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素雨和風柳絮飄,獨影花傘過東廊。蕩舟流水煙波杳,信步紅橋繞花香。」
謹安公主婷婷立于亭中,素手輕執玉毫,落筆如行雲流水,片刻佳句已成。眾人湊上前去,只見素宣之上,娟秀的小楷恰如面前如玉的佳人,清麗的詞句宛若仙子落塵。
謹寧公主款款上前,手指輕捻捧起了依然帶有竹墨之香的素宣,嘟起嘴盈盈的吹著氣。一雙姐妹花,皆是一襲純白的衣衫,姐姐謹安束著翠綠的腰帶,妹妹謹寧披著桃紅的外衫,一個清麗月兌俗,一個靈動無雙。正值亭外細雨綿綿,如緞如織,青蔥翠綠,奼紫嫣紅,更加鮮艷欲滴,襯在佳人身後,恰是一副絕美的圖畫。
仿佛不經意間,謹寧公主朱唇輕啟,緩緩誦出了謹安的詩句,神色微微的沉醉,好似被詩中的意境所感染。謹安則靜立一旁,含笑望著自己的妹妹。
在座的才子佳人都被這一副如詩之畫吸引住了,一時間四周寂靜無聲。
「好詩好詩!」不知是誰反應了過來,拍手叫出了聲。眾人這才反應過來,紛紛鼓掌叫好。
賞花宴第七日,微雨。
賞花宴上的人都是平都宗族望門的青年男女,自然不會被這雨水敗了興致,反倒覺得這雨中賞花別有一番風味,于是相約在兩儀宮內院的展鳳亭宴飲賞花,觀賞雨中芳華的別樣美景。
謹安謹寧自幼熟讀詩書,早就是名動天下的才女,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勢必要在眾人面前好好表現一番。于是,就有了剛剛的畫面。
我坐在末位,對于剛剛那絕美的一幕恍若未見,反而在眾人叫好聲迭起之時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謹德?」謹華公主看到了我的不同,關切的問。
謹華和惠英同年,今年已經二十有二,在哪里都已經是個老姑娘了。
早年,在謹華剛剛並笈的時候,就曾經許配過人家,但是誰料還未等謹華出嫁,未婚夫就病逝了。兩年後,父皇又替謹華尋了個婆家,也是名門大戶,可沒想到,謹華的未婚夫在訂婚三月後在校場墜馬,不治身亡。
這下,謹華公主命硬克夫的傳言就傳開了。謹華哀傷了好久,也就漸漸想開了,安心的在宮里協助事物,反倒得到了宮人和眾姊妹的敬重。如今,謹華已經完全斷了嫁人的心思,老老實實的照顧弟妹,協助太後。如今這種賞花宴之類的東西,自然是不能吸引她的。所以,她就看到了我。
「謹華姐姐。」我放下酒杯,沖她一笑,「謹安姐姐真不愧是才女,寫的真好!」
「謹德,」謹華握住我的手,「謹德和我不一樣,太後那麼疼你,肯定還會為你尋一門更好的親事的。」
什麼?親事?
天啊!謹華想到哪里去了!她居然認為我是在傷心因為謹妍與慕容涵琚私奔而讓我待嫁宮中,未來無著而傷心!
我確實是心不在焉好久了,但是完全和這些東西沒有關系。我在擔心棉城。
好幾天了,棉城已經斷了消息好幾天了。棉城里面的探子傳不出消息,甚至我懷疑他們生死都成疑;而由于戰況過于慘烈,外面的人根本就無法探知里面的情況;而且戰亂叢生,我們甚至連棉城周圍的情況都不知道。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我軍一直在敗。
但是敗到了什麼程度?棉城到底守住沒有?若守住了,還能守多長時間?
吳廣勝的戰報還是每日傳到平都,可是戰報上,我軍依然和滕州軍隊僵持在浣州!而平都城,還沉浸在一片安樂之中,完全不知道危險已經迫在眉睫。
作為平都最高層次的這些人,正在雨中賞花!
