你有沒有良心?他是為你盡了忠心,他的家人怎麼辦?他的父母妻兒怎麼辦?」
「你是覺得你們家主上足夠仁慈,可以饒過假扮你的靈教中人,讓他好好的回來贍養父母,哺育妻兒?」我被吵的實在不耐煩,冷冷的反問。
「主上……」巴郎一時語塞,訕訕的閉了嘴,臉色漲紅。過了半響,他又看向我,略帶不情願的開口,「喂,我闖進來的時候,也傷了你們幾個人,現在,估計又死了一個假扮我的人,你,要是想殺了我,給他們報仇,就動手吧。但是!別指望我會透露我們家主上的半點情況!」
我從椅子上站起身,慢慢往門外走,「各為其主,沒什麼仇不仇的。我不會殺你,但是也不會放了你,讓你去見你們家主上。你要是想自行了斷,向你們家主上表忠心,我也不反對,反正你耳後的毒丸閑著也是閑著。」
「喂,寧錫!你去哪!」見我要走,巴郎迫不及待的叫喊。
「你難不成要我一直留在這里,看著你?」我回頭,有些好笑的問。
「喂,我,我,我要是不想自盡呢?」巴郎結結巴巴的說,神色很是窘迫。
「那就跟著我。」我站定,直視他的眼楮。
「我不會向你俯首稱臣,也不會加入靈教,更不可能做有損主上的事。」巴郎也直視我的眼楮,沒有一絲回避,「我感謝你不殺我,巴郎雖然無門無派,但是也有自己的原則。」
我看著他,確認他是認真的。
我伸手為他解開了繩索,沖他微微一笑。巴郎有些驚訝,不敢相信我就這樣放了他。
我轉身,背對著他,等他慢慢解下全部的繩索。
「我寧錫雖然不是什麼英雄,但是也不會虧待了自己的弟兄。我派出去假冒你的人,幾經病入膏肓,金石無用,日日受病痛的折磨,倒不如讓他早做解月兌。他的家人,我已經安排妥當,送出平都,從此,他們與靈教再無瓜葛,若能安守本分,必然安保一世。」
「我……」巴郎已經解除了身上的全部繩索,估計是覺得剛剛說的有些過分了,嘟嘟囔囔不知道要怎麼解釋。
「巴郎,我留下你,因為我敬重你是條漢子,我也相信你不會把我的身份告訴你家主上。自然,我也不會強迫你做你不願意的事。我知道你是匈奴人,是大草原上的自由兒女,如果你不願意跟著我,我可以放你離開。但是,我要你保證,無論日後靈教和你家主上發生任何沖突,你都不可以幫助你家主上,也不可以向任何人透露有關今天發生的任何事。」
「我……」
「你可以考慮,想清楚再回答我,但是,一旦做了決定,就不可以更改。」
「我願意跟著你。我跟你五年,報答你今日的不殺之恩。但是,五年之內,我可以做任何你吩咐我做的事情,卻不可以對我家主上不利!」
「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我用五年報恩,五年之後,我依然會回到我家主上身邊,為主上效忠,到時候,無論你和我家主上發生任何沖突,我都會站在我家主上一邊,盡心輔佐主上。不過,我也會保證,不泄露我這五年里看到或听到的有關靈教或是寧錫的任何事。如果你不能答應,就現在馬上殺了我!」
「好,我答應」我回頭,看著他的眼楮,認真的說。
「巴郎見過小姐!」巴郎對著我,單膝跪地,鄭重的行了一個匈奴式的大禮。
「不要叫我小姐,我也不是小姐。」我彎腰扶起他,「你不用叫我主上或是少主,但是也不要叫我小姐。你以後,不會經常看到我,既是見到,也要裝作不認識。我有事,會讓龐伯伯通知你。從今天開始,五年之內,世界上不再有巴郎,你叫做‘蒼狼’。我如果有急事,也會私底下找你,你可以叫我‘先生’。」
「先生」巴郎重復了一遍,很認真的點頭。
「對,莊先生。」我略挑起嘴角,「你的任務,是去保護一個人的安全。記住,你只能站在暗處,不可以暴露身份,也不可以讓任何人看見你,包括你要保護的人。」
「我要保護誰?」
「楊元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