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不過是個皇商,有什麼前途?能比得上從二品的蘭台寺大夫?」賈母恨鐵不成鋼的瞪著王夫人,「你也是王家正經的嫡出小姐,怎的這點眼力見都沒有了?寶玉到時候若是走仕途,有林如海這樣的岳父在背後撐著,豈不順風順水?況且,林家也是世祿之家,幾世累積的財富能比薛家少?」
說到寶玉的前途,王夫人還沒覺得什麼,在她看來攀上和親王這棵大樹,自己寶貝兒子還愁什麼前程?等听到林家幾代累積的財富,有些心動,猶豫道,「如今他得罪了三王爺,他日登基之後豈能饒他?」
「不見得吧?便是玉兒不成,就憑咱們家的寶玉娶個門當戶對的公侯小姐還不是綽綽有余的,不比商人女兒什麼的強?」賈母淡淡的笑。心里卻暗想︰萬一上位的是別人呢?皇帝的兒子可不止一個。從元春傳回來的消息上看,這二皇子出身尊貴,雖說不顯山不露水的,在她看來未嘗沒有一爭帝位的可能。為了賈家,她豈會將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
王夫人待多問幾句,老太太卻不肯說了,暗罵一句老狐狸,起身告辭了。
「沒點眼色的女人,」賈母搖頭嘆口氣,「也不知道當初叫政兒娶了她是對還是錯。」——
黛玉恍惚著,也不知怎麼回到自己房里的。連紫鵑雪雁說話也听不見,自己歪在床上一個人靜靜的出神。
這府中,只有外祖母對自己最好,即便是現在,黛玉也相信她眼中的溫情與慈愛不是作假,只不過為了賈家為了榮國府稍加利用罷了。
感情能令人無比堅強,也能打碎一個人的堅強。
一時間失望、傷感襲上心頭,黛玉蜷縮在床上,只覺得前所未有的孤單。
她還能信誰?
除了過世的母親,這世上不計回報對自己好的人只有父親了。
對,她挾去眼淚,還有爹爹。
「紫鵑,林妹妹在不在?」有人低聲問。
紫鵑借著燈影一看是寶玉,笑著說,「二爺來的不是時候,我們姑娘正在休息呢。」她雖這麼說,卻並沒阻止寶玉進去。
倒是雪雁攔在門邊,不叫他進去。「天黑路滑,二爺還是先回去吧,當心襲人姐姐又來尋你了。」
寶玉撒嬌似的求道︰「好雪雁,讓我進去吧。往常林妹妹這時候都不睡的,我進去跟她說幾句話就走。」
紫鵑也勸雪雁,「二爺往常跟姑娘最好,你就叫他去跟姑娘說說話也是好的。」
雪雁昂著頭看向紫鵑,後者被她瞪得心里一突。
寶玉卻沒覺察到兩人之間的暗涌,依舊笑著討好雪雁。
「寶玉,你回去吧。今兒太晚了,我想歇息了。」黛玉的聲音輕輕傳過來,恍若微風扶起的羽毛,帶著微微的嘆息。
寶玉心思靈敏,覺察出她語氣中有些異樣,哪里肯走?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有人喚道︰「寶玉,寶玉——」——
襲人提著燈籠快步走進來,一見門前僵持著的三人,沖紫鵑雪雁笑笑,忙把寶玉拉過來,「我找了你半天了,太太說要見你,快跟我走吧。」
寶玉有些不高興,一听母親傳喚,只得高聲向屋里道︰「林妹妹,我明兒再來看你。」
話還沒說完,襲人胳膊一緊,拉著他就走。
「快些走,不然太太要著急了。」
紫鵑愣愣的站在那里,清秀的眼楮里閃過一絲不滿,道︰「二爺也太好脾氣了。」
雪雁看了她一眼,臉上帶著不易察覺的嘲諷︰「太太叫的,襲人姐姐只是奉命行事。紫娟姐姐何必跟她爭氣?」
紫鵑挑燈的手一頓,若無其事道︰「我跟她有什麼計較的,我只盡心伺候著姑娘,旁人才不理會。」
雪雁于是笑,「姐姐果然是好的,我們這些小丫頭還有得學呢。」
說話間,賈母身邊的鴛鴦忽然來了。
「林姑娘睡了嗎?」
「方才還醒著呢。」紫鵑道。
雪雁接著說,「今兒姑娘在園子里多走了幾步路,有些累了,正在床上歇著呢,我去幫您看看?」
「不用了。」鴛鴦往內間望了一眼,笑著擺手,「卻是一件好事,明天咱家姑老爺也就是林姑娘的父親要來家里做客呢……」——
送走了鴛鴦,雪雁回到房里忙活開了,到處找東西,紫鵑奇怪道,「你這是做什麼,大晚上的翻什麼?」
雪雁低聲笑道︰「老爺來了,姑娘就要走了,我怎麼能不收拾?」
「誰說姑娘就要走了?都是在京城里,林老爺難道還能不放心咱府里?」
「你小點聲,小心把姑娘吵醒了。」雪雁責怪道,「姑娘的事往常你最小心了,今天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太驚訝了。」紫鵑尷尬道,「姑老爺那麼多年都沒來個消息,忽然說要登門,豈不是嚇人一跳?」
「是驚喜!」雪雁得意地笑。
雪雁找了幾件東西沒著落,問紫鵑不見她人,倒是小丫頭春縴道︰「紫鵑借了惜春身邊丫鬟司棋的繡花樣子,說要還回去燈籠沒提就走了。
