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聞人成偲的藥很好用,我手臂上的傷口等到拆線的時候差不多已經好了,粉紅色的女敕肉長得很整齊,估計真的是不會留疤。但是聞人成倓的傷口好像好的很慢,在他給我拆線的時候才剛剛愈合。究其原因,我縫針技術很糟糕是一個,他不知避諱的參加了多項比試也是一個,還有一個就是,連日操勞。
沒錯,連日操勞。
聞人成倓負責文書院,負責每日把六部的文書分類整理送,需要處理請示的派到翰林院上院,符合常規的交由翰林院下院找各個分管大臣簽字畫押,等到事情處理好了之後再歸檔保存。其實這並不是一個清閑的工作,但是因為文書院只是負責管理傳遞文書,沒有權利參與決策,于是聞人成倓也就得了「閑人」的名號。
宗族圍獵,太子留在甫京監國,但是相關的文書和信箋還是會源源不斷的傳遞到圍場,讓咸樂帝隨時了解甫京的情況。所以聞人成倓就從平時最閑的人,變成了圍場里唯一一個還需要處理公務的「忙人」。偏偏這幾日,各處往來是文書似乎特別的多,而文書院這次來的人又不多,只有常侍李長見和兩個文員,于是聞人成倓就跟著他們一起工作,將吃飯和睡覺的時間都用來瀏覽公文。還有流光最近也很活躍,雖然聞人成倓沒有和我說,但是他案頭放著的印著暗紋的信箋分明就是我在玄甲軍見慣了的流光傳遞消息的東西。
連日操勞,這樣形容他真的不算過分。
例如今晚,他從下午回來就一直都坐在書桌前,連晚飯也只是隨意的吃了一碗粥,從始至終都一直低著頭看公文。相比之下,我就要清閑很多,懶散的靠在床頭上打瞌睡。
「叩叩叩」,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傳來了敲門聲。我猛然間清醒過來,疑惑的看向聞人成倓,他也正好抬頭,微微沉思一下就將案頭的幾張薄紙收到抽屜里,而我則瞬間恢復了清明,將手邊的一本書隨意的翻開然後走到了門口。
「怎麼了?」我挑開簾子,輕聲問道。
「回稟王妃,李大人求見。」福頭是個忠心的僕人,自從聞人成倓住到了我的營帳里他就整夜的守在外面,生怕我做出什麼。要說福頭其實比雲香好很多的,對我很尊敬,其實他肯定也忌憚我,但是面對我的時候都很正常,絕對不會像雲香那樣出口不遜。不過我對他的厭惡並不比雲香少,原因只有一個,他執著的稱呼我「王妃」,讓我很不舒服。
「恩,」我即便心中再不舒服,也還是忍著應了福頭,「這麼晚了一定是要緊事,請李大人進來吧。」
「下官見過寧王妃,殿下金安。」一個略帶低沉的聲音傳來,我這才看清楚福頭身後站著的人。此人年約三十五六的樣子,看上去比較溫文,但是面部的線條很凌厲,眼楮雖然微微朝下,但是依然有一種不服輸的氣勢。
「李大人不必多禮,」除了福頭在北朔沒有人叫我「王妃」,所以他的這一稱呼讓我有些尷尬,但還是將門打開做了個請的手勢,「大人請。」
文書院常侍李長見身著官服,深藍色的長衫整理的一絲不苟,在圍獵這種雖然盛大卻很隨意的場合中極少見。李長見給聞人成倓送來一本薄薄的小冊子,而聞人成倓在翻了幾頁之後臉色就有些凝重。
「這是全部的?」他看的很仔細,反反復復翻了好幾遍,才問道。
「是,太子的這些調動都是符合規矩的,但是涉及的人數和規模都太大,而且……」李長見抬起頭看了我一眼,我有點不自在,想要回避一下,但是聞人成倓好像並沒有發現,低著頭研究那冊子,催促道,「我讓你去整理這些調度的共同點,有結果了嗎?」。
我像李長見略略點頭,轉身回到了里間,但是依然能听見他們的對話。只听李長見低聲說道,「下官對比的調任官員的身世和調任原因,發現這些人大都出身寒族或者是家中庶出,當年出仕之初多多少少都受過睿王殿下的提拔,即便不是如此,也和睿王殿下私交甚密。」
「這些你上報了嗎?」。聞人成倓依舊溫和如水。
「回稟殿下,太子監國期間,有些文書是不用送到圍場的,所以陛下並不知道甫京調動如此巨大。」
「如實上報。」聞人成倓停了一會,又補充道,「你去準備一下,一刻鐘之後在大帳前等我,我和你一起面聖。」
李長見平靜的接受了聞人成倓的安排,然後傳來了關門聲。我正猶豫著現在出去是不是會被聞人成倓懷疑,而他卻走進了里間。
「你應該都听到了,太子在甫京進行了大批的調動,多數是老六的人,都是平級調動,但是職權被削弱了不少。」聞人成倓走近我,遞給我一張紙,「好好看看這個。」
我不明所以的接過去,卻發現那不過是一首極普通的童謠。
「我要去向宣政殿匯報,不過應該很快,你等我回來再睡。」聞人成倓不理會我詫異的眼神,就像交代最平常的事情,「在我回來之前,誰也不要見。」
