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同一個人會和,首先就要知道他的行蹤。就姑女乃女乃當前在手的資料顯示︰小白臉兒自從遭遇李郭之亂,自己個兒如喪家之犬一樣逃出武關,第一站跑去投奔袁術,未果。原因是袁術對他的人品有所質疑,以「做人反覆不定」為理由態度堅決地沒有錄用。
小樣兒的又顛顛兒地沖去投靠袁紹,袁紹倒不挑食,收他入門。呂布得了機會一展身手,高調在常山搞定張燕。之後自以為得志,便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地露出那一副傲慢姿態,將袁紹手下將士都得罪了一個遍,搞到最後惹得袁本初起了殺心才又灰溜溜地逃走去投奔張楊。
翻天覆地折騰這一場,小白臉兒總算在各位主公之間找到了短暫的安定。這麼一來,我護送情美人連帶瘟猴兒一家老小要奔赴的目的地,就是上黨太守張楊的轄區。
臨走前例行公事地同皇帝陛下正式辭行。因為早就同小崽子打好了提前量,所以小樣兒的對我的離開並沒有多激烈的表示。到了正式離別那天,小王八卻大張旗鼓地一路執我手將車隊送出宮門,還當著一干朝臣的面表演一場姑佷子依依惜別的大場景。
「小姑姑,早去早回,多多保重。」
好強大的聲效處理,好卓越的表情管理,一代明君的雛形,舍他其誰
眼看著小崽子故作委屈地紅透了眼圈,我所作的唯一猜想是這小王八在褲子里藏的到底是小鉗子還是小錐子。
李傕為首的幾位要臣也都上前敷衍著道了幾句別語。李猴兒為了讓我牢牢記住這份人情,特地加了一句,「若非郡主顏面,呂布一家老小早就沒得活命。」
有沖動一巴掌扇在他臉上喊一句,「呂布一家老小關我屁事兒,都記在我賬上算怎麼話兒說?」我要保的,不用依仗所謂的面子也保得住的,從頭到尾就只有情美人與阿瑪尼而已。
眼看歡送儀式到了尾聲,竟沒見影美人露面。無意中瞥見小崽子嘴角帶著若有深意的微笑,倒讓我沒來由的不寒而栗。原本還在擔心如果小蹄子也來個別出生面的十八相送,我該怎麼整理心情面對,如今相見不如不見,反倒讓人空虛莫名︰似乎解月兌,似乎遺憾,似是而非,似真似幻。
好不容易一切準備就緒,車帳隊伍浩浩蕩蕩地出發。想當初離開京城時,兩個人四條腿一路逃,現如今五堆人六堆車卻獨獨沒有了他。
隨隊同行的工作人員除了小麥,女乃娘以及臨時組建的雷火郡主自衛軍,還有李傕的狗腿謀士賈詡。
此君名為听候差遣,實則例行監視。李傕派人跟著我本無可厚非,然而我對他殺雞用牛刀的做法恨不能理解。況且賈君一路上都在盡量低調地裝透明人,除非必要的寒暄,與眾人都沒有什麼交流。我相當懷疑他的監控任務完成的程度。
相安無事了幾日,這人終于有所行動。行的卻不是暗戰,而是相當恭敬地過來同我「閑聊」。
雖說聊到的內容實在稱不上一個「閑」。
「郡主,我們出發這些天,你可發覺有什麼異樣?」
看著他一本正經的臉我就想笑,心里很想說「異樣」就是你,嘴上卻只能敷衍一句「並沒」。
一旁的情美人似乎有不同想法,在我暗自偷笑時輕輕加了一句,「小天,我也感到有什麼不對,好像有人在……跟著我們。」
賈詡似笑非笑地點點頭,盯著我的臉笑道,「連郡主都沒能發覺這人的行藏,可見他功力之深。下士听聞郡主身邊有一位‘千面無影’,若不出意外,暗下跟隨車隊而行的應該就是他吧。」
影美人……跟著我們?
這個假設讓我很是驚異,然而將我更是驚異的是小蹄子在什麼時候竟得了一個這麼「厲害」的封號。
無意識地快嘴一問,「千面無影?這是誰起的慫名兒?」
賈詡聞言臉色變得不是一般的難看,卻還強撐著笑道,「正是下士。」
心里罵你個二百五,嘴上連連道歉,「賈君不要放在心上,我就那麼一說。其實‘千面無影’這號還挺酷的哈。」
賈詡陪笑幾聲,調整情緒說了一句「見笑」。
「不見笑,不見笑。我只是不知道賈君為什麼要給無影搞這麼一個亂七八糟的名號?」
這廝笑容瞬間磨平難堪,只剩本性的三分奸猾,對我的問題並沒直接作答,卻顧左右而言他,「郡主稱賈君,下士承受不起,請直呼姓名便可。」
直呼姓名?
