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的婚期很快被確定下來,五月中旬。
聞人成和貞蘭走的時候我沒有去送,我不知道他們是懷揣著一種怎樣的心態離開的,但是有一點很確定,就是聞人成依然不死心。他在離開之前,秘密的遣了貼身的小太監給我送來一個玉佩,上面雕刻著蘭花的圖樣。聞人成的玉牌上面就是蘭花,所以這應該是一個信物,告訴我如果想要反悔隨時都可以。我沒有拒絕,只是淡淡的接了隨手就把它放到了首飾盒子的底層。
我第二次成為待嫁女。
可笑的是,我兩次訂婚,兩次待嫁,都是如此的荒謬,真是有雷同之處呢。不過這次倒是有一點比較好,我不用听老嬤嬤的嘮叨了。我已經是**權利最大的,我說不用就自然沒有人給我安排那種無聊的教習未婚女子為妻之道的課程。不過我一點也不悠閑。
我將幾乎所以的精力都投入到對于北朔的了解中去了。
我繼任掌教的時候就對北朔進行了一番了解,這些年為了知道誰是流光也一直對北朔的事情保持關注,但是這些遠遠不夠。我讓靈教竭盡所能對北朔所用皇族和朝臣進行了細致的調查,每天都面對大量的卷宗埋頭苦讀。一段時間下來,我對于北朔的情況不能算是了若指掌也可以說是應該知道的都已經知道的差不離了。我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取得如此成就,還有聞人成倓的一份功勞。
北朔皇族的資料並不好找,靈教費盡心力也難以打通內部,皇宮里的暗探屈指可數,而且我也不敢輕易動用,所以開始的時候這些東西少得可憐。但是巴郎送來了一份北朔皇族的族譜,上面詳盡的寫明了北朔幾乎所有有位分的**和活到十二歲能夠進族譜的所有聞人氏宗族從出生到婚嫁的一切情況。
但是兩個人的除外,那份族譜上沒有聞人成倓和聞人成偲的信息。
我知道這絕對是聞人成倓故意的。但是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我自然不能對我的對手一無所知,派了靈教北方護衛白霞去北朔進行調查,可依然收效甚微。
聞人成偲還好一些。因為之前我一直以為他才是流光,所以刻意布置過,白霞姐姐通過在玄甲軍和匈奴邊境的探子零零星星的收集到不少,再加上之前我對他的觀察,基本上也算有些了解。
但是聞人成倓就比較麻煩。白霞姐姐通過各種方式,但都只收到外圍的消息。于是到現在為止,我對于聞人成倓的了解是最少的。
我將自己手頭的所有資料細細的整理,試圖從中發現一些什麼,但是……
煩!我用手輕輕的揉著眉心,不禁有些氣餒。
聞人成倓的母親是一個舞姬,而他不過是咸樂帝一次酒後亂性的結果。在他三歲的時候,母親故去,寄養在靜妃名下。靜妃出身卑微,沒有家人在朝為官,也不得寵,位分僅僅是三品的妃。聞人成倓四歲的時候被世外高人算出命格與咸樂帝相沖撞,所以每年都有一半的時間不能呆在宮里,而是被送去和一位隱士學藝。在他剛滿十四歲的時候,被封為元帥出征西疆征討吐蕃部落,那一仗時間不長,但是非常慘烈,聞人成倓幾乎算是撿了一條命回來。之後他就被指派到匈奴征討,直到弱冠之齡被封為寧王。再然後,聞人成偲被封為中軍前鋒,掌虎符,可是聞人成倓一直都掛著元帥的名頭,因為皇子掌兵權本是大忌,而聞人成偲戰功卓著就更不合適,所以大家都認為他不過是給聞人成偲背黑鍋的角色。
聞人成倓在北朔朝堂的職權很小,掌管文書院,只是負責一般奏章上傳下達的小事,基本上是閑人一個。除了他平常收集的各種名貴樂器,他最為著名的就是他的字,在北朔備受追捧,一副真跡已經可以賣到千兩紋銀。
我確信,這絕對不是真實的聞人成倓,但是現在我能夠知道的,就只有這麼多。
靈教手段高超,但是流光也不是什麼善良之輩,聞人成倓肯定知道我會調查他,已經做了手腳,而我再一次計算失誤,失去先機。
就在我心情焦慮挫敗到了極點的時候,書房的門被人推開了。我本來吩咐過不讓任何人來見我,所以非常不耐煩的想要讓他出去,但是當我看清楚來人是誰之後,卻再也說不出任何話……
「在屋子里憋了好幾天了吧,」他默默的走到我跟前,聲音依然平靜如常,「我陪你出去走走,可好?」
我不想答應,但是看到他眼楮中有著近乎乞求的期許,想不出任何拒絕的理由,只能默然的點點頭。
莊誠將我帶到了一個很奇怪的地方,平都城樓。
我猜不到他想要說什麼,也不敢猜。事實上,自從我的婚事被定下來,我就一直找借口回避他。或許,今天,是時候做一個了結……
「還記得這個地方嗎?」。莊誠背對著我站著,不知道是什麼表情,但是聲音里充滿了回憶的味道,「師傅讓你從這里跳下去的時候,你怕的不得了,抱著這個死活都不撒手。」莊誠輕輕的撫模著城頭的石獅子,聲音里帶著笑,向當年一樣溫暖。
