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深夜,慕容堡遠瞻台,燈火通明。
我和慕容涵琚隔著桌子坐著,兩個人都不說話。
我的身後站著拘法和拘道,他們的劍已經出鞘,緊緊地靠近我,警惕的看著四周。
在我們三人的周圍,大約七八十個墨綠色的劍袖密密的圍了一個圓。
我知道謹妍不喜歡我,但是我真的沒有想到,她居然將今日的見面告訴了慕容涵琚!
謹妍告訴我,她做錯了太多,已經無法回頭,只能,往前走。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很決絕,就像我是她幾輩子的仇人似的。
當我意識到有問題時,卻已經來不及了。
四周突然間就亮起了無數火光,剛剛還漆黑一片的遠瞻台瞬間變得明如白晝。我下意識的想要跑,但是拘法和拘道卻已經被一群慕容家的墨綠色死士逼退入大廳。然後,後堂傳來了腳步聲,慕容涵琚微笑著出現在我面前。
「固儀公主,」慕容涵琚含笑的看著我,「別來無恙。」
「慕容世子,」我也點頭微笑,「好久不見。」
謹妍站在慕容涵琚的身後,面容鎮定,但是身體卻在不停的顫抖。我平靜的看了她一眼,沒有什麼多余的情緒,不怨恨,也不傷心,只是很純粹的看著她,想知道她是否會因為我的受困而感到高興。不過顯然,她雖然告發了我,但是並不開心。
「固儀公主不好好的在平都呆著,大老遠的跑到我滕州來干什麼?」慕容涵琚挑起嘴角,別有深意的說道。
「來找我的謹妍姐姐啊,」我笑的很無辜,「我知道慕容世子對我謹妍姐姐好,但是再怎麼說謹妍姐姐也是已經許配了的人,你就讓她這麼樣子跑到滕州,沒名沒分的跟著你?恐怕是說不過去吧?」
「固儀公主這算是在提醒我嗎?」。慕容涵琚面露陰狠,「我倒是差點忘記了,好像固儀公主還是滕州未過門的媳婦呢!怎麼,公主這是來千里尋夫嗎?」。
「世子說笑了,」我並不生氣,反而笑了一下,「世子現在可是我的姐夫,我可不敢有半分逾矩之舉,只是謹妍姐姐嫁過來的時候沒有娘家人相陪,我不放心想來看看罷了。」
「是嘛!」慕容涵琚冷哼一聲,「現在看到了,公主可是滿意?」他本來就不是一個能沉得住氣的人,估計早就想將我拿下,但是礙于拘法和拘道武功高強,即使他人多勢眾也難以近身,所以才勉強坐下來和我對峙,現在已經達到了極限,隨時可能爆發。
「不滿意,」我誠實的搖頭,「非常的不滿意。但是路是謹妍姐姐自己選的,人也是她自己挑的,我這個做妹妹的就算有千萬個不甘心也沒辦法!」
慕容涵琚的眼楮里已經開始醞釀一種狠戾的氣息,陰冷之氣逐漸氤氳了出來。
「我人也見了,該說的話也說過了,」我轉頭看看窗外,一顆黃色的流星劃過天際,在深藍的天幕上留下一道絢麗的光帶,「時間也不早了,估計慕容世子這幾天辛苦守城也累了,我就不打擾了。」我站起來,向慕容涵琚一抱拳,「告辭!」
「慢著!」我剛轉過身,慕容涵琚就站起來大喝,「公主當我滕州城是什麼?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嗎?」。
「不然呢?」我沒有轉身,背對著他,聲音冷冷的帶著嘲諷的意味,「我既然能進來,自然也出的去,不勞世子費心。」
「你能進來是我有意為之!」慕容涵琚八成是生氣了,聲音已經有些顫抖,「你是有兩個不錯的侍衛,但是我有數百人防衛在此,他們兩個自顧尚且不暇,怎麼把你帶出去?」
「原來在世子心中,謹德是他人的累贅啊!」我輕輕的笑了,「世子可是錯了,錯的太離譜了!」話音未落,一道銀色的亮光從我腰間飛出,攔在我面前的三個死士連招架的功夫都沒有,就直挺挺的倒下了。幾乎就在同時,拘法和拘道也發起了進攻,快如閃電一般的,在慕容涵琚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就已經有數人倒下。
場面瞬間陷入了混亂。
我和拘法拘道很有默契,緊緊地圍成一個「品」字型,三面對敵,且戰且走,一路退出大廳。墨綠色的死士窮追不舍,死纏爛打,步步緊逼。
遠瞻台本來就是建在一個假山上的,從大廳出去就只有一條很窄的小路。可是我們此刻被逼無奈,根本就不可能從小路上下去。我們慢慢的退後,一直和圍困我們的人對峙著。
