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謹德,這是怎麼回事?太後不是說平都堅厚,守一兩個月不成問題的嗎?」。謹華公主緊緊地攥著我的手,聲音不住的顫抖。
「謹華姐姐,你先不要著急,大哥和誠哥哥正在想辦法。」我不露聲色的將手從她手中抽出來,她攥的太用力讓我覺得手都快要斷了,「謹華姐姐現在是這里主事的人,怎能自亂陣腳?」
听我這樣說,謹華也覺得她現在應該表現的更加堅強,趕緊深吸了幾口氣,勉強平靜下來,但是聲音還是有些澀澀的,「城防一向由莊大人主持,就算敵我懸殊,也不應該這麼快就失守了啊,到底是什麼原因?」
「是流民。」平都已經失守,滕州的軍隊已經攻入都城,平都被徹底佔領只是時間問題,我不可以再隱瞞誰,只能把知道的事情全都說出來,「謹華姐姐還記得前段時間皇上下令救濟的那些涌入平都的難民嗎?」。
謹華點點頭,仿佛難以置信,「皇兄仁厚,還下發糧米接濟,這些人怎麼可以如此恩將仇報?」
「誠哥哥那里早就做了防範,滕州雖然勢眾卻也不是一時半刻可以攻破城防的。」謹華久在深宮,很多想法都很單純,我只能慢慢解釋,「誠哥哥將精銳都調到外線去抗擊敵軍了,內城只余很少的守衛。但是平都流民突然發生暴動,從人煙稀少的城南開始反攻平都守軍,誠哥哥那里都在集中注意守城,不成想城南會發生這種事情,一時大意竟然讓流民一路攻打到了南門。守城將領受不住月復背夾擊,讓流民從城里把南城門打開了。滕州的軍隊一擁而入,形勢已經很難控制了。」
「你剛剛去找大哥了吧?他怎麼說?」
「大哥認為,既然平都已破,敵眾我寡,我們應當盡快撤離。」
「好,我這就去通知賓客,盡快準備。」謹華又恢復了往常的鎮定,「只是……」
「大哥說父皇曾經告訴過他一條出宮密道,我們可以從那里直接到城北,從北門出城,循著皇上和太後的路北上找三皇兄。」密道是父皇留給我最後的保命之法,但是皇宮靠近南門,南門既破滕州軍隊很快就會攻入皇宮內院,我能想到的只有這一條路了,「麻煩謹華姐姐將宮人和賓客帶到奉先殿,大哥稍後會過去為大家指路。」說完,我後退一步,讓出跟在我身後的鐘瑩玉和大皇兄的一雙兒女,將他們交給謹華照看,「大皇兄還要等誠哥哥進一步的消息,兩個小佷子先請謹華姐姐代為照看。」
「我會照顧好他們的,」謹華拉過兩個小孩子,兩個孩子都很懂事,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大事,都有一些害怕,但是都沒有哭鬧,而是很听話的緊緊挨著謹華公主和鐘瑩玉,「謹德,小心。」謹華輕聲對我囑咐道。我淡淡的笑了笑,點點頭。
送走了謹華和鐘瑩玉,我快步返回景淵宮。
元機在景淵宮等候莊誠的具體消息,而大嫂鐘瑩婉執意留了下來。我雖覺得如此非常時刻絕不應該是兒女情長之時,但是看到瑩婉堅持的樣子也不好太決絕,只能讓她先暫時陪著元機。
我回到景淵宮的時候惠英還站在院子里,而龐海利已經到了。龐海利穿著侍衛的服裝,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我心里不禁縮了一下。龐海利從來進宮都要扮成太監,此次卻明目張膽的穿著外侍的服裝進入內宮,看來平都真的很危急了。
見到我,龐海利退步行禮,叫了一聲「少主」,我擺擺手讓他不必多禮,直接說。
「滕州反賊見到南門已破,就集中兵力攻打南門,東西兩門暫時無礙,但是南門的口子已經撕開,估計很快就要打到宮里了。青雲使讓少主盡快撤離。」
「城內的流民是滕州刻意安插的內應?」
「這個……不太清楚。」龐海利搖頭。
「何出此言?」
「本來我們也認為流民是滕州的內應,而且他們確實在攻擊守城軍隊,但是南門打開之後滕州反賊並沒有對流民手下留情,對守軍和流民都發起攻擊,而且好像更加針對那些流民。」
「這麼說,那些流民確實是真的,只是恰巧在此時暴亂?」
「不是。」龐海利很肯定的說,「那些流民都是有些身手的,不是一般的莊稼漢,應該是受過訓練的,至少是精兵。」
「他們有多少人?」
「大約一萬左右。」
「既然這些人與滕州為敵,兩方廝殺我們是否可以從中得利?」
「沒有。雖然兩方相互廝殺,但是又都在針對我們的守軍,我軍其實是在受兩方的攻擊,退敗的很快。」
「大約還能堅持多久?」
「最多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這怎麼夠宮里的人逃走呢?
