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三,裴明婉拒了水瑄留下在王府過年的建議,下午坐上馬車回到了家里。
正趕上祭灶的日子,路上孩子們捧著家里大人給的麥芽糖瓜邊跑邊喊用軟糯的童音喊著幾句童謠︰「」糖瓜祭灶,新年祭灶,新年來到……
京城上空散發著一股喜慶的節日氣息。
「少爺回來了。」門房張伯的小孫子笑著大喊著往主院這邊跑。
一家人熱熱鬧鬧的聚在一起,裴明覺得在沒有比這個更溫馨的了。
他在王府里,禮親王雖然親切友善到底是個王爺,言談舉止都要符合規矩,時刻注意不要出了紕漏。
至于那位名義上的王妃義姐,裴明統共見過兩面,王妃面上含笑說話听著溫和,旁人或許看不出,只看到源源不斷的賞賜關愛,都說王妃仁慈。
裴明卻能感覺到暗暗的排斥與疏離,他雖不明白究竟是為什麼,也知道自己在這里並不怎麼受歡迎。因此借著年關將近的理由,辭別了水瑄同紫英回了葉府。
葉媽媽叫秋成、春喜兩個將灶旁的牆面上的貼上新的灶神年畫,左右一副「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的對聯,畫前供上香甜粘牙的糖瓜,鄭重其事的祈禱著為灶王爺送行,表達自己對新一年的期望。
第二日一早,裴明還沒起來就听到丫鬟們嘰嘰喳喳的聲音,穿戴整齊了走出房門,就看到春喜綁了個細竹枝扎的大掃帚賣力的清掃著院子。
裴明問她們怎麼這麼早就起來打掃,春喜偏著頭,笑嘻嘻的道︰「少爺怎麼忘了?今兒可是‘掃塵’呢。」
「啊,對對,‘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掃房子;二十五……’」裴明想起孩子們嘴里的童謠,掰著手指重復著,神態認真又有些笨拙。
兩個丫鬟沒見過自家少爺這麼可愛的一面,抿著嘴偷笑。
因為是新入住的房子,並不像別家老住戶那般蛛網塵結,紫英也沒叫馮三他們來幫忙,干脆自己換了短打上陣,握劍的手這次卻是揮著把笤帚,他也不用踩著凳子桌子爬高,直接翻身一躍跳到房梁上,很快將正房數間屋子清掃干淨。
「軒哥兒這身手可去考武舉了,定能中個武狀元回來。」葉媽媽雖知道紫英習武,頭一回見他施展,驚訝之余喜滋滋的夸獎著。
裴明慢吞吞走過來,「早飯我做好了,今天就在花廳里吃吧。」,哪兒還沒打掃,省得塵土飛揚的吃進肚里。
「好兒子,」葉媽媽稀罕的模模他腦袋,「怎的今兒這麼乖巧自覺?」
裴明扮個鬼臉,故意捏著嗓子道︰「您家老兒子手笨腿短可爬不了房梁,就會動動鍋鏟,萬一被比下去了,哭都沒地方找去。」
「臭小子!」葉媽媽待要敲他頭,忽然想到他腦袋踫不得,只好伸手捏了捏他耳朵,不過做做樣子,眼楮里滿是笑,「軒哥兒這是正經的幫忙,你又來唧唧歪歪的說什麼酸話?這養病養出許多毛病,看老娘我不修理你!」
一家人熱乎乎的吃了早飯,齊心協力將整個院子打掃一遍。裴明拖著笤帚吐吐舌頭,「房子太多也受罪,光打掃就得累趴下了。看來獨門小院也有小的好處。」
葉媽媽嗔怪道︰「就你ど蛾子多,懶蟲一個。」
眾人說笑間,賈瑞上門了。
「病可全好了?你回家了也不捎個信兒給我,太爺知道你生了大病急得不行,若不是你住在王府里早就跑來看你了,就是徐先生也一天三遍的問我,究竟出了什麼事?」
賈瑞坐下就問。二十幾日沒有消息,跑來問葉媽媽也說不出個究竟來,賈瑞自己本就著急,又被太爺先生追問消息,越發的擔心起來。今天一見裴明,看他好好的,松口氣的同時嗔道,「你可不準拿話來搪塞我,太爺他們還好說,徐靖澄那小子最精明了,準能听出破綻來,到時候先生知道了可別怪我。」
賈瑞一上來就這麼說,為的就是怕裴明有什麼事瞞著他。關于事情真相,裴明不想說得太多,被擄到閔郡王府里一事早就被紫英、水瑄他們告誡了多次不要外傳,王府里除了水瑄和管家就連王妃也不知真相。所以他刪掉了前半部分,只說自己雪天在街上不小心被禮親王的馬車撞了頭引發了從前的頭疾,出于愧疚憐憫被帶回去醫治,其中不免凶險,巧合之下王妃見他長得跟早逝幼弟極像,于是拜了義親。
「就這些事,」裴明道,「早先在義學里被金榮那一板子打得不輕,也是沒在意加上大夫昏庸誤了診治,引出這麼些亂子來,師兄別擔心,一切都好了。」
