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正月二十二午時,玄甲軍眾將士在軍師歐陽景瀾的帶領下由甫京北門出城北上,趕赴邊關。
我沒有去送白霞,我知道,聞人成倓會對她施以最為嚴密的監控,不容有失。
白霞從小就是一副男孩子脾氣,個性爽朗率真,干起事情來也是干脆利索的很,比我還不顧及底線,什麼手段都用得出來。其實我對于白霞是很沒有底的,她太過率性而為,和海柔惠英等女孩子並不親厚,和英氏兄弟他們也不算太熟,平常都是獨來獨往的。誠哥哥就曾對她頗有微詞,認為此人心思難測,不堪重任,後來白一鳴的反心日盛,誠哥哥就更是忌憚著她了。我到了北朔,靈教的事情自然有所疏忽,白一鳴趁機作亂早已在我的預料之內,也已經讓莊誠和龐唯林等人做出了安排。至于白霞,我不覺得她會參與白一鳴的叛亂,所以力排眾議將她調派到漠北避開事端。
「我父親要對付你是麼。」這是白霞和我說的第一句話。當時,我剛剛送走了聞人成倓那尊瘟神,才有機會和她單獨談談,但是她一開頭就出乎我的意料,「他籌謀這件事好多年了,我一直知道,不過從未插手,也從未阻止。」她泰然自若,非常的坦誠,「玄甲軍太過嚴密,我給聞人成偲下毒就是為了讓他們帶我來甫京見你一面。我父親其實很蠢,此役他毫無勝算,若是能落個全尸已是萬幸。」
「白姐姐,靈教教規,叛教之人,要血祭靈鷲。」我坐到她面前,面帶微笑的說,「姐姐看似不是來求情的,如此坦誠也不是來求罪的。」
「謹德,你我自小相識,你的能耐我最了解,你當真猜不出我的心思?」她抬眼,目光里閃著清冷的光華。
「你給汝王下的是四九香?」我微微的笑,「白姐姐,我從來都知道你不屑于爭名奪利這類凡塵俗事,但白伯伯是你親父,你當真要置身事外?」
四九香,下毒需要四個時辰的燻香,但是解毒卻需要連服湯藥九九八十一天,白霞若是要給成偲解毒,就要留在玄甲軍將近百日,而且必然會受到玄甲軍的嚴密監控。等她解毒完了,白一鳴的事情也就清理的差不多了,和她一點干系都沾不上。
「自古忠孝不能兩全,我無法取舍,只能……作壁上觀吧。」白霞輕嘆一聲,「你是重情義之人,必然不能知曉我的想法,所以我冒死前來,就是要和你說明此事。白一鳴雖是我親父,但叛亂一事與我沒有半點關聯,對他的處置也不必在乎我的感受,一切按照規矩來就行了。」
白霞的想法可以說是正中我的心意,所以我爽快的讓她在甫京游玩數日,並且由我親自送上了歐陽景瀾的車隊。當然,我和聞人成倓達成協議,白霞解毒,玄甲軍則切斷她與外界的任何聯系。
至于聞人成倓,他對這件事的反應倒是比較平淡,也沒有因為成偲的中毒對我少有微詞,這反倒讓我底虛起來。所以,當他讓我扮成太監的樣子陪他去清歌坊的時候,我異常乖巧的照辦了。
清歌坊現在非常火爆,商姬忙的只是和我們打了一個照面,隨手指了一個小廝把我們領到二樓一個不小的雅間里。雅間在回廊拐角處,算是鬧中取靜,屋子正中擺著三把琴,分外顯眼。
「今日勞煩明兒前來,是想讓你幫為兄一個小忙。」聞人成倓在我身後將門掩上,「拘法遍尋北朔,找到這三把琴,無奈我對此並不精通。」他指著琴,解釋道,「依你之見,若贈與他人,何者為妙?」
我依次看過,每一架都撥弄了幾個音,最後抬起頭,微微一笑,「這三把皆是名品,音質不俗,贈與佳人,自是妙甚。只是不知四哥對佳人是何種心思?若是不知,怕是律明不好決斷。」
「你啊你你什麼時候能稍微掩飾一下呢?」他笑著搖了搖頭,頗是無奈的神色,「不錯,這琴確實要贈與雪姬,至于目的,現在不好明說。」
「那就沒辦法了。」我兩手一攤,「這三架琴,品質相去不遠,但是表達的意思卻是大相徑庭。左邊的是仿名琴‘綠綺’所制,音色清越,可做答謝;中間的是百年梧桐木,若述相思,當為首選。」
「還有一個呢?」
「不合適。」我走到最右面的琴前,「這是紅木所制,風格較為簡樸,音質也更為凌厲,少纏綿綺麗,不適合煙花之地。」
「如果你選呢,哪個最好?」他轉頭看向我,目光很澄澈,少了算計。
「都一樣,」我沖他善意的微笑,「這三個奏出的都是細膩婉轉的調子,清麗有余而威勢不足,無論是布陣還是傷人,都不是上選。」
「你平常就不彈其他的曲子麼,」他皺了皺眉頭,「我並無試探之意,不必劍拔弩張。」
