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一開始只是隱隱有氣,影美人這一句話算是把我的火兒徹底勾起,「是是是,我是對他有情。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所以我對他有情。這下你滿意了沒有?」
影美人故作鎮定,笑容不斂,「我早就知道……不過是知道而已,又何談滿意不滿意。」
受不了這小樣兒的用自嘲的口吻說找抽的言語,「你早就知道?你知道什麼?我都不知道你又知道什麼?說來我听听,說呀!」
影美人別開眼楮,繼續冷笑,「你自己呼天搶地高叫‘有情’,又讓我說什麼?」
負氣把兩只腳從他那兒往回抽,「不說就不說,你現在說我還不想听呢。」
小樣兒的沒料到我會突然動作,愣了一秒就被丟了懷里所抱,反應過來立馬伸爪兒來撈,手力難得粗暴,竟在混亂中亂捏到我腿上傷處。
疼!
高叫著表示抗議,惹得他慌忙中像被開水燙了一樣縮回手,「對不住……我忘了你腿上還有傷。」
看他臉色稍白,我也漸漸冷靜。兩個人相顧無言地尷尬了半天,還得姐試探著做暖場救援。
再度把腿伸到他面前,嗔道,「你絕對是西門垏那廝派來折磨我的。不如現在一鼓作氣弄死我算了,省得天長日久的大家麻煩。」
影美人自知理虧,小心翼翼地查看包扎處是否滲血,「彼時……是我失言……」這廝說完相當沒有誠意的示弱宣言之後,又抓我的兩只腳往懷里扯。
不輕不重地蹬他一腳,受疼受罪卻是自己。小蹄子把我扯動傷口之後韻味無窮的五官扭曲全都看在眼里,露齒笑著松了手,拉過被子蓋好我的腿,隨即雙手抓肩膀把我的上半身往床上推。
不明所以地掙扎,「你又要干嘛?」
施力者嗤笑出聲,「扶你躺下啊,莫非你還想坐著睡覺不成?」
尷尬噤聲。誰知下一秒這小樣兒的就奔去吹了燈,賴死賴活地也爬上了床。
腦袋落到他胳膊上時姐再度頗有氣節地推就,這混蛋球兒卻特意湊到我耳邊吹著氣答話,「我也得睡覺啊。難道你又讓我睡地板?從前蒙您老恩典也不是沒睡過。想我回味體驗,只管發話。」
話雖如此,小樣兒的兩只狼爪兒卻越收越緊,還成身舒爽地長呼長嘆,「啊~~好久沒同榻而眠了,今晚貌似能做個好夢。」
拒絕的話就在嘴邊,卻又被我沒出息地生吞活咽,余下虛張聲勢的硬撐場面,「少來這套,我們剛才的架還沒吵完呢。」
影美人打著哈欠展示他刻意「捏造」幾分困意,「細細想來,我們倆每次吵架都是為了別人……」
知道就好。
這個「別人」榜單上的第一名就是你老婆。
話已至此,我覺得自己有義務跟他打好提前量,「你還記不記得我說過,若是這一場兵斗悲劇收場,結局堪憂,我會讓罪魁禍首也跟著填坑陪葬?」
影美人身子一震,一把推開我坐起來,提聲問道,「臻茗這話是什麼意思?」
如此直白激烈的反應真叫人心寒。
來不及哀嘆,立時換上一副正色,「還能是什麼意思,難道你忘了上次我們因為什麼事才起爭執?」
小蹄子語氣篤定,「我以為你那時是一時情急說了氣話。」
禁不住冷笑,「我清楚的記得當初自己說的是‘你有你的憑,我依我的理。’而現如今,似乎就是‘有朝一日’的一日。」
影美人話音都多了一絲顫,卻還睜眼說瞎話地強調「我不懂」。
這種時候還跟我裝糊涂?
又或者無論什麼時候,只要是牽扯到他老婆,這人就變成了真糊涂?
