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慕華在收到盛子的信後,急忙往家里趕路。一路風塵僕僕,雖說是相臨的城,也快馬走了幾日才到。他推開院子里的門,直接就奔向睡房。
彼時,嚴小夏正在又一遍數著床頂的花紋而笑起來,小妮和小弟各自坐在一邊皺眉擔憂。就听見門被推開的聲音,嚴小夏扭過頭,看見滿頭滿臉都被沿路灰塵沾滿的英慕華,就突然坐了起來,英慕華也站住,從門口看著她,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對視,不發一言。
然後嚴小夏慢慢慢慢地,嗚咽一聲,流下眼淚。過了一會兒,她漸漸地從無聲哭泣,變成了嚎啕大哭,她從朦朧淚眼中看到小妮小弟走出去,又看到前面的那個男人向自己漸漸走近,才終于撲進他的懷里。
「相公!」嚴小夏抱住他的腰,頭抵在他的懷里用力地哭。
「小夏……」英慕華心疼的回擁住她,一時之間竟不知道還要說些什麼,所有的話都淹沒在嚴小夏撕心裂肺的痛哭中。
他不知道她到底受了什麼委屈,但可以從嚴小夏的哭聲中听出來,這定是難過至極的。他坐下來,抱著嚴小夏的手卻沒有松開,只是用溫柔的聲音安撫她,一遍一遍地叫著她的名字。
待她終于平復下來,英慕華才試探性地問道︰「小夏,出了什麼事?」
「我們……走吧!我們把養生齋盤掉,到別的地方去吧?」嚴小夏仰起頭看他,兩只眼楮半紅半腫地格外可憐,她咬著嘴唇︰「你不是也說想出去走走嗎?那我們就一齊去。帶著小妮小弟還有盛子。每一處風景我們都可以去看,若是哪一天,想歇下來了。那我們就再買了房子住下去。好不好?」
「可是,我們的錢……」英慕華遲疑。
嚴小夏嘆了一口氣道︰「錢,總是嫌不夠多的。就算現在有錢了,或者哪一天被偷了,也還是沒有了。有的夢想,一天不做,每天都在推月兌,等到我們有錢那一天,也許就已經八十歲,那個時候,還能走的動嗎?還能好好欣賞這大好河山嗎?我們不能總是這樣子等下去的。」
英慕華明顯被說動,他將嚴小夏臉上殘余的淚水抹掉,對她笑道︰「如果是為了這個事情哭,就太不值得了。只要是你願意,不管天涯海角,我都會帶你去的,而且,我隨時都可以收拾包袱陪你上路的。」
嚴小夏「嗤」一聲笑了出來,沒想到英慕華這個書呆子說起情話來還是蠻讓人感動的,雖然有些酸酸的……她靠在他的身上,趁他沒注意到狠狠地在他的肩膀上咬了一口。然後皺著一張臉抬起頭來看他苦兮兮地道︰「你的衣服,好髒,全是沙子!」
「哈哈!」英慕華笑得前俯後仰,半天才從嘴里硬憋出來一句話︰「活該!」
以此得到嚴小夏的毒打,這當然不在話下。嚴肅起來後的兩人,自然又是對未來的計劃多了一份肯定和希冀。英慕華表示自己堅決會服從領導安排,嚴小夏表示很滿意。
在重新振作精神後,她開始招呼小妮收拾東西準備走。但是卻遭遇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當初,從嚴家出來的時候,是因為本來就沒什麼可帶的才光帶著錢就走了。現下,他們住了年余,什麼東西都是新置不久的。要是扔了吧,可惜,賣了呢,二手的又不值錢。嚴小夏使勁兒制止住了自己想通通帶走的想法,很是痛苦的和小妮一起左右為難。
衣服本來就不少了,帶上去就得大半車,再加上一些零碎用品,光物件就要滿滿一車了。這樣的情況下,免不得就要再買一輛馬車,可是如今,江叔只是受雇的,不會和他們一起走。剩下五個人中,只有盛子是會趕車的。一個人,又沒辦法趕兩輛車。
傷腦筋的嚴小夏真想痛毆自己一頓,干嘛老是想這些費心費力的事?干脆還繼續在這小村莊里呆著算了。可是轉眼想想未來勇闖各大美景,在歷史中留下她嚴小夏燦爛的印記之後。就又只能揮著拳頭給自己和小妮加油。