我心里著急,就要沖進元機的寢宮,卻被惠英攔住,「公主莫急,公主可還記得先皇的近衛?」
我點頭。當然記得,近衛是父皇訓練出來的精銳,總共一千,每個人都可以以一敵十,只听令于父皇一人,誓死效忠。父皇駕崩後,元構就掌控了這些人,將他們編入內侍衛隊,在元構出逃的時候,也帶上了他們。
「其實先皇暗中將這些人交給了義明。」惠英的話讓我大為震驚,「義明有先皇親賜的信物,並沒有讓這些精銳侍衛跟著皇上逃走,而是讓他們留下來保護內宮。」惠英說著,從袖子里掏出一條馬鞭遞給我,「這就是號令近衛的信物。」
這條馬鞭我並不是第一次見。想當年,在北朔前來求親的那次國宴上,莊誠手里就拿著這條鞭子,記得我當時還奇怪,父皇怎麼會賜這樣一件東西給莊誠。現在看來,父皇已經把該想到的都已經替我想好了。
「既然如此,那就讓我來替父皇保護大株吧。」深吸一口氣,伸手要去拿那條馬鞭。
「德兒!」元機沉穩的聲音伴隨著他寢宮開門的巨大響聲驚得我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轉頭。
天色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放晴,陽光從房檐上射下來,直直的照在元機的身上,銀色的鎧甲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讓我一時花了眼楮。
元機極少身著戎裝,一則是因為他武藝不佳,極少狩獵騎射;二則是因為他向來淡薄,不願做這些打打殺殺的事情。可是今天,現在,白袍銀甲的元機淡然的站在陽光下,一身戎裝竟然襯得他高大無比,全然不見了往日那個溫良和善的慶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從骨頭里滲出來的威嚴和堅定。在一瞬間,我想起了多年以前,父皇一身戎裝的出現在英瓊殿,那種屹立天地,宛若神袛的風姿。
元機慢慢的走到我身邊,從惠英手里拿過馬鞭,「德兒,你去帶宮人和賓客從密道出宮。」
「大哥……」
「長兄為父,你既然叫我一聲大哥,就要听我的話。」元機言語間都透露出從未有過的兄長威嚴。
「大哥,此行凶險,你還有嫂子,兩個佷子也需要你。」
我如何能夠看不明白元機的意思?只是現在平都形勢危急,七千守軍折損過半,還有三萬多的兩方敵人在不斷的向皇宮的方向進發。雖然有一千精銳也不過只能略作抵擋,只不過是拖延時間勉強能讓宮里的人可以撤出罷了。況且一旦與敵軍交手,敵我懸殊,必然會遭到兩方夾擊,縱使精銳以一敵十,也最終難以招架,八成是要全軍覆沒。這樣凶險的事情,武功並不高的元機去做,結果堪憂……
「正因為我的兩個孩兒和婉兒在這里,我才要去帶兵抵抗。」元機緊緊握住馬鞭,「我要讓婉兒順利的逃出皇宮,也要讓我的孩兒知道,他們的父親是一個有擔當的真男兒。」
「大嫂……」我求助的望向跟在元機身後走出寢宮的鐘瑩婉,希望她能夠勸阻元機不要做傻事。
鐘瑩婉卻沒有回應我,只是一直盯著元機,一步一步的走到元機面前。我這才看清,鐘瑩婉的眼楮已經紅腫,眼眶里還有盈盈的淚水。顯然,她已經知道元機此舉的後果。
「這件衣服,你三年沒穿了,倒還合身。」鐘瑩婉沒有如我所想的勸阻元機,而是伸手替他整理了一下衣服,「雖然是在宮門守衛,但是刀劍無眼,你要小心。」
「大……」我沖過去還想要說些什麼,卻被一旁的惠英攔住,拉住我的手臂將我扯向一邊,附在我耳畔輕聲說,「公主,他們需要一個告別。」
惠英臉色鄭重,帶著我所不清楚的堅定,我不解,只能默然的點點頭。
「婉兒,」元機任由瑩婉替他整理本來已經很整齊的衣服,聲音已經變回了往日的溫和,好像剛剛那充滿霸氣的一面只是我的幻想,「你未曾習武,還有兩個孩兒需要照顧,也要小心。」
「我是他們兩個的母親,自然會保重的。」瑩婉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含著淚凝視著元機,「我會照顧好他們的。」
「婉兒,」元機輕輕握住了瑩婉的手,「我……」
「我知道。」瑩婉伸手捂住了元機的嘴唇,不讓他再說下去,「你要去做你必須做的事情,我也會做我需要做的事情。」
世界突然間變得很靜很靜,仿佛天地之間就只剩下元機和瑩婉。他們的雙手交扣,四目相對,依戀的目光在兩個人之間纏綿,道不盡的相思與無奈。
我站在遠處,看著這一對依依惜別的有情人。他們並沒有說什麼熾熱的情話,只是貌似家常的閑聊,卻是在做著最刻骨銘心的生離死別。大音希聲,大愛無言,情到深處濃轉淡,當一對愛人能夠如此從容的面對生死的考驗,他們之間的感情會是何種的心心相印,血脈相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