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北朔咸樂二十五年正月十五，常駐邊境的玄甲軍將領跟隨軍師歐陽景瀾入甫京面聖。
關于這件事，歐陽景瀾沒有給我解釋，只是將咸樂帝頒布的召集他們入京的旨意謄寫了一份送給我。而聞人成倓也只是在將謄寫本轉交給我的時候，微笑著提醒我說，「聖旨確實是這麼寫的，至于宣政殿的意圖，現在至少有三種不同的猜測。」
咸樂帝似乎是體諒玄甲軍諸將士常年鎮守邊關，特意下旨讓他們可以回京過節。但是細細看來，還是有值得推敲的地方，就是人選。本來玄甲軍是長期駐守邊關的，但是也是有一些緊急軍情需要上報，更何況玄甲軍勢力過大，若是長期隔離于北朔朝堂之外朝中眾人也不放心，所以大將成偲每隔一兩月就會進京一趟，主帥成倓則是基本上每個月都是半個月在甫京半個月在玄甲軍，而軍師歐陽景瀾和薛氏三兄弟等人一直都沒有見過咸樂帝的面。而且更為不同尋常的是，即便歐陽景瀾是奉了聖旨名正言順的進京的，卻依然每每易裝改服深夜才到寧王府，很是隱秘。
我其實一直很想和歐陽景瀾好好聊聊，但是一直沒有機會。事實上，我只見過他一次，就是在正月十五的國宴上。
北朔的元宵節挺熱鬧的，無論王孫貴族還是平民百姓，都會走上街道觀賞花燈，放煙花，猜燈謎。閔湘湘早就打好了主意要好好出去玩樂一番，連路線都規劃好了。可是歐陽景瀾和薛氏三兄弟的到來讓她的計劃徹底泡了湯，因為，咸樂帝為了犒勞玄甲軍將士，在明德宮大擺筵席，所有皇親國戚悉數受邀，我和閔湘湘自然是躲不過的。
「湘湘……」當我掀開馬車的簾子，看到閔湘湘周圍擺放的滿滿的好幾個大盤子的時候，不禁有些遲疑，「你……這是……」
「別看了，快上來吧。」閔湘湘並不介意，一把把我拉上馬車，指著面前的一大堆糕點和小吃說，「宮里的宴會最無聊了，還吃不飽肚子，偏偏今日一大早就要讓咱們進宮，午飯肯定是湊合了。我們當然要多準備一些東西，才有力氣和那些人扯皮嘛」說完，隨手拿起一塊杏仁酥填到嘴里，又遞了一塊給我。
「湘湘，」我掂了掂手里的糕點，小小的抿了一口，「你們往年也是這樣嗎？」。
「當然不是了」馬車慢慢悠悠的開始走，閔湘湘一邊吃著一邊說，「往年十五都是可以出去玩的。不過宮里的國宴倒是都是很鄭重的，受邀的人都要在午時之前入宮準備，倒是也沒有不合適的地方。」
「那……咱們一會……」宴會晚上才開始，總的給我們一個歇腳的地方吧？
「理論上是應該去靜妃娘娘的清靈殿，但是……」論及此處，閔湘湘也是有些遲疑，「靜妃娘娘喜靜，從來都不參加這種場合，而且那清靈殿也算作半個禁地，可是下了聖旨閑人勿入的……」
「那……是不是應該先去給皇後娘娘請安？」我試著問道。
「應該不行……」她搖了搖頭，「晚宴之前陛下和皇後娘娘是不會見客的，一般入宮的皇親都是找和自己親厚的人敘舊，順便歇歇腳的，可是你……」閔湘湘是一早就接到了皇後的懿旨讓她進宮幫忙協理事務的，自然就是去瑞澤宮了，但是我一個外人，可是誰都不認識啊
「呵呵，不打緊的，」我憨厚的一笑，「我隨便找個地方坐一會就行了。」
「哦，對了，」閔湘湘突然想起了什麼，轉過頭來，「四……」閔湘湘說的好像有些著急，突然咬到了舌頭，片刻之後，咳了幾聲才繼續說，「四哥之前住的地方還空著，你可以去那里呆一會，午飯我派人給你送過去，那地方叫……」她想了好久，才猶猶豫豫的說，「月……月……月華，對，就是月華殿」
月華殿，听起來挺不錯的嘛當時我心里真的是這麼想的，但是當我進去之後，才知道，原來我曾經住過的冷宮英瓊殿是多麼的好。三間矮房，十來棵枯萎的樹木一看就是很長時間沒有人照顧了，即便是冬日也能看出有幾棵已經死了，而且冷的要命。
我讓惠英帶著幾個下人稍稍整理出一間看上去還算干淨的房子，翻找出火盆生了點火。屋子里稍微暖了一些，但是穿著繁復的禮服的我依然感覺凍得不行。
「公主，這也太冷了。」惠英把下人打發出去，挨著我坐下。
「沒事的，咱們也呆不了很久。」我笑笑，隨手翻看著屋子里的東西。
這應該是聞人成倓的房間，除了一張小木床還有一張不小的書桌，一個很大的書架，但是都蒙著一層油紙。我將苫布掀開，一本一本的翻看書架上的書，大都是論語之類的東西，我翻了幾下本想放下的，但是突然發現這書架上的書原是兩層，我叫來惠英，從後面的一層里取出幾本，盡然寫的不是漢字
我不禁有些訝異，用手帕細致的拂去了上面的塵土，發現這書的扉頁居然是一張金箔我更是吃驚了，連忙轉過身，翻了翻桌子上的東西，竟然又在筆筒的最底端找到了一枚小小的石印，上面刻的也不是漢字。