這幾日英慕華都在忙著養生齋的交接,雖說本來就是掌櫃顧著的,可那些帳算起來,也是讓人頭疼的。
嚴小夏不好再擾他,只得帶了盛子準備去城里再買輛車去。
還未走到賣車的集市,她就在路上遇見了自己現在最不想見的人。她本欲低著頭過去,卻不防現在盛子長高的個頭倒是打眼。那邊跟朱康耀一起的齊錦繡,立馬就看到兩人,一個上前就抓住她道︰「看你往哪兒跑!」
嚴小夏無奈地回頭,只得假裝驚訝道︰「你們怎麼在這?」
「我們怎麼不能在這?倒是你,怎麼在疊雲山莊就突然跑走還不跟我打聲招呼?太不夠意思了!」齊錦繡似真似假的抱怨著︰「要不是朱大哥說你是家里有事,我肯定是立馬就殺回來找你興師問罪的。」
「嗯,我是家里有點事。」嚴小夏看了一眼朱康耀,發現他站在齊錦繡身後低著頭,根本沒向自己看。他是肯定已經知曉自己也目睹了那天的事情的,不說翠玉本來就看見了,而且自己恰恰那個時候要求走,他不管怎樣也都能夠猜到。
當然,嚴小夏並沒有忽略齊錦繡的變化。從稱呼他為「朱康耀」或者「朱大公子」變成了現在的「朱大哥」,這大概和那天翠玉說的不無關系。她有些擔心的看了一眼齊錦繡,才問道︰「你在街上做什麼?」
「我就是逛逛啊!沒做什麼。」難得的,嚴小夏覺得自己好像在她的臉上看到有一點點的,紅暈?
朱康耀這時從後面接過話來,抬起頭來看著嚴小夏「小夏,你們的寧園正在找賣家?」。
「啊?額,是。我們現在暫時不想再浪費錢重建了,想先賣了再看有沒有別的房子。」嚴小夏說出統一口徑。
雖然她沒有將那晚听到的事對英慕華說出來,可是她已經交代好這次搬離蘇州的事,誰也不說。英慕華知道她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倒也沒有多問,直接便同意了。
再說這時,朱康耀听見她這麼說,想必有些內疚,提議道︰「那不如你就將寧園賣給我,我再幫你們找棟房子?」
「不用了。我相公他自己能找到的。」嚴小夏趕忙拒絕。
朱康耀沉默下去,她也一時不知還要說些什麼。齊錦繡看了看有些詭異的氣氛,也不知如何插話。
只得盛子拉了拉嚴小夏的袖子道︰「夫人,我們還要去集市。」
嚴小夏連忙點頭道︰「對,我們還要去集市買些東西,那你們逛,我先走了。」
告別過後,嚴小夏才長呼一口氣出來。這種尷尬局面,她還真是不明應對。她有些擔憂齊錦繡的處境,可卻又覺得有時候什麼都是命定的,現下就算她插手,怕也是已不能改變。而且向她這樣什麼都做不到的人,怕是會攪的最後成為一鍋壞湯。
她再嘆了口氣,趕緊帶著盛子向集市走去。
和人談妥價格買了一輛車後,又在盛子的強烈建議下到了「人肉」市場。
光是站在門口,她都已經覺得罪惡感深重了。別說走進去看到那好多背上插了十字草結的各色人等。她拉住盛子道︰「我們還是別了吧!改天你教教小弟,大不了等他學會了我們再走好了。」
盛子啼笑皆非︰「夫人,那要等到什麼時候?小弟我看是學不好這些的。不如買個人來的快些。難道夫人沒買過?」
這就是赤luo果的諷刺了吧?嚴小夏瞪了他一眼,才開口道︰「那不一樣好不好?」
上幾次可都是去村子里找的人,大家都是你情我願。現在這回可不一樣,要找個會趕車的,本來就不能再去找那些願意出來的,卻要到人牙子這里挑。他們這些專業戶,不僅全是把錢往自己口袋里塞的人,而且大都道德敗壞,賣出來的人指不定還是他們拐出來的。她怎麼好再在人的傷口上撒鹽?她的理論是,逃避。幫不了的人,還是不要給人希望為好。
