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你還好嗎?」。聞人成倓放下水壺,在我旁邊的石頭上坐下,有些驚詫的問。
我閉著眼楮,艱難的呼吸,甚至沒有辦法回答他。
我從懸崖上墜落,雖然落在了灌木叢上,但是還是受了不輕的傷,再加上左臂的劍傷很深,即使我做過了力所能及的處理卻依然血流不止,以至于我根本就沒有能力走出山坳。
為了勉強支撐,我服食了一種綠葉紅花的毒草。這種毒草可以麻痹神經,正常人吃了會產生幻覺,生命垂危的人吃了則會得到短暫的精神振奮,可是對身體的損失卻是極大的,一旦藥效失散,就會在很短的時間內迅速衰弱,嚴重者危及生命。歷朝歷代,御藥房都會準備這種毒草制成的藥丸,為的就是在帝王臨終的時候可以有精力交代後事,此藥只能在危急時刻才可以動用,沒有解藥。
聞人成倓在野獸的洞穴里找到了我,並且將我帶到和拘法拘道約定的回合地點。拘法和拘道看到我還活著都很高興。不敢多做停留,我們以最快的速度向山崖進發,希望能盡快和歐陽景瀾回合。毒藥帶來的短暫精神振奮,讓我恢復了正常的行走能力,但是依然很難趕上其他三個人的步伐。一路上,拘法和拘道依然走在最前面,而聞人成倓則走在我的右側,扶著我盡量跟上。
整整一個晚上,我們不敢耽誤一刻。
終于,在太陽升起來的時候,我們四個人再一次登上了毒崖。
太陽金燦燦的,驅散了夜的陰寒。陽光將天邊的雲朵渲染的金紅,就連山下迷林里剛剛升騰起來的濃霧,也沾染了一層溫暖,美麗的有點不真實。
「天亮了,你安全了。」太陽升起來的時候,聞人成倓是這麼說的。當時,他扶著我,剛剛登上毒崖,就看到了冉冉升起的太陽。
我記得我當時是點了點頭的,算是回答。
可是我真的安全了嗎?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我現在的情況。
我並沒有安全,而是里死亡更近了。
拘法和拘道去找回我們的馬匹,聞人成倓則取附近的山溪里取水。可是等到聞人成倓拿著水壺回來的時候,卻發現剛剛雖然臉色蒼白,但是精神還是不錯的我,已經倒在地上呼吸困難,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你,還有什麼話。」聞人成倓扶起我,讓我靠在一塊石頭上,平靜的看著我,似乎有一些不忍。
這算是讓我留下遺言?
「你的那個使女,我會厚待。」我閉上了眼楮,他卻覺得我是不放心。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睜開眼楮,指指我的頭,「簪子……取下來。」
因為是男裝示人,我沒有帶簪環,只帶了一支銀質的簪子當做束發。
聞人成倓不明所以,但是可能覺得我就要死了,于是幫我取下來。束發摘下之後,頭發立刻就散開了,我卻來不及管這些,一把將簪子攥在手里,試圖將簪頭拔下來。
聞人成倓只當我是彌留之際,也不理我,隨手找了一根木棍代替束發把我的頭發固定。
我擺弄了半天也沒有辦法把簪頭弄下來,就索性將簪子交給了聞人成倓。
聞人成倓順從的接過,可能是當我在交代遺物,便把簪子拿在手里,等我說話。
「等拘法和拘道回來……」我的聲音斷斷續續,「去……往北,翻過這個山頭……」我艱難的抬起手,指著北面一座比毒崖還有高的山峰,「碧柳山莊……」
「什麼?」聞人成倓的臉上破天荒的表現出一絲驚訝。
「柳葉……」我指著簪頭,「是……」
「你說這個?」他將簪子放到我面前,簪頭上一片翠綠的玉葉,在陽光的照射下像要滴出水來。
「……信物,給山莊的人看,我們會被當做貴客接待……我還是七少爺,山莊里有……醫生……」
等不及我說完,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我的世界再一次陷入了一團混亂。
朦朧中,我感覺到有人將我抱起來,然後,就是一陣劇烈的顛簸,我想吐,但是難受的只能干嘔,每一次動作都引發一陣疼痛。一只手扶在我的右肩上,我頭很沉,找不到接力點,就順著肩膀上的手向後靠。我不知道騎馬帶著我的人是誰,但是肩膀上的手,很穩的扶住了我,可是也和我保持一定的距離,如此有禮有節,應該不是拘法就是拘道。雖然知道他們肯定覺得我這樣做很不合適,但是他們是侍衛,不會將重傷的主子推開。而且,我在靈教的時候,不止一次這樣靠在別人身上,有時候是龐大哥,有時候是英宏大哥,就連英廣也好多次和我共乘一騎,不覺得這又什麼,再加上我實在是沒有力氣,更不想被顛的真的吐出來。
果然,身後的人明顯一僵。我權當作昏迷不知,向右靠在了他的手臂上。下一秒,那手臂居然向後一代,將我攬在胸前。我雖然略感驚訝,但是覺得拘法和拘道既然是江湖兒女,應該也不會顧及太多,而我此時也確實很難受,就心安理得的靠上去,又一次陷入了黑暗。
一路上,我昏昏沉沉的,半夢半醒,不知道走了多久。
直到,左臂上陣陣刺痛將我的倦意全部趕走。
我不安的挪動了身子。身後的人很快知道我已經醒了,很配合的將我扶起。我沒有力氣,只能抓著他的右臂。
等等!他的袖子為什麼是濕的?