說的好听。
莫非要我一口一個「賈詡」,「賈詡」的叫?
你不嫌尷尬,我都嫌尷尬。
情美人在一旁滿臉堆笑,看著我的眼神似乎也有鼓勵的意味。
咳嗽兩聲,嘟囔道,「不知文和為什麼要給無影弄了這麼一個‘特立獨行’的名號?」
小樣兒的听到想听的,嘴角微翹,故作神秘地笑道,「郡主當真想知道?」
廢話
不想知道我問你干毛?
「邢公子自從入京便游走于各權臣府邸,包括郭侯。」
這一句話牽扯出太多關鍵詞,每一個都足夠讓我雙倍吃驚。
關鍵詞之一︰自入京。
如果賈詡說的是真的,難道說影美人在同我打賭時就已經有了對策,甚至行動?
關鍵詞之二︰各權臣。
前任天子遍訪朝臣,他用的到底是什麼身份,什麼立場,‘被他游走’的那些人又持什麼態度?
關鍵詞之三︰包括郭侯。
他為什麼連郭汜也要聯絡。既然要離間李傕郭汜,為什麼選郭汜而不選李傕?
太多的疑問一下子沖進腦袋,以至于瞬間停止了思考的能力,「就算他背著我搞上下串聯的勾當,文和所稱的‘千面’又從何而來?」
賈詡笑道,「僅憑一人之力就能在短短時日上下串聯,沒有‘千面’,如何使得?」
不錯……
不錯……
那個人的確有變換臉面的能力。最初知道他這項本事的時候,壓抑自己不去深挖,現如今被另一個人以這種不可規避的角度再次提出,我才不得不思考,影美人「千面」背後更深層次的意義。
一個人面對不同的任何變換不同的面具,為的……不過是投其所好,以獲所得。如果小蹄子果真厲害到這種地步,那麼我對于他來說究竟是什麼?其中一個要搞定征服的對象?他面對我時展露的又是什麼?只不過是眾多面具中的一張?
面前人似有心若無意的笑容激怒了我,記恨他為什麼要胡亂說話破壞本就脆弱到不行的平衡。這人……果真是個笑面虎,打著閑聊的旗號,三言兩句引人步步深入。從頭到尾,誘導談話的人是他,好奇發問的人是我。明明是他想說,卻變成了為我解惑。看似無善惡的信息,瞄準的卻是我的弱點。更可怕的是,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
恐懼導致攻擊,抑制不住對其進行名褒實貶的指責,「怪不得人都稱文和為‘毒士’,殺人不見血,用計攻心之決絕,恐怕這天下間無人能與你匹敵。」
賈詡听了我咬牙切齒的評價,呆愣幾秒,隨即釋然,「郡主過獎,下士實不敢當。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郡主身邊謀臣不多,且待日後,才知人心險惡。」
且待以後?
我連眼前人都已經斗不過,還談什麼「且待以後」。
直到賈詡告辭,我還維持著一臉苦相唉聲嘆氣。情美人善解人意地過來勸我,「小天,所謂的人言,從來就不客觀。他有他的目的,他有他的偏見,別把他說的話放在心上,只按自己所想所感行事,會輕松的多。」
帶著感激將情美人摟到懷里,兩個人靠在一起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嘲笑彼此的糗事,暢談阿瑪尼的未來,所有的不開心都放在一邊,只說簡單的可說。
不知不覺進入夢鄉,許久不曾侵襲的噩夢又再度光臨,這一次卻多了更多的內容。
四面八方的兵丁涌上來廝殺,小小的馬車支離破碎,前方趕車的車夫狼狽的滾到地上。
赤兔掙斷身上的套轡,于危難之際伏在我身邊馱起我躍蹄飛逃。
凌亂中似乎有人在大聲地呼喚我的名字,幾個摻雜在一起的聲音交相重疊,抑揚頓挫,在驚天動地的廝殺叫喊中顯得異常突兀。
其中那柔弱絕望的女聲,叫的是「小天」,而那個倒在一片凌亂中掙扎著想起身的人,就是情美人。
我想回去扶她,我想回去救她,然而載我顛簸的赤兔只顧向前。拼盡全力扭著身子想去看她,卻只看見懸在她頭頂的刀兵。急得想大聲叫她的名字,卻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臻茗,臻茗……」
焦急而堅定的呼喊,不為呼喊的呼喊,似乎只是想給處于崩潰邊緣的我一絲撐下去的勇氣。
是他,是他。
那個不會被喧囂所掩蓋,永遠會在第一時間扣緊我心房的聲音,是他的。
流著淚醒來,他的臉近在咫尺,他的聲音貼耳飄過。
他說,「臻茗,沒事,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