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這天裴明一大早就起來,一番梳洗之後簡單用了早飯。
葉媽媽找出新給他做的衣袍,一邊幫他穿一邊囑咐道︰「你今兒去太爺家拜師,態度一定要恭謹,不能太過隨意,知道嗎?娘今天上午還得去園子里,不能隨你去拜謝,你一個人去千萬小心著點,可不能失了禮數……臭小子,光點頭不吭聲,你倒是听明白沒有?」
「知道了,娘。我都听著呢。」裴明伸著胳膊,任由葉媽媽擺弄,對她的嘮叨很是享受。
看著她嘴里絮叨著理衣服,裴明眼楮里滿是笑意。
纏好腰帶,葉媽媽拍拍裴明,「行了。來,兒子,轉一圈讓娘瞧瞧。」
雖然裴明覺得老媽這話有點像命令小狗,他仍是笑著轉圈。
褪去了成日里套在身上的草綠色小廝工作服,乍穿上這赭色衣袍,葉媽媽還真覺得有點晃眼︰細挑身材,面白水女敕,眉眼雋秀,嘴角微微帶著和氣笑意,再加上一點文靜端雅的書卷氣,就是她也不由暗暗喝彩,好一個清秀小書生!
她家老兒子,不光模樣出挑,學問也好,滿府里哪家的小子也比不過。
葉媽媽越看越得意,越想越開心,喜滋滋模模他的腦袋,把準備好的拜師禮給他帶上。
「見了太爺嘴甜一點,別惹他老人家生氣。」
裴明見她一副緊張兮兮的模樣,不由笑道︰「娘,太爺才不會生氣呢。您就放心吧。」
「那最好。」葉媽媽給他整整衣襟,最後又仔仔細細的端詳一番,覺得妥帖了這才滿意的放裴明小同學出門。
「早點回來,娘午後就在家等你。」
「哎,兒曉得。」
秋日高照,空氣中微微散著寒意。
枯黃的落下來。徒留光禿虯枝立在半空中,寒風里瑟瑟縮縮的輕輕擺動著。
再過幾日就是初冬了,說不定還要下場小雪呢。
北方的冬天,多是干冷,他家的火炕得好好檢修一下了,不能誤了冬季取暖。恩,這件事先記著,下午回來就弄。
裴明抬頭,那蒼茫天空,朝陽映照下更加廣袤高遠。
腦中不由閃過馮紫英風情微含的笑臉來。
說起來,這人跑去江南好些日子了,也不知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馮二這個人還是很不錯的,生為世家公子卻絲毫沒有少爺架子,對自己和母親又很是照顧,裴明能這麼快發家致富離不開他的支持,雖然這人開楓葉居動機不純,算起來還是個不錯的合伙人,裴明可不想他出什麼事。只希望他這一趟順順利利,不要出什麼意外才好。
裴明拎著禮物胡亂想了一路,到了的地方,敲開賈代儒家大門,門房老周將他迎進門,裴明見他臉色有些古怪,就問︰「周伯,你怎麼了?」
老周嘴巴一努,壓低嗓音道︰「你來的不是時候,老爺發著火,正在發作瑞哥兒呢。」
說話間就听院子里傳來代儒的暴怒聲︰「往日里我怎麼教的你?還敢夜不歸宿?你說,昨晚究竟去了哪兒了?」
卻是代儒責問賈瑞為何夜不歸宿。
賈瑞支支吾吾,只說往舅舅家去住了一晚才回來。
謊話撒的不像樣,賈代儒哪里肯信?