嚴小夏想了一想,還是要回去,卻被盛子拉住死活不放。終于她一板臉,拿出當人夫人的威嚴︰「盛子,人都說男女授受不親的啊!你難道讀了書海不知道這個理?你這一年長這麼高,都快要娶媳婦了,好意思拉著你家夫人我嗎?」。這一說,果然盛子立馬把手松了,還把他落了一個大紅臉。嚴小夏看的心里直樂,覺得這孩子的確是長大了,听到這個還會臉紅。算是如願沒有在這里買個人回去,可是她還是面臨著兩輛車,卻只有一個會趕車的人的困難。在晚上,她終于無可奈何地對英慕華開口時,沒想到,他也有一個困擾已久的難題準備告訴她。嚴小夏跳了起來,瞪著說出來自己問題的英慕華,問道︰「不會吧?」「現在整個蘇州城我都跑遍了,沒人願買我們的寧園。」英慕華也是皺著眉頭,他沒想到事情會壞到這個程度。本來答應嚴小夏的時候,以為兩間房子賣出去,他們至少會有兩三年不用再煩惱金錢問題的。「為什麼?那我們出價低一點呢?那個地方很好的,如果重建的話花不了多少銀子的啊!」嚴小夏不解。英慕華搖頭道︰「不是這個的問題。據說,蘇州城都在傳這房子風水不好,那塊地,家境好了的能買,但是他們看風水。家境不好的,我們出價低了,他們也還是買不起。總不能,一味讓價吧?」他握住嚴小夏的手,帶著滿滿愧意︰「小夏,對不起,我……」「沒關系。這又不是你的原因。總是會有辦法的嘛!」嚴小夏雖然如此安慰他,可自己卻也是心里一點底都沒有。她突然想起白天里朱康耀說的話,如果……的確,他老婆惹出來的事,當然應該要他賠沒錯了。「這樣吧!我幫你解決這個難題,你呢,也幫我解決一個難題。」她抬起頭,對著英慕華展開笑靨。第二天嚴小夏就拿著房契到朱家找上朱康耀,她一身男裝出門,以嚴公子的身份前往拜訪。朱康耀自然一听這打起的名號就知她可防著他呢,不由苦笑,還是請了她進來。「朱公子,我今日來,是想問你昨天說的還算不算數?」嚴小夏開門見山,單刀直入。朱康耀一臉糊涂地問道︰「我昨天說的什麼?」嚴小夏睜大眼楮︰「你說買我們寧園啊!」「你同意賣給我了?」朱康耀不知她為什麼突然改變主意,好像有點遲疑。嚴小夏卻怕他變卦,連忙道︰「我想了想,寧園當初建造的時候,你本來就有摻上一腳,現在我賣給你,你不算虧。寧園的原理,你也大都是明白的。現在雖然燒了上面,可下面的根基還是好的,你大可在此基礎上再建一幢寧園出來。」「而且…」她定定地看著他︰「這若不是燒毀了,我定然能賣出高價。你說呢?」朱康耀也看住她,他明白她的意思,可是他不明白以她的性格,怎會現在還同意賣給他,莫不是?他內心里突然涌出一絲期待,他走至嚴小夏的面前,深情地道︰「小夏,我的心意……」「你買,還是不買?」嚴小夏打斷他,並且迅速地向後退了兩步。這樣明顯的拒絕,朱康耀當然看的出來。他不再向前,只回答了一個字︰「買。」朱康耀看了看嚴小夏擬出的合同,並無異議,一口答應︰「只是,我現在手里的銀子大抵不夠,需去賬房取,你等我一等。」嚴小夏只得點頭,雖然她並不想在朱家待太長時間。她掰著手指頭等朱康耀,正等的焦急,就听見門口腳步聲傳來,忙一拉開房門道︰「你怎麼這麼慢?」門外人正要推門的手勢瞬間僵住,看著嚴小夏好半天才恍神︰「小夏?你怎麼會在這?」嚴小夏趕忙解釋道︰「我是來把房子賣給朱家的。」她隱晦著未提到朱康耀的名字,表示這,純屬公事。因為看到齊錦繡明顯的反客為主,看到她熟悉地坐到書桌里的那張椅子,看到她發現桌子上那張契約書才長呼出氣的表情。嚴小夏的一顆心直往下沉,她問道︰「錦繡,你來這里干嘛?」「哦,我來找朱大哥有事商量。」齊錦繡抬起頭對她笑了一笑,又低頭看向桌子上的各個文件。齊錦繡不願意說,嚴小夏就不問。她本來是擔心,現在看來,什麼都不用擔心。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緣法,選擇了什麼,那他就一定做好了足夠的準備去應對。像她這種外人,擔心什麼呢?這樣的防備,到底是有心人的挑撥,還是她自己的領悟,是誰也不知道的事。近一年的朋友,嬉笑怒罵全都有過,為她練了一手接暗器的絕活,現在,是全白費了嗎?嚴小夏低著頭微笑,她覺得,她好像不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