惠英和我看了半響，找不出任何頭緒，而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一陣嘈雜聲。惠英手腳利落的將我們翻看過的東西都恢復了原樣，而我，則狠了狠心，將那冊書和石印一起揣進了懷里。我們剛剛收拾好門就開了，一個高大的影子逆著光晃花了我的眼楮。
「湘湘讓你來這里的？」他站在門口不動，似乎有一點不太高興，「這地方在宮里也是半個禁地，你就這麼隨隨便便的也沒有個顧及？」
我緊了緊眉頭，反而笑嘻嘻的向他走過去，「寶媛郡主在瑞澤宮，靜妃娘娘的清靈殿我不敢進，你又在宣政殿，不然……」我故作猶豫，「我直接去御花園坐到晚宴的時候怎麼樣？」
他深深的看了看我，臉上習慣性的微笑愈發溫和了，「也行啊，不然我一會兒就直接把你帶過去，到晚宴的時候再去接你如何？」
我正要點頭說話，卻瞥見他身後還有一個小小的白色影子，低著頭很安靜的站著。
「呵呵，」我抿起嘴笑了，「殿下這是來責怪我不夠盡責麼？」我走出屋子，帶了些冷意問亙語身後的女乃娘，「怎麼把小世子帶到這麼冷僻的地方來？我都是怎麼吩咐你的？」
女乃娘連忙跪了下來，一臉的惶恐，「奴婢……奴婢是听從主子的吩咐將小世子帶到瑞澤宮的……但是……」
「但是殿下中途見到了你們，就把你們帶到這里來了，是麼？」我淡淡的把玩著手上的戒指，漫不經心的揮揮手，「下去吧，到馬車里候著。」
女乃娘偷偷的瞅了瞅成倓，見他不動就趕忙謝了恩轉身退了下去。我走到亙語面前俯子，拍了拍他的頭，「冷麼？」
亙語很乖，只是抬頭看了看我，恭敬的回答，「語兒不冷。」我笑了笑，拉著他的手站了起來，「走吧。」
「去哪兒？」成倓一直站在門口不動，這才出聲詢問道。
「不知道啊，」我轉頭很天真的說，「這地方您熟啊，當然你听您的吩咐了」
他看著我，眼含深意，輕輕嘆了一口氣，好似有些無可奈何的樣子，慢騰騰的走到我身邊極其自然的拉起我的手，「走吧。」
成倓身邊只跟著福頭，連外裳和披風都沒有戴，看著挺可憐的。歐陽景瀾進京，成倓作為玄甲軍的人自然也是要跟著一起的，所以昨天晚上就被宣入了宣政殿。而看他這身單薄的衣衫，估計是一听到閔湘湘進了瑞澤宮，而我又跑到了這里所以匆忙趕來的，連衣服都沒有來得及穿好。
北朔的皇宮不似平都那樣精秀，在我看來很多地方都是大同小異的，轉了幾個彎之後我就基本上認不出來路了，任由成倓領著穿越大大小小的宮道，走了大約一刻鐘的時間才走到一個不大的院落，居然和那破敗蕭索的月華殿是一樣的格局。
但是這間院落要整潔很多，院子里干干淨淨的，就連太陽也顯得很溫暖，讓我覺得好像是走進了航山深處的一家普通農戶，平凡，但是很溫馨。
院子里擺著一個不小的茶幾，一個小小的暖路上面正燒著熱水，濃濃的白色霧氣蒸騰起來，茶幾後面躺椅上的人也因此模糊一片，只能隱約的看到一個青灰色的影子。
「二伯」平日里很是乖巧的亙語突然甩開了我的手，飛快的奔了出去，竟然有幾分淘氣頑童的樣子。那躺椅上的人似乎這才听到了有人來，緩緩的動了動，將身子稍稍擺正了，可還是沒有坐起來。
「二伯」亙語歡快的跑過去抱住了他的腿，「二伯二伯，語兒好想你啊」
「哦，語兒」那人慢慢的拉起亙語，周圍的霧氣逐漸散去，一張和成倓有五分肖似的臉漏了出來，滿滿的都是慈愛的光芒，「我也想你啊」
我側過臉看了看成倓，他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只是淡淡的笑著，看著亙語和那人高興的寒暄。良久，那人好像突然醒悟過來什麼似的，猛然間抬起頭來，「四弟啊」他一臉的懊惱，「你看看，我光顧著這小東西了，生生把你們這兩個大活人給忘了真是失禮」
「不礙事。」成倓拉著我走過去，半蹲在那人面前，和他的視線齊平「我也就是帶著亙語來看看二哥，沒有什麼事。」
「呵呵……」那人溫厚的笑了笑，讓我不由的想起了元機。曾幾何時，元機也是這樣的……
「這位是……」也許是我的愣神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人將頭轉向了我。
「律明，」我一個激靈，剛想回答，卻被成倓搶了先機，「她叫律明。」然後，成倓又轉向我，微微一笑，「這是我二哥，冀東侯，成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