又一顆黃色的流星劃過天際,很亮。
我對著拘法和拘道輕輕的點了一下頭,我們就突然間加快了手上的動作,一下子將敵人逼退老遠。
然後,在所有人的驚詫中,我們三個人縱身躍下假山。
我自然是早有防備,靈教的人早就在假山上安插了木樁,以我們三人的武功,自然可以全身而退。而天空中的黃色流星,則分別是玄甲軍和靈教發出的信號。
我們回到玄甲軍大營的時候也就剛剛過了四更天,但是軍營里已經很安靜了。為了避諱範南極,我們從營後的一處不高的柵欄翻進去,沒有驚動任何人。
聞人成倓的營帳永遠徹夜通明,今天更是掀起簾子等著我們。
我新換上的衣服已經沾滿了塵土,還有已經干涸我未干的血跡,很是狼狽。但是聞人成倓看見我的時候還是非常高興,笑著招呼我坐下。
我並沒有坐,而是徑直走到他面前,非常堅定的看著他的眼楮,「明日攻城。」
「我可是記得,在主帳中力排眾議,說是排雲陣有缺陷的人,正是明兒吧?」聞人成倓沒有表現驚訝,語氣淡淡的,「現在為何要出爾反爾?」
「我想到了解決辦法。」
「哦?」聞人成倓挑眉,「明兒不是說排雲陣雖然精妙,但是缺少一個可以掌控全局的東西,而滕州城防也是排布精妙,對陣時並無勝算嗎?怎麼這麼快就想到了辦法?看來你這趟也不算白跑嘛。」
「其實歐陽先生早就有了解決辦法不是麼?」我反問道,「或者說,這個破綻根本就是他故意的,因為他深知,這個可以掌控全局的東西,除了他的簫聲沒有其他東西可以替代。」
聞人成倓依然在笑,但是目光已經變冷了。
「你不用看我,我早就知道了。」我平靜的說,「歐陽景瀾不但是玄甲軍的軍師,而且還是‘三音’之一的寒玉公子,能用簫聲殺人于無形,為了提防範南極所以才故意將排雲陣弄出一個破綻,然後讓這個破綻恰好只能他自己來補上。說實話,這一招確實高明。」
「明兒果真聰慧,」聞人成倓像是在感嘆,「可惜啊,軍師到底還是低估了滕州,他的簫聲並不足以控制全局。」
「我可以幫忙。」我抬起頭,堅定的看著他,「我的琴聲四哥應該早就听出了問題,事到如今我也就實話實說好了。‘三音’之一的龐唯林是我的長輩,一直都在教授我琴藝。」
聞人成倓看了我好一會兒,才默默的點點頭,表示同意,讓我以琴聲相助歐陽景瀾。
那一晚,我有一種莫名的傷感。即使是獨自在玄甲軍過了這麼長時間,我從來沒有感受到這種淡淡的,卻讓人無法忽視的傷感之情,就像一道血痕,很淺,但是無法愈合,每一觸及就會再次涌出鮮血。
我突然覺得很累,很累很累。
其實聞人成倓早就想讓我去幫歐陽景瀾,只是我從來都沒有透露過有關與‘三音’的事情,他知道我對于玄甲軍並不是全力相助。這次我提出去見謹妍本來是有些過分的,但是他還是答應了,目的顯而易見,就是讓我放棄最後的抵抗,全心全意的和玄甲軍站在統一戰線上。他只不過是想讓我死心。
玄甲軍曾經答應過,不傷害楊氏之人。但是攻破滕州城時,難免謹妍不受到傷害,所以這個命令聞人成倓不能下,只能讓我自己說出來,告訴所有人不用顧忌謹妍。
我知道他的想法,也知道,倘若謹妍不答應和我離開就很有可能失去了生還的希望,但是我還是想要賭一賭,賭謹妍經歷了這麼多最終能夠明白我和三皇兄的苦心,明白我們從來都不是想要對她不利,也從來都不是想削弱誰的勢力,我們只是想保全楊氏,保全大株子民,對得起父皇的遺願而已。
可是我輸了,輸的非常徹底。
謹妍完全將我和她擺到了對立的位置,將我視為不可共存的對象。
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我是公主,我沒有平常人的親情和友愛。我知道,為了權力我必然要面臨手足相殘,即使我不想,也一定會有人逼著我做。但是……
謹妍的決定讓我放棄了最後的希望,也讓我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傷心。
我冒著生命的危險來到玄甲軍,每天過著備受監視的日子,從來都不敢安眠。這到底都是為什麼?
謹妍姓楊啊,她怎能如此誤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