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很多年之後,那一天依然會出現在我的夢境中。
血,到處都是血。
高崖上青翠的樹林,在盛夏的季節開滿了嫣紅色耀眼的花。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讓我每一次呼吸都幾乎要吐出來。
我的一生中,見識過很多的殺戮,有戰場的血肉橫飛,有宮變的鮮血浸滿宮道,也有抄家滅族之後,遍地的橫尸。但是出現在我的夢境中,讓我無數次驚醒的,只有這一次。
大株永豐三年,七月十九,航山,毒崖。
拘道放出的第一個信號,很快招引來了慕容澤的親兵。
第一次來的人都只是普通的軍士,只不過勉強練了幾天三腳貓的功夫,很快就被拘法和拘道打發了。
不及一炷香的時間,很快又來了第二批人馬。這次真的是人馬,都是騎兵,大概有四五十個,估計因為之前的人沒有回去,這些騎兵的目標很明確,直接就向樹林這里沖了過來。騎兵雖說在戰場上比步兵更有殺傷力,但是進了樹林反而會很不靈便,沒有幾下就紛紛被絆倒或者是自己下了馬。但是騎兵至少比步兵的武藝要稍微高一些,所以雖然馬匹的優勢沒有發揮出來,但是不得不承認,敵人的力量確實增強了。我不敢出手,就撿了一把不知是誰丟棄的刀,躲在一個較為隱蔽的地方。聞人成倓則坐在我身邊,準備第二個信號。拘法和拘道雖然武功高強,但是要敵對四五十人還是很辛苦,更何況他們剛剛斬殺了二十多人,體力已經消耗了一些。
在拘法和拘道與敵人糾纏的時候,聞人成倓瞅準空子,沖到懸崖邊上發出了第二個信號。信號的巨大聲響讓敵人更加瘋狂,發了瘋似的向拘法和拘道進攻,他們兩個一下子就吃力起來。同時,有幾個人也沖到了我身邊。我開始連連躲閃,不想出手,奈何他們得寸進尺,見我步步後退就步步緊逼,我心下惱怒,再看拘法拘道二人正與敵人酣戰,根本顧不上我這里,而聞人成倓那邊也趕過去幾個,想來是沒有人會在這時注意到我的,也顧不得許多,揚起手中的刀和那些人戰作一團。
又過了兩柱香左右的時間,我看到歐陽景瀾從迷林里發出的信號,終于又松了一口氣。這時,差不多第二批敵人也被解決的差不多了,幾個還喘著氣的也是身受重傷,失去了攻擊能力。但是我卻已經累得不行了。
從進入航山以來,我們就一直都在躲避追殺,每天提心吊膽連覺都沒有睡過,今天早上更是因為要趕山路連馬匹都放棄了,徒步在山上跋涉了這麼長時間,早就累得沒有力氣了。現在又遇到了這麼多敵人,真是……累!
看看拘法和拘道,也是如此,都坐在地上喘氣。
但是敵人遠遠比我們想的要來的快。還沒有等我緩過氣來,遠處有是一陣腳步聲,第三批人又趕過來了。
這次來的都是身著墨綠色劍袖,佩劍的侍衛模樣的人,還是四五十人
我知道,墨綠色劍袖,是慕容家內侍的衣著。
慕容家的內侍,是從軍營里層層選拔出來的,每一個人都是軍隊里武藝高強,並且忠心耿耿的,以一敵十,其戰斗力相當于父皇親自訓練出來的近衛。
其實這些人的武藝遠遠比不上我,也比不上拘法和拘道,但是此刻我們已經很疲憊了,而他們卻以逸待勞,而且人多勢眾。
歐陽景瀾還沒有走出迷林,我們不能撤退只能堅守,別無選擇。
我們只有死人,對方卻有將近五十人,近十倍的懸殊。
我真的不知道我當時是如何堅持下來的,我只記得到處都是墨綠色的危險,到處都是嫣紅的血跡。余光所及之處,全是亮閃閃的刀劍反射出的光亮,刺的我眩暈。開始,我還有意識的掩飾自己的功力,不敢出招太狠,但是到了後來,我已經接近月兌力,覺得每一個動作都要耗盡我全身的力氣,腦子也開始混亂起來,哪里還記得要用什麼招式?只是憑借多年習武的本能,一刀一刀的揮出去,盡力斬殺更多的敵人。
頭一次,我覺得死亡就在我身邊。
隨時都會有危險,只有一個不留神,我隨時都可能喪命于此。
我已經分辨不清到底過了多長時間,只覺得周身都黏黏膩膩的,已經不知道是血還是汗,嘴里也是咸咸的,鼻腔里充滿了刺鼻的血腥,讓我每一次呼吸都幾乎要吐出來。
「七少爺!」遠遠地,我听見拘道在叫我,「信號,七少爺!」
信號?拘道是要我去發信號?