「記得,當然記得。」我走到他旁邊,笑著接道,「我一直怕高,其實輕功已經很好了,但是還是不敢從高處往下跳,後來母親急了,就把我拉到這里,硬要把我扔下去。我當時嚇壞了,抱著這個石獅子死死地不放手……」我怕了拍那獅子形的石頭,「母親真是狠心,居然真的把我給扔下去了。」
「師傅是為你好,知道你不會出事才那麼做的。」
「哪有!我都嚇成那樣了,平時學的都忘了!」說到這里我特別的委屈,「如果不是你跟著跳下去接住了我,我真的要血濺當場了!」
「胡說什麼呢!」莊誠轉過頭來,雖然是責備的口氣,但是一臉的笑容,「如果我不在,師傅也會接住你的,什麼血不血的!」
我嗔怪的瞪了他一眼,就像小時候一樣,莊誠被我逗笑了,我也跟著笑了。時光好像又倒回去了,我們又回到了小的時候……
良久,莊誠止住了笑,扶著城牆,有些感慨的說,「那時候,你還那麼小,練功累了會哭鼻子,到了高的地方怕的不得了。但是好像眨眼之間就長大了……」
我默默地站到他旁邊,伸手摩挲著石壁,輕輕的,仿佛夢囈一般,「這些是褐色的,是血跡嗎?」。
莊誠轉過頭看我,我視若無睹,「當日平都城破的時候,守城侍衛不足七千,敵軍卻有兩萬余人……護送宮人出城的有幾百人,最終逃出去的,只有兩千不到……」
莊誠沒有想到我會提起這件事,臉色有些僵硬。
「五千人,」我越過城牆向下望去,平都城門熙熙攘攘,「五千守衛,都是你一個一個挑出來的,從十幾萬人里千挑萬選,最後才留下這五千人……一天吧,好像一天都不到,就這麼……犧牲了……」
莊誠臉色逐漸變得陰沉,那守城侍衛都是他親自訓練,他視為兄弟,可是卻在一夕之間死傷無數,尸骨無存……
「據說那一仗很慘烈,血流成河……後來三皇兄回來,讓人徹底的清洗,但是城牆上的血跡都已經滲進石頭縫里,怎麼都洗不干淨……「
「謹德!」莊誠最終忍不住,打斷了我,「他們是軍人,守衛國家是理所當然的!」
「軍人嗎?軍人就不是大株的子民了嗎?」。我回頭看著他,沉重而無奈,「永豐帝這些年,基本上將父皇數十年的功勞都糟蹋干淨了,現在慕容氏內亂剛剛平定,朝堂上暗潮洶涌……如果再有一次戰爭……」我閉上眼楮,「我們,還有五千守衛來犧牲嗎?還有玄甲軍來給我們充冤大頭嗎?下一次……如果有下一次,就是玄甲軍來打平都了!」
「謹德……」莊誠猶豫了很久,終于走近我,將手放在我肩膀上,「這些……不用你來管的……你不用為此……犧牲自己……」
我直視他的眼楮,微微笑了一下,堅定的說,「我姓楊。」
莊誠一下子沉默了,再也找不出反駁我的話,只能看著我,眼楮里透出痛苦而哀傷的情緒,像火焰一樣熊熊燃燒,最終,一點一點的暗淡下去……
「誠哥哥,」我低下頭,盡量讓自己平靜,「我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但是……我只能想到這個辦法……父皇……」我有些哽咽,「父皇……他……」
「謹德。」莊誠伸手將我攬進懷里,輕輕的拍打。
「三皇兄很好……真的很好,但是……」我覺得胸口憋悶的難受,說話也斷斷續續的,「三皇兄心懷天下,但是沒有帝王之心……並非南株之福。父皇臨終交給我……」
「謹德!」莊誠打斷了我,有些急切的說,「陛下只是一時不適應,總有一天他會成為一個好皇帝的。」
「誠哥哥,」我停頓了好久,才說,「我沒得選。」
是,我沒有選擇。
大株朝堂不穩,三皇兄不屑于帝王心術,慕容海辰蠢蠢欲動,北朔虎視眈眈……
即便沒有父皇臨終遺言,我也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誠哥哥……」我伸出手緊緊地抱住了他,「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莊誠身形一僵,但是很快收緊了手臂,讓我的頭埋在他胸前。我能夠感覺到,他呼吸中的急促,噴灑在我的耳側。
「不要去送我……」我強忍著不哭出來,但是聲音已經在顫抖,「我出嫁的時候,不要去送我……就當我……沒有存在過,好嗎?」。
莊誠呼吸一緊,更加用力的將我抱住,像是要把我刻進他的身體。
「你去送我……我怕……我會走不了的……你就當……從來都沒有過我這個師妹吧……」
「謹德……」莊誠輕輕的嘆息,「為什麼?」
為什麼,我也很想知道為什麼。
為什麼我要背負這些東西,為什麼我不能喜歡莊誠,為什麼……
「這大概……就是命吧!」我終于趴在莊誠懷里,哭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