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我很少犯錯的。
從我很小的時候,母親就告訴我,謹言慎行。母親告訴過我很多話,很多道理,但是這四個字,深入我的骨血,銘刻在我心上。
我繼任掌教的時候只有十歲,說話做事都很小心,後來漸漸熟悉了,才大膽起來。但是從十歲到十五歲,我已經養成了這樣的性格,多疑,敏感,一步三算,心里做事,表面上卻不露聲色。
在宮里,我是最不受寵愛的公主,每天都有受到來自各方的冷眼和刁難。好幾年,英瓊殿都只能吃到別人的殘羹冷炙,各種份例也送不到,就算是送到了也是下等貨色,根本就不能用。但是我都忍下來了,我已經習慣了別人的冷嘲熱諷,習慣的不把這些東西放在心上,也習慣了,裝痴扮愚,示人以弱,隱而不發,一擊即中。
按照三皇兄的說法,我太過謹慎,一點細小的異樣都要猜忌半天,太累。
但是在我看來,正是如此,我才能夠活到今天,才能夠以靈教掌教的身份讓世人恐懼又敬畏。我喜歡謀算,開始是生存的必須,到了後來,已經是我骨血中的一部分,只要我活著,就會一刻不停的算計他人,不能停,也不敢停……
我也有過失誤,但是我計算的太精細,把每一種可能都算好了。所以,我從來都沒有犯過錯。
但是這一次,我錯了。
我頭一次犯錯,就是可以致命的錯誤。
流光是聞人成倓,我早就應該發現的。
太多提示。
玄甲軍稱呼聞人成倓為「殿下」,而稱呼聞人成偲為「將軍」。一字之差,卻彰顯了尊卑之別,高下立現。
聞人成倓很少在主帳,但是所有的消息都會在第一時間傳達給他,如果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大可不必如此……
軍中醫帳的主管是雲香,火頭班的管事是福頭,都是聞人成倓的侍從,僕人尚能如此,他們在主人又怎會是無用之人……
還有碧柳山莊,歐陽景瀾如何能夠知道我是莊七少?現在想來,根本就是聞人成倓偷听到了我和李田的對話……
太多了,真的太多了,只是,我一直都固執自己的想法,將聞人成偲當成了假想敵,所有的事情都想要以此進行解釋……
悔之晚矣……
我抬頭端詳坐在我對面的人。
他長得很普通,真的很普通,淹入人群中一點存在感都沒有,但是……
聞人成倓也看著我,目光平靜而溫和。我們靜靜的看著對方,空氣詭異的難以想象。
良久,他挑起嘴角,笑了,不是裝出來的,而是從眼楮里滲出來的笑意,融融的帶著暖意,看的我心里不住的打寒戰。
「密盒里的東西你應該已經看過了,」他說的很肯定,「你的那個侍女也不是等閑之輩,附近也應該有靈教的人接應,如果不出意外,最遲明日傍晚,豫王就可以知道了。」
我不說話,他就自顧自的繼續下去,「但是明日辰時永豐帝就要入沅州城了,即便是快馬加鞭,也很難救他一命。永豐帝一死,南株內政必然大亂,寧掌教可是想到了應對之策?」
我沉默的搖搖頭。
他顯然很吃驚,不過繼而又笑了,「難得啊,寧錫也會有束手無策的時候?難不成是被我逼的?」
我沉默的點點頭,還是不說話。
「寧掌教,」他收斂了笑意,嚴肅了起來,聲音也變成了寒冷的,和聞人成偲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需要實話。」
「我要是不說你想怎樣?」我冷笑,「殺了我?」
「寧錫行走江湖多年,仇家不計其數,若是這些仇家听聞寧錫只不過是一年幼女子,而且又身中奇毒武功盡失,你說……」他靠近我,陰森森的,「你說,寧錫將會是何種結局?」
「威脅我?」我並不示弱,「殿下忘了,我連紅草都敢吃,還有什麼事情不敢干?民不畏死何以死懼之,殿下不會不懂吧!」
「呵呵,」他竟然笑了,「是啊,縱火,殺人,殘害無辜,你的罪孽下十次地獄都足夠了,哪里會在乎這些。是我,糊涂了!」
「你是很糊涂。」我點點頭,表示贊同,「達到目的有一千種方式,你偏偏就選擇了最難的那一種。你想要的東西一點都不難,如果你誠心誠意的和靈教談,我不但可以讓你如願以償,還會給你很大的好處。可惜啊!你真是,不識抬舉!」
「哦!」他恍然大悟一般,「原來是在下失禮了,那就麻煩寧掌教提點一二,可好?」
