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讓一讓，借個光。」周伯擠在看榜的人群里，不時見縫插針往前挪移著。
「擠什麼呀擠！」「我的鞋都被踩掉了。」「哎喲，對不住、對不住。」
周伯一邊告罪一邊趁機往前，好容易來到大紅榜前。
他識字不多，看著密密麻麻的人名有些眼暈，于是向身邊一個書生請教，「這位公子，能否幫小老兒看一下我家少爺在第幾名上？」
那人一看是個一身僕人衣裳的老頭，心里不大高興，只是看他身上衣料比自己尚好三分，勉強耐著性子道︰「老伯要找什麼人？」
周伯就把賈瑞跟裴明兩人的名字一說，那書生一想兩個有錢的少爺肯定不是真才實學，就算上了榜也是在後面，于是就從後往前胡亂看了幾眼，敷衍道︰「似乎沒有這兩個人，想是沒中吧？」
周伯一听急了，「怎的會不中？我家少爺親口說的中了，怎的榜上無名？這位公子勞煩仔細看看。」
「嗤，你家少爺說中就中了，莫不是能掐會算？」那書生跟身邊的同伴哈哈大笑起來，「提學大人可是正直得很，有錢未必如意。」
「你——」周伯听出他的意思，不外乎說他家少爺拿錢買功名，火一下子起來，拽著那書生不撒手道，「你這年輕人看樣子也是讀過聖賢書的，怎的如此歪看人，照你這麼說，但凡有錢的人家就沒有上進的子弟了？」
這個帽子扣得不小，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有錢人，而且多半是達官貴人，幾個書生覺察到周圍人群中的不善眼光，臉色驟變，「你這老伯好生無禮，我等只是就事論事，哪里如你所說的那樣？快松開手，拉拉扯扯，有辱斯文！」說著，上了兩人就要推搡。
旁邊有人看不過去，「吃不到葡萄就說酸，哪里是讀書人的樣子？」
「如此心胸狹窄，若是做了一方父母官，不以權謀私排除異己才怪。」
「就是說嘛！」
「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是……」
幾個人見勢不妙，灰溜溜的跑了。有人主動幫周伯看榜，在最前面一欄找到了裴明和賈瑞的名字，一個第二，一個第五。而第一名的案首也不是生人，就是兩人恩師徐敏啟的孫子徐靖澄小胖子。
周伯大喜，一邊不斷的道謝，一邊紅光滿面的跑回去報信。
家里一下子出了兩個秀才，賈代儒喜不自禁，親友皆賀。
趁著喜事與老妻顧氏定下孫兒親事，親家就是那位陸大人，人家原看不上賈瑞，嫌他年過二十還是白身，沒想到眨眼的功夫竟叫他一路過了縣試、府試、院試，考中了秀才，成為廩生。
那位陸大人大約是覺得賈瑞有前途又有寧榮兩府親戚的名頭，主動遣媒人來商議親事。
兩家一拍即合，很快交換了庚帖訂了親事，約定三個月後完婚。
「這下你可放心了，賈秀才？」楓葉居樓上某雅間里，裴明借機打趣賈瑞，「怪道先前你忐忑不安的，原來是早就對人家小姐覬覦已久了。」
賈瑞陪著祖母顧氏去廟里還願，正巧見了活潑大方的陸家千金，傾慕不已。這次稱了心願，樂呵呵笑得跟花兒一樣。
「因為地動的緣故，朝廷特意加考這一場小考，也是為了聚攏民心，倒是便宜了咱們。若不是這樣，就趕不上明年的秋試了。這算不算是因禍得福？」賈瑞現在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前途成功邁出第一步，媳婦兒也有了著落，他笑著端起酒杯，「還是兩位師弟厲害，一上來就拿下前兩名，愚兄敬你們一杯。」
徐靖澄小胖子正吃得歡暢，聞言亦舉起酒杯，道︰「果然還是運氣好。」
裴明跟賈瑞相視而笑，徐靖澄這話可不是虛的，縣試因為題目合意寫著順手，小胖子輕松通過，到了府試卻差點鎩羽而歸，拖著吊車尾的成績去參加院試，試題對他脾胃結果人品大爆發拿了個案首。
不過，令小胖子郁悶的是，老爺子非但沒有夸他反而把他罵到臭頭。不為別的，就為這吊兒郎當的態度。
「等過完年開春暖和一些的時候，咱們就出去玩吧！」小胖子撈一筷子魚肉放進嘴里，對裴明道︰「小師弟，你家不是有個溫泉莊子麼？什麼時候帶我們去見識見識？」
裴明笑道︰「那可不是我家的，要去得先經過主人同意，多半是沒問題的。還有，誰是你小師弟，明明你才最小。咱們這可不是按照序齒排輩，老師可說了按入門先後你得管我叫二哥。」
「美得你。」徐靖澄鼓著腮幫子不滿道︰「你這家伙就是鬼精，老頭子們都被你忽悠得團團轉，成天都說你好，我看咱們三個里面就你蔫壞。」