我猛地清醒過來,想直起身子,但是胸口的憋悶讓我一下子就無法忍耐,反而重重的撞回去,不禁低呼出聲。
「別動。」
一個低沉的聲音從我頭上響起。是……聞人成倓?
我試圖轉過去確認,但是發現眼楮也刺痛的厲害。下雨了?
「我們沒有雨具,暫時這樣湊合一下。」听起來,他似乎一點都不擔心我會不會死在路上,依舊雲淡風輕。
我低頭看了看我的左臂,發現染血的衣服外面不知何時搭上了一件黑色的外衫,雖然能夠暫時遮擋一下,但是也已經濕透。而讓我清醒過來的刺痛,就是雨水滲進了傷口引起的。當然,我身上的其他地方,早就已經濕透,不過是我一直昏昏沉沉的,才沒有被驚醒。
「什麼時候了?」估計我是發燒了,聲音沙啞的厲害。
「這里的道路,拘法和拘道也是認識的,」聞人成倓並不回答我的問題,「四周沒有地方避雨,我們快一點,估計天黑之前就可以到了。」
「好。」我強忍著疼痛,「謝謝。」
「說話傷神,好好坐著。」這是……回答?
我不理解他的意思,但是也不想多想了,也就再也沒有說話。不過,聞人成倓明顯加快了速度,更加顛簸了。
雨水不住的打在左臂,將染血的衣服都洗回了本色。傷口的疼痛逐漸麻木了,我也逐漸閉上了眼楮,只覺得周身一片冰涼。
「醒醒,我們到了。」
好像過了很久,我被搖醒。朦朧中,我迷迷糊糊的看到眼前有一座高大的宅院,朱紅色的大門被雨水沖刷的很干淨。
我很冷。不住的發抖,牙齒也開始打顫,身上的疼痛已經消失,但是周身卻覺得麻木。不知道是不是下雨的原因,我覺得四周都很吵鬧,但是卻听不清是什麼聲音。
拘法和拘道好像是去叫門了,但是我只能看到他們模模糊糊的影子。然後,門就開了。
聞人成倓跳下馬,我的身體一下子失去了支撐,斜斜的就要倒下去,偏偏這時,我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只能任由著身體傾斜。但是我並沒有摔到地上,而是被人接住,打橫抱了起來。
「我是管家老李,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一個略帶蒼老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我想要抬頭,但是根本就動不了。
「晚輩姓律名嚴,本是北朔商客。不幸遇到戰事,滯留南株,本想帶著兩個家僕從航山返回北朔,不巧路遇山賊,又有人受傷,特來投奔。」聞人成倓說的就像真的一樣。
「那,這位受傷的是……」
「律明,我的……」聞人成倓不知為何猶豫了一下,「妹妹。」
我怎麼變成「妹妹」了,我想反駁,但是根本做不到,在外人看來,只是我在他懷里稍微掙扎了一下。
「律小姐傷勢不輕啊!」
「是,晚輩也很擔憂。」聞人成倓說到這里,還低下頭看了看我,好像真的很擔心的樣子,「不知可否請求貴山莊相助?」
「哪里哪里,」老李一副受寵若驚的口氣,「律公子有碧柳山莊的信物在手,山莊責無旁貸!來人!為幾位貴客收整房間!」老李高聲吩咐。
「有勞了。」聞人成倓說著,跟在老李身後抱著我走進了山莊。
我被安置在一張柔軟的大床上,隨後就又使女來為我換上了干淨的衣服,我想說謝謝,但是依然做不到。其實,我能夠做到的全部,就只有任人擺布。我已經幾乎失去了全部的知覺和意識,就連听到的聲音,也越來越模糊。
「沈大夫,里面請……」
這是我听到的最後一句話,但是,已經無法分辨是誰的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