不等我反應,一個小盒子就被凌空扔到了我面前。我本能的伸出手接住了,扔下刀就拔腿向懸崖的方向跑過去。
懸崖上,聞人成倓第二次發出信號用的架筒還沒有來得及收起,散亂的擺在地上。我忘記了思考我是不是應該已經學會了如何發射信號,手就已經利落的開始動作了。
我跟著白霞姐姐特意學習過如何發射信號,玄甲軍的信號雖然和靈教有所不同,但是大同小異,看拘道用過幾次我自然也就會了,擺弄起來也不是很困難。
一只手突然拽住了我的肩膀,大力的把我拖向一邊,我一時慌亂,手中的東西全掉在了地上。
「發信號。」聞人成倓背對著我,拿著一柄不知道是從誰手里搶過來的劍,替我抵擋在身後的殺手,一面冷靜的吩咐我。
我點點頭,也顧不上看他,就蹲繼續擺弄起火藥和架筒。可是剛剛準備好,一道寒光就筆直的朝我的咽喉刺過來,我被嚇的幾乎已經失去了反應,這時,聞人成倓一把將我拉過,順勢抽出了我要上別著的聞墨,幾乎不帶停留的劃向刺向我的劍鋒。聞墨劍看似笨重實則鋒利無比,一下子就把對方的劍削斷了,就是連拿劍的人,也被削掉半個臂膀,血飛濺出來,撒了我滿身滿臉。我真的有點被嚇到了,而一旁的聞人成倓,似乎也被嚇到了,愣愣的看著聞墨。
「後面!」我大叫。
聞人成倓轉身,揮起聞墨毫不留情的斬殺了又一個殺手。
「發你的。」聞人成倓背過身,和不斷沖上懸崖的殺手奮戰一團。
我用力的點點頭,不知道他是不是能看見,因為我這時是真的害怕了,甚至一時無法發出聲音。
「踫」!
第三個信號終于在我的手上升上天空,直入雲霄。
我回身,撿起一把劍和身邊不斷沖上懸崖的人又打了起來。
身後,拘法和拘道已經逐漸體力不支,但是還在堅持。聞人成倓也越來越吃力,但是依然護在我前面,盡量攔截試探靠近我和架筒的人。
「踫」!
又是一聲巨響,接著,是「踫踫」連續兩聲,三股明黃色的焰火成「品」字型穿過白色的煙霧,上升,懸崖上炸裂開來。
三個同時發出的信號,意味著,安全。
歐陽景瀾終于成功走出了迷林。
「撤!」
看到了歐陽景瀾已經安全的信號,我終于放松了。回頭看拘法和拘道,也是一臉的欣喜。幾乎同時,聞人成倓高喊一聲。我們終于可以逃了。
「律明!」我剛要拔腿往回跑,卻被聞人成倓叫住,他此時正被三個墨綠的殺手糾纏的分身乏術,「毀掉剩下的!」
我點頭,知道他是讓我將剩余的火藥和架筒毀掉,以免被慕容澤的人拿去,將來萬一偽造成功,將會是對于玄甲軍的一個重大損失。
我又奔剛剛發信號的地方,手忙腳亂的將架筒拆成最爛,用盡全力向懸崖四散拋開。又用石頭將用剩的火藥碾成粉末,當著風,從懸崖上揚了出去。
可是再回頭的時候,又是一群人竄上了懸崖。我手中幾經沒有了兵器,也因為歐陽景瀾已經安全了,更是不想和他們多做糾纏,只是想著趕快遠離這個是非之地,所以我只是一味的躲閃,試圖向拘法和拘道的方向移動。但圍攻我的人好像知道我的想法,聚成一個半圓狀將我堵在懸崖峭壁之上,根本就無法月兌身。遠處的拘法和拘道正和一群墨綠色糾纏不清,和我離得又遠,不可能來救我。
「四哥!」我只能向離我最近的聞人成倓求助。
聞人成倓听到我的呼救顫了一下,沒有回頭,但是加緊了手上的動作,逐漸向我靠近。
我周圍的包圍圈越來越小,我一步一步的靠近懸崖邊緣,直到再走一步,就要掉下去。
聞人成倓終于靠近了我,和圍著我的人交上了手。奈何對方人多勢眾,我雖然多了一個幫手但是還是很費力的躲閃來自四面的進攻。
又一次,我的手幾乎就要從袖子里抽出靈鞭了,但是看到一旁的聞人成倓,還是忍住了。可是這瞬間的分神已經足以致命。
一道寒光閃過,一個殺手的劍刺入我的左臂肩胛處。突如其來的劇烈疼痛讓我一時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本能的想要靠近聞人成倓。聞人成倓看到我受傷也是一驚,飛快的向我靠近,像是要來拉我。我伸出手,可是左臂上的劍卻在這時突然拔出,我的身體不由自主的向後倒去,伸出的手也僅僅抓住了聞墨尾端掛著的劍穗。
從懸崖上墜落的最後一刻,我看到的是天空中明亮的太陽,明晃晃的閃著金光。
「七少爺!」有人在叫我。是拘法,還是拘道?
我已經來不及想了,身體上傳來的劇痛讓我很快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