我听話的點頭。
我現在有點怕他。那日我無意中听到了靜妃和咸樂帝的爭吵,雖然沒有听明白多少,但是很明顯,咸樂帝和靜妃都很厭惡聞人成倓的存在。
「宣政殿覺得我是靜妃用來維持自己地位的,靜妃認為宣政殿在利用我將她栓在宮里,」等靜妃和咸樂帝一前一後的走了,聞人成倓看著他們的背影,輕輕的說,「而最可笑的是,他們都認為我能活到今天是對方的功勞。」
當時他沒有異樣,但是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讓我覺得心里沒有來由的發冷。我不知道我撞破了多大的禁忌,一直不敢再提起那件事,對著他的時候也更加小心了。
聞人成倓對于咸樂帝的猜測大都比較正確,但是今天晚上卻不是,咸樂帝好像對甫京中太子的動作很感興趣,聞人成倓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我本來是坐在桌前的,但是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明兒,醒醒。」聞人成倓用微涼的手拍了拍我的臉,將我從睡夢中喚醒。
「四哥……」我揉揉眼楮,有些朦朧的看著他,奇怪,他怎麼穿著黑色的衣服?我明明記得他出去的時候是乳黃色的外袍……
「發什麼呆?困了可以先到床上去等一會。」聞人成倓笑著拍了拍我的頭。
「哦……」我定了定神,抬頭笑,「你能不能告訴我那首歌謠是誰寫的?」
「怎麼?」他挑眉。「有問題?」
「不是什麼難事,」我將桌子上的兩張紙遞給他,「你看這樣行不行?」
他接過去,仔細的看了好久,沉默的搖頭,「太像了,難以服人。」
「太像了還不好」我不禁驚詫,「模仿字跡難道不是越像越好?」
「通常來說是這樣的,但是也有例外,」他將我模仿的那一張放在桌子上,眼神幽深,「倘若要模仿的人很謹慎,又很有謀算,那麼太過相像的字跡反而會變成破綻。所以,出現在大家面前的字跡不應該讓人一眼看出來,但是細細推敲之後,卻任是誰都不能不懷疑到他。」
「這首童謠是睿王的字跡吧,」我冷笑一聲,「文書院的公文上睿王的字跡多了去了,你至于為了這張紙挨一劍?」
「這是我在老六的營帳里拿的,」聞人成倓向我走近,很隨意的斜倚在桌子邊上,「文書院的公文都是有時限的,到期必須歸還存檔,怎能讓你拿來隨意模仿?況且這是李長見主管的部分,他可是出了名的細心仔細,眼楮里容不得半點沙子。」
我故作諂媚的笑笑,提筆蘸墨,「字可以通過筆鋒和字形來相互區分,若是有意隱瞞筆鋒大多會改變,可是多年的習慣成自然,落筆時即便再小心還是會按照習慣來,字的大小就算改變,其間架結構倒是不會有多大的不同。」我略頓了一下,在紙上寫了幾個字,「但是這樣……並不好辨認。」
「到時候都是高手來鑒別,肯定能看出問題,」聞人成倓湊近,輕輕的笑著,「若是要如此,你需要多長時間?」
「我得先練……」我想了想,「大概三天吧,至少。」
他低頭思考了一會,說,「那就三天。」
我將筆收好,為了讓自己更鄭重,索性站起來面對著他,「既然你信任我來做這件事,那是不是也應該告訴我你要干什麼?」
他咧開嘴角無聲的笑了,極盡的溫和但是卻沒有回答我,只是笑。
「你為什麼去睿王的營帳我從來沒有追問,靜妃和咸樂帝的爭執你為什麼會知道我也沒有追問,即便是今天你出去見誰,流光有什麼異常我也不會問,但是,」我直視他的眼楮,「這件事既然我參與進來了,你至少應該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明兒多慮了,」他斜靠在桌子旁的姿勢讓他矮了不少,正好和我齊平,看上去听親和的,「為兄從未想要隱瞞,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此事關聯重大,我也做了多種準備,相機而動,如果明兒知道了其中利害反而可能受到牽連。」
「既然四哥如此為我著想,那我也就不好多說,」我心里不爽,冷冷一笑,「那您至少告訴我您要針對誰吧?不然萬一我做了什麼不該做的,誤了四哥的大事就不好了」
「太子和睿王的爭斗曠日持久,太子此番動作卻太突兀,只能說明他已經被睿王逼入某種絕境,」他低下頭,但是聲音很平靜,「我不能讓他們任何一方得利,只有他們相互爭斗互不相讓,我才能夾縫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