老爺子看著他怒上心頭,「給我打,打這個沒長進的東西!!」
接著就是一陣 里啪啦的板子,間或夾雜著賈瑞的喊疼求饒聲。
裴明想起自己曾經挨過的十板子,上的肉下意識一抽,似乎還記得當時的疼痛。
裴明不由對賈瑞產生一絲同情。當初他也不過十板子,這位比他還慘,板子數目已經翻番了還沒停下的意思。
顧氏在一邊求情,卻叫代儒喝住,後被丫鬟扶著回了後院房里。
賈瑞結結實實挨了三四十板子,還不許吃飯,被責令跪在院子里讀文章。這個天兒的石板冰涼刺骨,賈瑞就是穿的厚實也是受不了的,光兩個膝蓋就夠嗆。
代儒不知孫子夜不歸宿的因由,一味嚴懲責打,看得裴明暗暗搖頭。
這樣下去,可不就是越嚴越糟糕,賈瑞變成這個樣子跟他祖父嚴厲管教有很大的關系。
看來,他來的還真不是時候。
還是改天再來吧。
想轉身走呢,不想被代儒看見,叫進屋里。
「學生今日前來是想正式拜在太爺門下,以後聆听老師教誨。」
裴明恭恭敬敬的奉上禮物,接著磕頭敬茶按禮認了老師。
代儒則回之筆墨書籍作為老師給學生的見面禮。
「將這個送到夫人那里。」
代儒對禮物不甚關心,一打眼就叫人送到後面老妻顧氏那里。
顧氏因孫兒被教訓求情不得正氣悶著呢,听說是裴明來了,心里有些高興。
說來顧氏對裴明青眼有加,很大程度上也是裴明那一成紅利的功勞。
現如今京城上至皇親貴族下至販夫走卒,誰不知道楓葉居的大名?隔一段時間就有新花樣令人目不暇接,東西金貴又稀罕,進出的無不是富貴權貴人家,生意自然紅火,顧氏只靠這一成紅利就收銀子收的手軟,一個月下來就有千兩銀子進賬,別看他家現在住的還是老宅子,內里的日子可不同往日,吃的用的再不必從往常那樣錙銖必較。就是下人們也時常能得幾個賞錢,于是皆大歡喜。
代儒後來知道了紅利之事,開始很是生氣,怨她自作主張,後來被顧氏一頓搶白,也沒了脾氣,再看著裴明,也覺得這個學生為人行事十分的貼心,態度自然和藹可親。
顧氏因為裴明的到來,忙活著張羅留飯。
卻說賈瑞又凍又餓,好容易讀完書,被老僕扶著進屋跪在祖父代儒面前。
賈代儒坐在太師椅上,陰著臉道︰「可知錯了?」
「知、知道了。」賈瑞哭喪著臉答道。他這會算是吃了個虧,鳳姐明明說好了與他相會,卻無故爽約,自己便宜沒佔到反被祖父責罰,實在令人難以心甘。怎麼也得抽空去鳳姐那里問問究竟是怎麼回事才好。
「再有下次,定不饒你。」賈代儒冷哼一聲,又指著裴明道,「這位是祖父新收的學生,名字叫葉裴明,你可來見禮。」
賈瑞這才發現屋里尚有他人,偏頭一看,竟是熟面孔,驚訝的指著裴明道︰「你、你不是榮府里寶玉身邊的書童茗煙麼?!」
不過一個小書童,怎的又成了祖父的學生?賈瑞百思不得其解,聯想到前些時候听祖母說起的學生,莫不是就是這個小子?
裴明笑著先給他行了禮。
就听代儒道︰「他是誰我早就知道,不必你來聒噪重復。你只記得一點,祖父收徒之事你且不要聲張,我自有道理。若走漏了半點風聲,看我不打你板子!」
賈瑞上還疼著,被祖父這麼一說,立時皮肉發緊,嚇得忙道︰「是。再不敢了。」
「扶他進去吧。」代儒對老周道。
「是,老爺。」
賈瑞接著被扶著回去歇息了。
代儒看著賈瑞一挪一抖的背影,深深嘆口氣,眼中一抹無奈與痛楚。他對賈瑞傾注了太多的期望與心力,到如今這個境地實在令人失望。
他狠下心打了賈瑞,畢竟心力也不好受。代儒心里苦悶,臉上愈發顯得蒼老了。
裴明見代儒此狀,心下不忍,于是道︰「老師年事已高,千萬保重身體要緊。」
「你不知道。」賈代儒搖頭,「老夫從小對他嚴加管教,誰想竟養出這麼個不知上進的。平白叫你這個小孩子看了笑話。」
裴明暗道︰可不就是逆反效應?你越厲害,他越別扭。
按年齡賈瑞早已成年,古人婚娶得早,到他這麼大的,孩子都有兩三個了,賈瑞卻仍舊被拘著讀死書,養成這麼副德行後來死在鳳姐手里,最後白發人送黑發人,既是代儒的不幸也是賈瑞的悲哀。
賈瑞那般結局固然是他咎由自取,但論起鳳姐這手段未免也狠毒了些。可見代儒這些旁門庶支的族人在她眼里不名一文。若賈瑞是東西兩府里的公子少爺,恐怕這結局就得換一換了。
現在代儒既成了他的老師,他也不能眼看著老爺子唯一的孫子就這麼沒了。心里打定了主意,左顧右盼的看了看,裴明忽然低聲道,「老師可借一步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