輕哼一聲作嘲笑,「有人死了,有人要賠命,這麼簡單的道理,你又有什麼不懂的?」
他似乎是在思索,沉默半晌方才輕聲問道,「有人死了,有人要賠命,找人賠命這事,就非要由你去做不可?」
試圖揣摩他此時的心情,可惜「試圖」了半天也是徒勞,「依你看來,我做不得嗎?」。
小蹄子突然就顯得有些急切,話中頭幾個字竟踩了我上一句的尾音,「孫文台有親子,有故屬……」
沒等他說完我就截話道,「你是說我名不正,言不順,做不著是嗎?說的沒錯,我自然是沒這個資格做索命的,我想做的,能做的,不過是賠命而已。」
影美人的語氣越發慌亂,卻還硬撐著要佔一個理,「殺孫堅的是劉表,就算賠命,也該是劉景升去賠。這事自然會由孫文台的子佷料理,與外人無尤。」
好個與外人無尤。
一個「外人」旁敲側擊地刺激了我,一個「無尤」語意雙關地撇清了他老婆。
不得不發出的詭異笑聲似乎是對眼前人偏引話題實力的贊嘆,「你說要賠命的是劉表哥?」
影美人似乎被我毛骨悚然的笑驚了魂,久久沉默不語。
我不知道自己的語氣語調落在他的耳朵里是個什麼效果,然而在本尊听來,卻僅僅是蒼涼落寞而已,「你也說過,兩家相爭,旁人無涉。就算今天死的是劉景升,我也沒那個立場殺了孫堅一報還一報。」
影美人听了這句,似乎有覺悟這個話題不會在短時間內結束,便慢慢爬下地去點燈。
牆上升起了一道長長的影子,屋子里響起了刻意拖長的聲音,「既然如此……?」
只四個字,卻余韻無窮,其余缺失的部分明顯就是留給我去填的,「他的死,直接原因是我,根本原因是袁紹,當然也少不了如花姐‘鞠躬盡瘁’的窮攪和。」
小樣兒的背對著我一字一句咬的清楚,「你硬要把責任推到似玉頭上,我又有什麼可說。」
听這口氣分明就是指責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心中微怒,怒的是這人翻臉比翻書還快,前一秒還溫良有愛,後一秒就利言利語。
「凡事有因才有果,沒有什麼是憑空生出追不到溯源的。你說我硬推責任這件事本身就是在給我猛扣帽子,你我二人,到底誰才是硬推責任的那一個?」
小樣兒的依然不肯轉過身來面對我,「似玉……是有苦衷的。」
好一句「有苦衷」。
料也覺,人間無味。這天底下有誰沒有苦衷,只因為自己有苦衷就做出損人不利己的事,貌似在東天與西天的神仙那兒都說不過去。
整理思路,侃侃而談,「我明白,傳國玉璽是你皇室之物,唐似玉惱怒孫堅將其據為己有,一氣之下妄圖借刀殺人來報仇消恨實屬無可厚非。可是我還是要受累問一句,這傳國玉璽自始至終就是漢家的,還是中途被你劉姓取得?」
牆上的影子略略晃動,影子的主人似乎知道我接下來要說什麼,不應是也不答否,反而分心去撥燈芯的火。
繼續得不到互動的獨白,「據我所知,這勞什子頗有來歷,要說其中的典故恐怕有一大車。傳國玉璽最初源于鳳棲石,楚文王破石得玉,傳于秦雕琢成玉璽,再流于漢,我說的與事實可有出入?」
依舊得不到答話,姐心甚煩,口氣也稍有凌亂,「有沒有出入都沒關系,重點是說到底,這天下也並非開天闢地之時就被漢家抓在手里,而是靠高祖劉邦在秦末亂世中一番拼搶得來。皇權都是如此,何況一枚小小的玉璽,丟失即丟失,天下都留不住了,還執著于這麼一件死物又有什麼意義?」
話一出口我立時就後悔了,暗罵自己竟只顧一時意氣,有意無意戳了影美人的痛處,道歉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遭小蹄子冷笑還擊,「你說的不錯。丟失即丟失,何必執著?劉氏子孫丟了玉璽,是我等本事不濟,愧對列祖列宗,與別人本就沒有什麼相干。房中失竊,盜賊無錯,錯的是屋主人。怪只怪自家門戶不嚴,讓人有機可乘。」
小樣兒的說的平平淡淡,卻弄得我一時無言以對。
影美人緩緩轉過身來,走近幾步問道,「我剛才說的一番話可還合臻茗的心意?」
你爺爺的!這叫我怎麼回答。沒想到小蹄子只不過耍一個小小的偷換概念,就把我逼到進退不能的境地。
劉天啊劉天,斗智的學習絕非一朝一夕,你要是再不努力,恐怕這一輩都到要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間。
影美人乘勝追擊,繼續慷慨陳詞,「照這個道理,孫文台貪圖玉璽死于非命,也是他本事不濟,怪不得人。」
得!不用說了,姑女乃女乃賣力挖了一個坑把自己給埋了。
小蹄子借勢又靠近幾步,臉要貼臉,鼻尖要踫鼻尖,卻能還兩眼清明地對我對視,「臻茗口口聲聲要追根溯源,那我也胡說一句。亂世相爭,勝敗自負,爾虞我詐,誅心傾軋。沒有誰欠了誰,也沒有誰要給誰賠命。」
天底下沒有道理,只有會說道理的人。會說道理的人會把別人的道理變成自己的道理,抓著你的手揮著扇你自己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