賈瑞恍然道︰「原來如此。」接著笑道,「你不知道,前幾天榮府里的林之孝忽然來送禮,還說什麼老太太一直牽掛著,又拐著彎兒的打听你的消息,被太爺不咸不淡的說了幾句。原來是為了你跟禮親王府的關系。我就說嘛,早先兒咱們中了秀才的時候沒個動靜怎麼這會子又來送甚麼勞什子的禮物?」
裴明笑道︰「對不住了師兄,這回真是連累你了。」
賈瑞哈哈一笑,「不連累,那禮物可不輕,巴不得他多來幾趟呢。」
兩人說笑著,賈瑞就要走,裴明把他送出門去,「下午我就去家里看太爺去。」
賈瑞忙擺手,「別,你這病不能累著,畢竟是在頭上,務必要小心著些。你若趕著去了,太爺更要擔心了。先生那里,我會去說,他老的意思,你在家好好養養,功課什麼的等過了年開春之後再說。你不要著急,先把身體調理好才是正理。」
裴明心里暖暖的,感動之余開玩笑道︰「師兄過年可別忘了多去老泰山家里走動走動,萬一嫂子不嫁你了可糟了。」
「要你多嘴!」
賈瑞笑罵他幾句,揮揮手走遠了。
等裴明回到書房,發現屋子里煥然一新收拾得十分干淨,馮二正靠著書架看著幾張畫紙,裴明忽然想起來劈手就去奪,被笑嘻嘻的閃過去。
馮二得意的揚著手中畫紙,鼻子翹得高高的,「畫了這麼多還偷著不讓我知道。」
他手里的畫紙俱是裴明閑暇時依著記憶畫的他的畫像,正面側面嚴肅微笑各種角度及表情,如同人物設定一樣連Q版人物都有。
裴明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炸毛道︰「誰偷著畫了?就是隨手涂鴉的罷了。」說著,別過臉不理他。
紫英看著他紅彤彤的耳朵,嘿嘿笑著走過來,「沒經過我的同意就畫我的畫像,按你說過的這可是侵犯了我的肖像權,你要怎麼賠償我?」
裴明「切」了一聲,「又不是在現代。」他眼楮一轉,笑著從袖筒里掏出兩枚新制的銅錢丟過去,仿著惡少的口氣哼哼道,「拿著吧,不用找了。」
馮紫英哭笑不得的接了銅錢,趁他不注意,湊過去狠狠的親了裴明一口,「加上這個添頭還差不多。」
裴明冷不防被親個正著,氣得直磨牙,撲過去咬他,反被馮二按在懷里。
年前的街道市肆是最熱鬧不過的,街市中星羅密布著各種賣年貨的攤位。路邊亦有擺了書案現場揮毫潑墨為人寫春聯的,渾圓有力的字體寫在大紅撒金點的紙上,一張張堆疊起來,不一會兒就被人買了去。所有攤子蘆棚鱗次,攤架相依,佛花供品,杯盆杵臼,皆是年節祭祀鬼神常用之物,無不堆積滿道。除此之外,還有賣年畫的,買掛錢的,賣元寶的,賣供花的,賣絨花、絹花的,賣松木枝、芝麻秸的,賣燈籠的,賣關東糖的,賣雜拌兒的,賣花炮的……凡所應有無所不有,這些豐富多彩五花八門的年貨渲染出濃濃的節日氛圍。
裴明擠在人群中,一會兒鑽進畫棚子里看人作畫,一會兒蹲在糖人攤子邊欣賞老爺爺的手藝,街市上才湊了三分之一就已經吃了無數點心小吃,就連紫英手上也拿了許多買下的年貨。馮紫英將東西都交給馮三拿回去,自己則繼續陪著裴明逛游,還要防著小偷扒手。
往往街市中越是擁擠熱鬧的地方越容易被小偷得手,偏裴明愛湊熱鬧,哪里人多往哪兒鑽,錢袋玉佩被模了去也不知道,害得紫英再模回來,給他系回去。
一趟市肆逛下來,裴明累的狠了,上車就開始打瞌睡。馮紫英隔著衣服模著他清瘦的手臂心疼起來,原來好容易漲了點肉,一場病下來更加瘦的不像樣了,他得好好盯著他吃飯,至少把掉了的肉長回來。
裴明不知他心中所想,咕噥著往紫英懷里鑽了鑽,找個舒服的位置睡著了。
一覺醒來已經是夕陽斜暉,裴明骨碌爬起來,頭一件事就是分配禮物,他把一堆小玩意兒依著各人的喜好分成一份一份的,本著就近原則先送了家里的所有人,然後是太爺先生家里,至于禮親王府那邊,裴明糾結了好久,還是準備了一份派人送了去。
水瑄看著零零碎碎的一桌子小玩意兒,不覺失笑,他拿起一頂色彩斑斕的毛絨布物向身邊人問道︰「這是何物?」
有人回道︰「虎頭帽,都是民間小孩子戴的。」
禮親王世子今年三歲,正是活潑可愛的年紀,水瑄將帽子遞給侍婢,「拿去給世子戴吧,就說是小舅舅給的。」
侍婢領命而出,來到王妃碧梧院中,王妃正看著小世子認字,听了她的話淡淡道︰「放在這兒吧。」
等那侍女走了,王妃道︰「怎的有些冷。」于是吩咐人搬了盆炭火過來,她拿起虎頭帽看了看,手一松,帽子掉進炭火中燒了起來。
「哎呀,都怪我不小心,真是可惜了。」禮親王妃看著蹦跳的火光,嘴角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