「不彈。」我回答的很干脆,「所謂玩物喪志,那些靡靡之音听久了,胸中霸氣便會日益衰弱,長此以往,即便靈教老祖魔音再世,怕是也難有當年對陣百萬雄師之氣勢的十分之一。」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有些晃神的看著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我有些尷尬,尋思是不是剛剛說的太露骨了,畢竟我現在人在北朔,鋒芒太露不是好事。可是如果我胡言一氣,又難保他不會因此心生嫌隙,而我,現在最重要的就是獲得他的信任啊
「何必呢。」他向前一步,輕輕的說,「偶爾放松一下,也不是什麼壞事。」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離我很近,語氣稱得上是溫柔的,但是我卻沒來由的心里不安。
「四哥」我猛地向後一退,「您這麼勞師動眾的讓我到這來,就是為了挑一件禮物?」
聞人成倓出乎意料的沒有再靠近我,而是站在原地,眼神有點發愣,好像帶著一絲迷蒙,不過瞬間就恢復了常態,笑著回答,「自然另有所圖。」
「不妨直言。」我不動聲色的退後,拉開和他的距離。
「明兒琴藝非凡,何時可彈奏一曲?」
此言一出,我竟然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他讓我彈琴?是想要從中找出克制之道?還是……
「四哥說笑了。」我有些不自然,「此等技藝,若是傳了出去,可是要惹禍的。」
他沒有說話,而是伸出手將我拉到他身邊,低下頭看著我的眼楮,只是很單純的看著,沒有任何情緒。片刻,他突然側過頭,笑出了聲,「我真的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請你在雪姬面前彈奏一曲《飛天》。」他笑的很開心,「你口口聲聲說坦誠相待,怎麼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卻要要求我呢?」
「只是彈琴?」我心下不悅,語氣也變冷。
「當然,只是彈琴。」他點點他,「雪姬自負琴技天下無雙,為人又孤高冷傲,要收服這類人,使其心服方為上策。」
什麼情況怎麼雪姬還不是他的人?我有些混亂。
「明兒不必惱怒,我此舉並無它意。」他微笑著解釋,「為表誠意,這報酬我已然帶到。」說罷,他猛地推開了門。門口不知什麼時候站了一個小廝,但是……
「你……」我被驚得說不出話,快步上前將那小廝拉到屋子里,飛快的關上門,這才能夠轉過頭對著聞人成倓低聲怒喝,「你什麼意思」
「德兒,」那小廝卻很鎮定,摘下帽子坐下,順手將我拉到身邊,「我是自己過來找你的,你不用擔心。」
「可是……」我真的有點混亂,「誠哥哥,你……」
「二位好好聊,在下就不打擾了。」聞人成倓略略一禮,含笑的對著莊誠,「此地萬無一失,莊大人大可放心。」
「謝過殿下。」莊誠也是微微一笑,可是怎麼看都有些勉強。
聞人成倓看都沒有看我,只是和莊誠點了點頭就出去了,還很細心的將門合的嚴嚴實實的。
「誠哥哥,靈教大劫在即,你卻孤軍深入,何其危險」我緊緊地挨著莊誠坐下,「聞人成倓不可信任,你……莫不是平都出了什麼變故?」
「德兒,」莊誠卻是一點都不慌亂,反問起了我,「你在甫京這大半年,過的可好?」
「這里絕對不是萬無一失的,你就別問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了」我很著急,可是看到他關心的眼神,又覺得不太合適,緩和了語氣道,「好,當然好,你們不用擔心。」
「怎麼也不曾寫信?陛下很是掛念,皇後娘娘也很擔憂的。」莊誠牽著我的手,溫柔的,充滿了寵溺。
「這里到處都是眼線,我到現在都不知道咸樂帝對我是什麼打算,怎麼敢?況且……」我疑惑了,「靈教應該會把我的近況報給你們的啊」
「是,有報,但是我不知道,你過的好不好。」莊誠說的很慢,讓我更是心急。
「好啊,有吃有喝,還能和你們聯系,怎麼會不好呢」我搶斷了他的話,「到底出了什麼事,要你親自跑一趟?」
「沒有,白伯伯的動作都在我是意料之內,平都也很安穩。」莊誠溫柔的拍了拍我的頭發,安慰道,「我來找你另有要事,此事關聯重大,不便假以他人。」
「是……父皇的密詔?」我壓低了聲音猜測道。
「是,里面也有給我的一份,但是我現在做不到。」莊誠很認真的看著我,「你看過所有的內容嗎?」。
「沒有,只有我的那一部分,上面只是讓我想辦法嫁給睿王成倬。」我搖頭,「有什麼問題?」
「既然是先皇遺詔,為何不照辦?」莊誠聞言眉頭微皺,「聞人成倓究竟有和不凡之處,讓你不惜違背聖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