「謹華姐姐多心了,謹德是真心稱贊謹安姐姐的詩作。」我無奈的沖著謹華一笑,解釋道。
話音一落,我就突然發覺有些不對勁,剛剛還在夸贊謹安的人們已經不知何時停止了紛亂的叫好,都回過頭看著我。我本就心急,口渴卻一時找不到水,便喝了些酒,偏偏謹華誤會了我,我一時聲音就提高了很多。而眾人恰在此時陷入了那種突然而至的瞬間靜默,所以我的聲音也就變得刺耳很多,讓亭子里的人都轉過來看我。
我也一時愣了,尷尬的不知要說什麼。
「看來我們尊貴的固儀公主也有詩作要讓大家欣賞呢!」一個嬌弱的女聲響起。我抬眼,認出說話的是謹安謹寧的手帕之交的好友王琴。
「七妹妹往日少有舞文弄墨,今日可真是奇了。」謹安越過眾人,徑直向我走來,「七妹妹若有佳句,不妨說來听听。」
元構登基之後,太後將謹安謹寧的生母章婕妤趕去寺院修行。失去了母親的庇護,自幼不得太後喜愛的謹安謹寧在宮里的地位一落千丈,時不時的受到謹妍蠻橫無理的對待,卻又礙于謹妍是太後外甥女的原因只能隱忍不發。謹妍被廢之後,謹安謹寧好生揚眉吐氣了一段日子,結果卻半路殺出一個我,變成了最受太後寵愛的公主。謹安謹寧可以忍耐謹妍身份高貴為名的氣指頤使,但絕對無法忍受從來都是受氣包角色的七公主凌駕于自己之上。特別是我受命籌辦賞花宴以來,幾乎就成了謹安謹寧的眼中釘,事事受到她們的針對。
我從來不賦詩寫詞,謹安這樣說只不過是為了借機羞辱我。
如果是在平時,我一定會推辭掉。但是今天我實在太焦躁了。前方的將士正在拼死,平都城的這些貴族青年卻在這里賞花賦詩,舒展春困秋乏!我一想到這里就氣不打一處來,那里還經受得住謹安的這種挑釁。
我站起來,親昵的拉住謹安的手,「謹安姐姐既然如此,那謹德就卻之不恭了。」說罷,我揮手叫來惠英,讓她為我鋪展紙筆。
落筆處,依然是七公主慣用的簪花小楷,規矩的讓人挑不出一絲毛病,但是細看之下,就會發現,落筆間充滿了凌厲的殺伐之氣,讓以往柔婉恭順的字跡瞬間變得犀利了起來。
「落雨殘荷青煙凝,暗痕似淚紅如血。佳人駐足舒閨怨,誰憶邊關將士饑。」
惠英將寫完的紙撤下來,又換上了一張新的。我提筆佔墨,更難抑制心中的情緒。
「男兒自當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奈何閨情恩深重,舍功棄名贊霞裝。」
「啪」我重重的把筆摔在桌子上,冷冷的看著在座的所有人。
亭子瞬時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只听得亭外瀟瀟的雨聲。
今日宴會上的人,不乏宗族之中的青壯年男子,他們紛紛低下了頭。
「謹德連日勞累,今日興致好又多飲了幾杯,一時說了不合時宜的話,掃了諸位的興致。」我從容的將手邊的杯子斟滿,「謹德失語,在這里給諸位賠罪了。」說罷,一飲而盡。
我詩中的意思很明顯,對亭子中所有的男子都是一種諷刺,他們不會看不明白,也都為如今的整日享樂感到了一些愧疚。謹安謹寧和現場的各位小姐們,更是驚得說不出話來。她們自小受到了嚴格的淑女教育,舞文弄墨也逃不開閨閣女子的春困秋乏,像我這等出口就議論朝政戰事的情況從來都沒有見到過,一時也不知如何反駁。
亭子里的空氣仿佛一下子就凝固了,所有人都感到無比的尷尬和不知所措。
就在這時,一隊太監從遠處急匆匆的向這邊趕了過來,可能事發緊急的緣故,他們連傘都沒有打。等他們走進了,我認出為首的是劉桂,劉福的徒弟。
自從父皇去世,劉福就出宮養老了。作為劉福的徒弟,劉桂升任太監總管,隨侍在慈惠太後身邊。
劉桂領著十幾個個太監,穿過雨簾直直沖進了亭子,根本沒有顧及旁人,連向來受敬重的謹華公主劉桂都沒有問安,就直接跪在了我的腳下。眾人也都知道劉桂是太後身邊深的信任的人物,看到他這般動作也是更是一驚。
「奴才劉桂叩見固儀公主,公主萬福金安。」劉桂根本沒有看我之外的其他人。
「起來說話。」我坐下,自若的說。
「回稟公主,太後有急事傳召固儀公主。請公主與謹華長公主速速去見太後!」劉桂听話的站起來,依然只對著我一個人。
「母後可還有其他吩咐?」
「太後命在座的所有賓客在亭中安歇,不要擅自走動,直到太後娘娘再有吩咐。」劉桂說完,一揮手,他身後的十幾個太監就四散開來,分別把守住了展鳳亭的四周。
亭中的人都面面相覷,不知到底發生了何事。
「既然如此,謹德就先陪謹華姐姐去拜見母後。」我暗中用眼楮詢問劉桂,劉桂微不可見的輕輕點了一下頭,我就迅速的站起來,對著亭子里不知所措的眾人和謹安謹寧行了一個禮,「謹德失陪,還請諸位盡興。」說完,我就拉著有些失神的謹華,向惠英使了個眼色,「請劉公公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