「說的沒錯。」賈瑞也加入聲討陣營，「上回不過說了他一句‘豆丁’，就被他告到太爺那里，結果被老爺子指著鼻子罵。就連祖母也說我的不是。唉，我現在家里的地位已經大不如前了。」
「豆丁？哈哈~」徐小胖子看到裴明「不悅」的眼神，撲哧笑道︰「師兄，你這話夠壞的，明知小明子最在意這個。」
「你比我大兩歲也沒高多少，」裴明鄙視的看著他，「等著吧，看我以後比你們都高。」——
「娘，我回來了。」裴明進門扯著嗓門喊。
「鬼叫什麼？」葉媽媽沒好氣的從廚房那邊的院門處露出半張臉，「好歹也是有功名的人了，怎麼還這麼一副咋咋呼呼的性子？」
裴明討好似的蹭過去，「嘿嘿，那不是跟您在一塊呢，兒在外面還是很穩重的。」
「還穩重？」葉媽媽嘲笑的看著他，「听了句夢話就離家出走這叫穩重？你娘我真是白疼你了！」
裴明臉上掛不住，訕訕道︰「那不是誤會了嗎？」
那天晚上，他听了葉媽媽的醉話，又驚又怕又難過，兩年的相處，他早把葉媽媽當成親娘，因為太在乎才更怕失去，一時六神無主沒了主意，跑去找了紫英。
「笨兒子！」葉媽媽嘴上罵他，眼里卻是慢慢的憐愛，「我生的茗煙自然知道，那個熊孩子就是再听話也不會端著鍋鏟給娘炒菜，更不用說讀書考秀才了。」
葉媽媽的心也不是鐵打的，裴明這兩年的所作所為她看在眼里，這樣一個純善孝順的好孩子，任誰都喜歡，哪里忍心戳穿他？只是一想起茗煙那孩子，她心里就刀割一樣，還不能被裴明看出來免得他多心。
那天她睡夢中竟然見到了茗煙，這才知道兩個孩子是交換了靈魂，葉媽媽追問茗煙為什麼不回來，那小子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後來忽然冒出個大個子年輕人說什麼換不回去了，阿姨您放心，我一定給您照顧好茗煙雲雲。
葉媽媽轉念一想，也對。若真換回去了，裴明就得走了，她還真舍不得，反正茗煙這小子活得好好的，自己也就放心了不是？
還沒等她放心呢，裴明這臭兒子就給她出ど蛾子，半夜跑出去找明軒了。
找明軒她不反對，你也尋個對的時候呀？大晚上的又下著大雪存心叫她擔心，第二天早上明軒送裴明回來，還沒等葉媽媽訓兒子，裴明先跪下認錯了，全家人這才明白竟是鬧了個誤會。
「裴明，娘在夢里還見到一個個子很高的小子，你認得他麼？」
「高個子？」裴明不加思索道，「您說的是他男朋友彭繼雲吧？」
「男朋友？」葉媽媽听著別扭，直覺這稱呼不對勁兒。她直盯著裴明道︰「你跟我說說，這‘男朋友’是個什麼意思？」
糟——！
裴明心道，看來茗煙跟老彭的事兒葉媽媽還不知道呢，他心虛的咽下口水，「沒什麼特別意思，就是男的好朋友，啊哈哈，對，就是好朋友嘛！」
「是嗎？」葉媽媽將信將疑的看著他。
裴明暗暗流汗，「娘，沒什麼事我先回去念書了，還要準備秋試呢。」
他剛邁出一步就被拽了回去，「你等等！」
葉媽媽是誰？那也是混跡賈府多年的老人了，就裴明這兩下子哪里能糊弄住她？
一番軟硬兼施，裴明小同學不敢隱瞞，他覺得反正隔著幾百年呢，就是知道了也沒什麼。
「什麼？男、寵？！」
「不是您想的那樣。」裴明見老媽面色鐵青十分難看，忙解釋兩人自願平等，在他們那里還可以去國外結婚，絕沒有被豢、養這一說。
「那也不行！光成親有什麼用？」葉媽媽臉色稍緩，嘴上不依不饒道︰「不能生孩子就不行。那個臭小子，要是在老娘面前，我不打斷他的腿！叫他斷-袖！叫他斷-袖！」
裴明被她咬牙切齒的「猙獰」嚇得往後一退，忽然被葉媽媽抓住手，「好兒子，你可別學那個不爭氣的東西。他在你家那里，我是管不著了。你可得給我好好的，再過幾年，娘就托人給你找個俊俏可人的好媳婦，生個大胖孫子出來……」
「可是，娘，要是有男的說喜歡我，兒子該怎麼辦？」裴明靈機一動，趁機試探道。
「誰？哪個不正經的東西說的？」葉媽媽眼神一下子鋒利起來，大有擄袖子拿刀劈人的架勢。
裴明身子頓時矮了矮，陪笑道︰「哈哈，我就是打個比方，沒誰。」
葉媽媽敲他一記栗暴，「什麼好話都拿來打比方！不行，我現在就去找找媒婆打听著，萬一到時候好人家的女兒都被訂走了，我的乖孫可就泡湯了……」
裴明看著葉媽媽腳不沾地走遠了，抹汗︰革、命尚未成功，馮同學你的前途不容樂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