雪雁想起紫鵑方才心神不寧的樣子,冷冷一笑。
回到屋里,黛玉已經坐了起來,忙笑道,「姑娘醒了,喝口茶吧。」
黛玉搖搖頭,起身走到窗前,看著漸濃的夜色,「父親真的要來了。」
聲音帶著幾分欣喜與感慨。
「姑娘果然沒睡。」雪雁歡喜的點點頭。
她看著雪雁白淨的臉蛋,道,「你去跟李嬤嬤通個氣兒,明天父親來了,咱們說什麼也要跟他走的。」這個地方,她再也不想待下去,只想回到父親身邊,縱然危險重重也好過父女相離,被人利用。
雪雁忽然遲疑的望了望門外,低聲道︰「紫娟姐姐她——」
「她若願跟著我自然好,若不願我也不強求,畢竟她是家生子,從前又是老太太的人。」黛玉嘆口氣道,「端看她老人家是什麼心思了。」——
「醒醒!」
裴明睡的正香,眼楮也懶得睜,翻個身繼續睡。
原以為就此清淨了,忽然鼻子忽然癢起來,不耐煩的伸手撲稜撲稜,耳朵跟著癢起來,他閉著眼楮去解救耳朵,鼻子又癢起來,「哈、哈啾!!」
耳邊一陣低低的笑聲,「午覺不宜過長,這可是你說的。」
「擾人清夢就是犯罪,知道嗎?」裴明知道這午睡不能繼續了,氣鼓鼓的爬起來,一把奪過馮紫英手里的羽毛,從窗戶扔出去,誰知外面有風,羽毛又輕,慢悠悠被吹回來。
馮紫英撲哧笑出聲來,裴明氣得捶床。
「好啦!不要生氣了,快起來。」馮紫英拉起他,在他臉頰親一下,「他們把你要的番茄運來了,誰都不敢吃,就等你去呢。」
裴明還是不大習慣這種親昵,捂著臉耳朵紅紅的,「哦。」
裴明套上棉袍外衣,跟著馮紫英上了馬車,馬車里放了炭盆暖籠,仍有些冷。裴明捧著手爐,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向紫英道︰「听說明軒哥的生日鄰近春節,是哪一天啊?」
馮紫英模著下巴想了一會兒,吐出兩個字︰「今天。」
裴明驚訝之余有些懊惱︰「不是吧?早知道提前問你了,也好準備禮物。」
馮紫英笑,「我自來不在意那個,這麼多年自己東跑西跑一個人過什麼生日?倒是小時候,我娘還在的時候每次過生日,她都會早早起來親手給我做一碗壽面,面條切得細細的,撒上芫荽、蔥末,中間埋一個大大的荷包蛋,咬一口香噴噴,一整天都樂呵呵的。」
他臉上滿是懷念的微笑,仿佛又回到了兒時,依偎在母親身邊的日子。
裴明听著有些難受,悶悶道︰「一會兒到了酒樓,我給你做一鍋面條,打十個荷包蛋。」
馮紫英忍俊不禁,捏了捏他的鼻子,「哈哈,那我可得使勁兒吃了。」
裴明忽然想起陳佩斯朱時茂合作的《吃面條》,一邊笑一邊繪聲繪色的把這段小品說給馮紫英听,兩人笑作一團。
「我听你這麼一說,倒真有些向往你前世的生活了。」馮紫英道。
「現代有現代的好處,古代有古代的優點。」裴明掀開厚厚的簾布,一股清新之氣夾雜著冰冷鑽進來,他深深吸一口氣,對馮紫英眨眨眼楮,「這里的環境好,天藍水清,比現代好多了。」既健康還有個俊得天怒人怨的馮美人陪著,咱還舍不得走呢。
兩人一路說笑著來到楓葉居,為了不引人注意從後門而入。徑直來到大廚房,發現除了正在忙著的幾個師傅,其余人包括馮三都圍著兩簍子西紅柿研究,說什麼的都有,就是沒人敢嘗一嘗。
「掌櫃的,這東西真能吃嗎?」一個廚子道,「我從前在吏部侍郎家做廚的時候見過這東西,養在花盆里挺好看,都說有劇毒呢。」
馮三也沒吃過,手里拿著左右翻看著,心里也犯嘀咕。
都說越鮮艷的東西越有毒,這玩意紅得跟鶴頂紅似的,誰也不敢咬一口嘗嘗。
正想著呢,手中紅果子被一只手拿走,裴明一口咬下去,熟悉的酸甜味道溢滿口腔,「久違的味道啊。」
眾人大驚失色,看著裴明一口一口把拳頭大的番茄吃進肚子里,沒事兒人似的,七嘴八舌道︰「難道真的沒毒?」
「放心。要說有毒誰又真中過毒呢?從前不都說螃蟹有毒麼,現在也沒事不是?」
裴明說著月兌下外袍,袖子一擼,叮叮當當做了幾道與番茄有關的菜來,幾個掌勺的大廚很感興趣,圍上來一看,菜品簡單勝在新鮮,口味也不錯。紫英馮三幾個人當時就商量好了,明天就上新菜品。
「面來啦!」頂樓單間里,最後端上一大碗碼放整齊的手 面,裴明笑嘻嘻的做了個請的動作,「壽星請慢用。」
細白瑩滑的面條上撒著零星的香菜蔥末,碗邊簇著一大朵紅艷艷的番茄刻花,綠葉紅花陪著白面條,淡淡清香,很是引人食欲。
馮紫英看著桌對面的少年,潔白的額頭上沁著一點細汗,眼楮明亮璀璨如星,整個人是那麼鮮活生動,仿佛一棵青葉女敕綠的小樹,散發著無窮的生命力。就這樣看著他,也覺得滿心滿眼的美好。
屋里氣氛正好著呢,門外忽然馮三煞風景的敲門道︰「二爺,有位客人想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