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賈寶玉從宿醉中醒來,只覺頭痛欲裂,捂著腦袋低聲道︰「襲人,快拿茶來。」
掃紅笑著端著茶盤走進來,「襲人姐姐可不在這里,茶倒有一杯,二爺可還要喝?」
賈寶玉愣了愣,這才醒過神來,「原來還在這莊上。」
他喝了茶,就覺得好了很多,隨口問道︰「茗煙他們呢?」
掃紅拿起外袍幫他穿上︰「茗煙昨兒晚上跑出去吹涼,發燒睡在床上呢。墨雨他們看著他。」
掃紅伺候賈寶玉梳洗完畢,寶玉整齊了衣襟,「走,去瞧瞧茗煙。」
「二爺,可別過了病氣。」李貴剛走進來听到他的話,忙道︰「已經有大夫給看過了,說喝了藥發了汗就好了,二爺很不必過去。若您被傳了病氣,小的們怎得向老太太、太太交代?就是茗煙,也會被責罰。您心里又得跟著難受一回不是?」
賈寶玉開始有些生氣,听到後面不由想起了前次李貴茗煙被打了板子的事,這才不再堅持。任由李貴掃紅簇擁著出去。
早飯用畢,就有榮國府里管家林之孝親自帶人來接。一見賈寶玉趕緊跑過來道︰「二爺夜宿在外,老太太、太太夙夜擔心,一晚上沒睡個囫圇覺,天不亮就催著奴才備馬來接您。這就趕快跟奴才走吧?」
賈寶玉一听,立刻去向陳子輝辭行。
一眾人頃刻啟程,賈寶玉因為宿醉剛醒又騎了一路馬,剛回到府里就嚷著頭疼,賈母、王夫人心肝肉的喊著心疼得不行,于是又怨林之孝不套車去,害寶玉累病,闔府上下亂作一團,皆因寶玉。
「快去請太醫!」璉二女乃女乃掀開簾子喊道。
王太醫細細診了脈,起手寫了方子,轉到前廳來對賈母拱手道︰「老太君莫要著急,小公子只是著了點兒風,不礙事,老夫開一服湯藥。喝下去就沒事了。不過,病人年紀尚小,小酌即可,切忌酗酒。」
賈母這才放心下來,命鴛鴦去了診金賞錢送太醫出去,然後轉過臉來訓誡道︰「都听見了?以後這種什麼應酬的事兒少叫寶玉出去,不然別怪我老婆子不講情面!」
眾人諾諾,唯王夫人臉色難看。賈寶玉這次受邀出去是她準肯的,賈母這般說話分明是在打她的臉。若不是听說有結交三皇子的機會,她怎麼會答應?難道她不是為寶玉的前程為賈府里好?王夫人絞著手里絹帕,恨恨的想。
寶玉無事,大家各歸各位,府里又恢復安靜。
似乎,誰也沒發現回府的隊伍少了一人。
不,有一個人發現了。
「掃紅,可看到我家茗煙?」葉媽媽敲開掃紅家門。
開門的是掃紅娘,「我家小子出去了。葉嫂子,你有什麼事兒?」
「沒什麼,就是想問問他見沒見到我家孩子。」葉媽媽道,「這小子,不知跑去了哪里也不回家,急死我了。」
「說的也是,小子就是不讓人放心。成日里就知道往外瘋。」掃紅娘同感道。
「那行,我不打攪你了。」葉媽媽笑道,「我回去再看看,說不定已經回來了呢。」
「慢走啊,嫂子。」
葉媽媽走到家門口就愣住了,門上的鎖仍是她出門時掛上的樣子,紋絲未動。
日頭斜掛在檐角,各家院子冒出裊裊炊煙,空氣中彌漫著柴煙與飯香味。
葉媽媽敲開一家又一家的門,每次都問同一句話︰「可看到我家小子?」
每次都得到同一個回答︰「沒看到。」
之後問到李貴家,李貴跟家人正在吃飯,見到葉媽媽來沒等她問話忽然一拍腦門道︰「哎呀,怎
麼把茗煙給落下了。葉嬸子,您別擔心,明兒一早我就去跟林管家說,去把他接回來。」
全都回來了,就把她家茗煙落在了那里。
她的小兒子,還發著燒,誰來管他?