「你想要的不過是兩樣東西,」我伸出手指,「第一,領土,就是滕州。第二,名聲,讓北朔洗刷干淨篡位的陰影,還能留下一個日後可以與大株開戰的借口。我說的,可對?」
「理由?」他冷冷的拋出一句話。
「大株這幾年是日益衰落,但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大株家大業大,你北朔山高地遠想要一口吞下去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說笑了!我玄甲軍本也沒有打算對南株如何!」聞人成倓說的順理成章。
「是啊,你們一開始的對象就是滕州,所以還算聰明。」我聳聳肩,不以為然,「但是滕州從來都是大株的領土,你想拿走也不是那麼容易,就算你設計三皇兄,讓他陷入弒兄謀逆的泥潭,還籠絡慕容海辰,但是只要你北朔膽敢染指滕州,必將受千夫所指!」
「那依著寧掌教的意思,該如何呢?」
「永豐帝不算昏庸無能,但是也絕對不是明君,」我忽視聞人成倓嘲諷的表情,繼續說,「大株一直以來可以倚重的人,都只要豫王一個而已。但是你現在的行為分明就是在于豫王交惡,實在是不明智的很!」
「我也很想和豫王交好的。」聞人成倓說的很無辜,好像他做出那種安排是被逼無奈似的,「但是豫王英明神勇,深得民心,怕是很難有什麼地方可以用得上在下吧?」
「怎麼會呢?」我連忙擺手,「豫王再得民心也只能是個奴才,可是,但凡有幾分能力的又誰不想有朝一日成為主子?三皇兄素有大志,也不會甘心屈居于人下的。」
「這樣啊。」聞人成倓笑了,很溫和,「既然寧掌教已經把兩邊的籌碼看到了,不如就痛快點,開個價吧。」
我也笑了,點點頭,「爽快!如此我也就不廢話了。」我舒服的靠在椅子背上,「玄甲軍剿滅慕容氏反賊,滕州自願歸順北朔。豫王楊元彬英明神勇,登基為帝。」
「那永豐帝怎麼辦?」聞人成倓不知道是真的驚訝還是裝出來的,「他可是名正言順的南株皇帝啊?」
「你剛剛不是都說了嘛,即便是惠英快馬加鞭也難救永豐帝一命?」我說的也很無辜,「楊元構根本就不配當皇帝,死了倒也干淨,還省得靈教動手了呢!」
「寧掌教果真爽快!」聞人成倓拍手輕笑,「玄甲軍幫助豫王登基為帝,滕州要怎樣才能名正言順的歸于大朔?」
「慕容海辰啊,你忘了嗎?」。我兩手一攤,「兩日之後,慕容涵琚派人潛入玄甲軍大營,意圖刺殺自己的佷子,但是不幸被慕容海辰識破,陰謀敗露。慕容海辰命大,活了下來,並且受到了玄甲軍的支持,在滕州告破之日成為慕容氏新任家主。」
「寧掌教是打算讓玄甲軍以滕州恩人的身份自處?」
「當然不是了!」我輕蔑的看著他,「我做生意都是很厚道的,自然不能這麼對不起合作伙伴。我承諾讓滕州歸順就自然有辦法。」
「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了,」聞人成倓笑著點頭,「願聞其詳。」
「慕容涵琚派出的殺手可是高手,慕容海辰雖然撿了一條命但是身受重傷是在所難免的,」我說的就像真的一樣,「慕容海辰本來是奄奄一息的,多虧了玄甲軍的歐陽軍師妙手回春,才能勉強以病弱之軀統領滕州正義之士反對慕容涵琚殘暴恣睢。可是滕州與玄甲軍的對陣相持日久,慕容海辰操勞過度,身體哪里能夠吃得消?所以……」我拖長了語調深深的看著他,「在滕州城破不久,就重傷不愈,不治身亡了。但是在死前,慕容海辰感念玄甲軍大恩大德,自願將滕州城印獻上。」
「可是滕州本來是南株的領土,豫王願意嗎?」。聞人成倓若有所思。
「豫王和北朔關系好啊!」我嘲諷的看著他,覺得他問的問題很愚蠢,「北朔看重豫王的大公無私,在永豐帝逝世之後竭盡所能幫助豫王;豫王感念北朔大仁大義,也估計慕容海辰的遺願,自然是相信北朔能夠善待滕州子民的,又怎能不願呢?」
「那誰來為永豐帝的死負責呢?」聞人成倓還是不放心。
「當然是慕容涵琚了!」我月兌口而出,「慕容涵琚既然謀反,再加一條弒君也很順理成章啊!」
「那慕容海辰呢,那小子看上去不是好騙的。」
「殿下忘了,靈教是干什麼的?這種事情,就不用您來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