葉媽媽也不知自己怎麼回的家,她坐在油燈前,看著長長的煙線出神。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門外有人敲門,「葉媽媽可在家?」
「誰呀?」葉媽媽抹把眼淚,走到院子里按著門閂道,然後一個叫她擔心了一整天的聲音弱弱的響起來,「娘,開門。」
大門 當一聲大開,門前一輛馬車,葉媽媽就看到那掀開的車簾里鑽出個腦袋,強打著精神沖自己笑,「娘,有吃的沒,我快餓死了。」——
「你個小混蛋,怎麼才回來?」葉媽媽摟著裴明大哭。
裴明被他摟得喘不過氣來,還是馮三給他解了圍,「葉媽媽,令郎還有些發燒,還是快移到屋里吧。」
葉媽媽忙松開手,「是我糊涂了。」
馮三把裴明扶進東屋里躺好,拿出幾包中藥對葉媽媽道︰「這藥都是已經抓好的,葉媽媽一會兒煎一劑喂給令郎,這藥都喝完了他的病就好了。」
「阿彌陀佛!」葉媽媽合掌念一聲佛,就要給馮三下跪,忙被馮三拉住了,「這可使不得,小的是奉了我家二爺之命送令郎回家,斷不可如此!在下還有事,就不打攪了,先走一步,告辭!」
葉媽媽追到門口,眼看著那馬車消失在蒼茫夜幕中。
重新拴上門閂,葉媽媽長長舒了口氣,頓時有了力氣似的挽起衣袖,跑回院里洗菜燒飯,「對了對了,把藥也煎了,等那小子吃飯了飯再喝。」葉媽媽自言自語地說。
「不能太油膩了,得清淡點,免得這小子又嫌老娘浪費。」
裴明已經不怎麼燒了,只是手腳還軟著,听著窗外動靜露出個笑。
昨晚他回到住處,剛進院子迎面就被潑了一身水。
卻是莊子上兩個僕人吵架,一個人氣急了,拎起半桶剛從井里打上來的水就往對面潑去,不想那人一矮身躲了過去,後面進門的裴明受了無妄之災。
秋天的井水,澆上去透心兒涼,裴明只覺一股寒意侵上頭頂。
那人一見潑到了別人,顧不上吵架,忙過來道歉,裴明也就沒計較笑著說沒事。進屋後,掃紅因要給賈寶玉守夜不在,其他人已經睡下。
裴明月兌了濕衣,掛起來晾著,一掀被子冷不丁打兩個噴嚏,他也沒在意,鑽進被窩睡著了。半夜,有人起夜,听到他說胡話,才發現裴明發燒了。那夜潑水的人正巧守院門,因為愧疚忙去把莊上的老大夫連哄帶騙的請了來,又是診脈又是擦身的,煎了藥灌下去才稍見好。
等到第二日早上還燒著,裴明醒來一次,跟身邊的鋤藥墨雨說了幾句話,又睡過去。
再醒來身邊一個人都沒有了,啞著嗓子喊了一會兒,來的竟是那個潑他一身水的人,這人自稱徐順子,看他還在這里也很驚訝。徐順子因為賈府人離開被叫去收拾屋子,沒想到開門一看被他潑病了的小孩還在。
「你怎麼沒跟你家少爺一塊走?」徐順子驚訝道。
裴明一听就明白了,感情這是把自個兒落下了。隨即自嘲地想︰咱做人忒失敗,成了被遺忘的行列。
徐順子也明白過來,憤憤的發幾句牢騷,轉過臉來對裴明道︰「對不住小哥兒,要不是我也不會害你這樣。」
現在可不是追究誰對誰錯的事兒,裴明撐著精神對徐順子道︰「徐大哥,你也不是有意的。小弟有個事兒還請您費心幫忙。」
「你說,你說。」
「您受累幫我找個人……」
馮紫英走進房里的時候,裴明正昏昏沉沉的窩在被子里,通鋪上空蕩蕩的只有他縮成小小的一團。
「馮三,張大夫可還在莊子上?」馮紫英模著裴明滾燙的額頭道。
「張先生一早去了小南村,這會兒應該還在那兒。」馮三回道。
「騎快馬把他接回來,就說我病了。」
「是。」
等張友士從小南村風塵僕僕的趕回來,看著馮紫英好好的還沒來得及吹胡子瞪眼,就被拉過去診
病,等到裴明燒退了大半,已到午後。
裴明揉著眼楮想要坐起來,奈何渾身無力摔回被窩里,倒像個剛學走路的小女乃貓。環顧四周,已不是先前睡的下人房,明顯是裝飾講究的客房。一邊榻上小憩的馮紫英早听到動靜,看到裴明茫然弱貓似的神色,忍不住笑道︰「這是在找什麼?你家二爺可不在這兒。」
裴明原叫徐順子找馮紫英也不過是存著僥幸心理,沒想到馮紫英竟能這樣幫自己,可見他跟賈寶玉交情不是一般的好,連帶著他這個小書童也跟著沾光。
想到這里,連聲道謝。
他卻不知,馮紫英因此事對寶玉有了看法。他與寶玉相交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賈寶玉單純的赤子之心,可他因為急著回家連病中的書童都忘了,還是身邊最得用倚重的一個,這樣的御下之道不免叫人心寒。
裴明倒沒覺得怎樣,只覺得自己最近RP不好,尋思著哪天去廟里拜拜菩薩。前世他雖是個無神論者,可現如今靈魂都能穿越了,這菩薩說不定還真能靈驗呢。
馮紫英原想著明日一早送他回去,裴明卻堅持當天即返。
「你這孩子,人家好心叫你養病,你這麼急著回來作甚?」葉媽媽嗔怪道。馬車里顛簸,沒得再叫病情反復。
裴明嘻嘻笑著拱進她懷里,「我怕娘想我呀。」
葉媽媽丈夫長子已經沒了,茗煙是他的心頭肉,這一晚上不回來可不要急壞了她?裴明與她相處,早已將之視為親人,怎能叫她難過擔心?是以拖著病體也要趕回來。
葉媽媽眼淚嘩嘩的,嘴上還強硬道︰「小油嘴兒,就知道拿好話哄你娘!」
「若有機會,一定要當面感謝這位馮二爺。咱得知恩圖報。」葉媽媽雖未見過馮紫英,已將他當成大恩人。
「那是自然。」
裴明喝完湯藥一時也睡不著,賴在葉媽媽懷里。
燭光輝映下,葉媽媽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他的後背,偶爾說幾句話,母子倆享受著難得的安靜時光。
就在裴明快要睡著的時候——
「兒啊,前陣子你明里暗里問這問那的,是不是想月兌籍呀?」葉媽媽忽然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