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繡眉如墨 豆蔻梢頭春色淺 第十三章 初見親人

作者 ︰ 青青草正香

「大姐休得胡說,若旁人听了須吃玩笑。」官人驚訝忙道。

娘子卻泣聲哭道︰「奴家是正經家的女兒,如何能與娼門雜戶出來的人為妯娌,士大夫雇雜戶女為婢都有遭彈劾受降職之罪。張家雖不是官戶,卻也是清清白白的良戶,如何能不顧臉面娶雜戶為妻,連作妾都不可。」

大听了臉色大變,猶豫半會,「你怎知那小娘子是雜戶。」

娘子用手絹擦干淚水,冷笑道︰「她一身劣香,手指縴縴,足纏小腳,除是做小姐行首營生的又會是誰。豈不知平常家的女兒需做家事,自不會纏腳添不便。若是無須做事的貴家女兒,怎會還未下聘就不顧女兒家的臉面到未來夫君哥哥家。何況,還稱無出嫁的嫁妝。」(行首也是指妓女,有紅牌的意思。)

大一番思量,卻還是拿起桌上銀兩離開。娘子見況微惱,巧兒慌忙規勸娘子,娘子卻低聲道︰「大哥純善,卻偏有這樣的弟弟,真是家門不幸。」

過了半會,見大失魂而回,臉色不佳。

見娘子扭頭不去理睬他,大道︰「二哥都承認了,為錢而找娼妓做了這場蹩腳的戲。」

娘子轉過頭,恨恨道︰「即便如此,你且還給他錢!」

大苦笑道︰「二哥也是無奈之舉,昨日夜里他與城里一位質庫老板的兒子為瓦里一位行首爭風打了起來,一時失手,斷了那人的鼻子,怕被送到官府吃板子,才想著要些錢兩到外鄉躲避一二月,擔心因在瓦舍爭風惹惱我而拿不到錢兩,才找出如此荒謬的緣由。」(在宋朝,質庫是指當鋪。)

娘子無奈道︰「都是大哥平日寵他才這樣。」

見娘子有些氣消,大郎忙哄道︰「我知大姐大義,雖見二哥有氣,也不願送他見官。」轉而嘆道︰「回想二哥小時,玉般孩子,教書的老師只需講一遍,他便能將書倒背如流,那時村里都道張家以後要出個大官。卻不想他如今這般模樣」

且不說官人與娘子在房里細聊,就說一直站在門外听里邊動響的絹兒,見綾兒站在院門口向她招手。

「你家媽媽來看你,現在後門等著你。」

絹兒一听,卻有些驚慌失措。

綾兒誤解絹兒,直安慰她道︰「妹妹放心,姐姐且不會說出去。再說張媽媽不是個狠心的人,不會惱你私見家人。」

絹兒猶豫了半會還是去了後門。其實這些日子她費心旁敲側擊,加之平日說話間鄧大娘與娘子都或多或少透露出來絹兒身份的言語,倒讓絹兒對這具身體本身有了些認識,所以去與她的親人見面,雖有些氣不足,但也不至于退縮。

駱二娘見平日一向親近自己的女兒,如今卻呆呆地站在門邊,表情有些生陌,毫無久未見面的喜悅之意。不僅心中大悲,忙上前,摟著女兒,泣聲道︰「都是媽媽的不是,姐兒受苦了。」

雲哥(駱子竹的小名)病好以後,駱二娘便細算過,家里雖有二十畝地,偶爾農事忙碌便請鄰居家幫忙,自己勉強自耕自種應付過來,只是地薄一年只不過出糧食不足二十七石,除去各種稅賦,以及付鄰居家幫耕的糧食,一年不過余下糧食不到十五石,家中三人一年便要食去十石,余下的五石賣出去,須知賤賣貴買,也不過得錢三貫,一月平均下來只有二百文的余錢,而家里還需開支布匹、油鹽醬豉姜椒茶,雲哥的藥錢,讀書給老師的束修,細一算捉襟見肋,難以為生,只得賣女,一來減輕家中負擔,二來卻也不舍女兒跟著受苦。細打探那些需要使女的主戶,終選中了張家,叫來趙牙婆,將女兒帶了去,如今看來女兒臉色紅潤,衣著得體,雖手有些粗糙,便也看出被人好相待了。

「娘子,官人都對我很好。」也許是這個擁抱,激發了沉睡在絹兒心中原屬于身體本人的情感,她不自覺淚流滿面。

駱二娘細抹干女兒臉上的淚,將懷中布裹塞入絹兒的手中,細細道︰「天寒,你卻最是怕冷,娘改了件厚衣,且用來御寒。」

絹兒不自覺道︰「衣服足」話在這里斷了,她見二娘眼中含著溫柔且熱情的光盯著自己,卻是拒絕不了,只得抱緊了衣服,轉說道︰「我會記得穿的。」

駱二娘臉露喜色,又細細囑咐道女兒,小心身體、須听娘子官人的話,這一番嘮叨的話如涓涓細流帶著溫潤之意流入絹兒心中。

絹兒安慰道︰「媽媽不用擔心,女兒一切安穩。」細看卻見駱二娘身上只穿了件薄灰色麻布襖子,里穿黑色布衫子,下穿件滿是補丁的布裙,臉色枯黃,撫mo著自己臉的手指雖之前被呵了熱氣,卻還是冷冰粗糙,絹兒忍不住有些心酸,現在看來自己雖是被賣,卻衣食無缺,倒也活得有些無憂無慮、沒心沒肺。

「姐兒平日就不愛說話,如今在別人家,說雖可少說,活卻不能少做。」駱二娘繼續囑咐著。

見女兒听話點著頭,駱二娘頓了頓,道︰「雲哥也來看你。」扭過頭,指著十步之外一顆大樹,表情有些討好之色,「姐兒不可責他,賣你都是娘的不是。雲哥卻一直愧疚因他的病拖累你被賣掉,說無臉見你,只敢在暗處看你好否。」

「女兒,知道。」絹兒明了,駱二娘是擔心女兒對雲哥有隔閡。

絹兒走了過去,便見最初來這個世界看見的那位男孩,雖面容瘦弱蒼白無血色但五官生得極好,一身舊羅衣已洗得發白,蒼白的臉見絹兒走近便微發紅,氣息也有些急促,神色慌忙從懷中掏出一塊布,伸直手道︰「妹妹平日里喜食鳥蛋,我正好在樹上搗到些。」

打開布,卻見里邊放著幾枚鳥蛋。

絹兒捧著布里的蛋,卻不說話,男童手掌條條劃傷,想是爬樹傷的。

駱子竹見乖巧的妹妹不說話,急急地說道︰「妹妹且忍耐,等哥哥有了錢,便立刻贖回妹妹。」真情實意一表無遺。

絹兒點了點頭,過了小半會道︰「我且等著哥哥來接我回家。」

駱子竹大喜,高興點頭道︰「君子之諾重千金。」說罷牽起妹妹的手,走到二娘身邊,對著駱二娘道︰「母親。」

駱二娘眼瞪大了,要知因自己是雲哥父親之妾,一直以來他都稱自己為少母,今日卻去少直接叫母親,豈不讓駱二娘驚訝,但立刻她明了子絡的心思,忍不住捂住口,眼眶泛淚。

駱子竹紅眼道︰「母親一直愛護關切子竹,視如已出,若非如此,我早已離人世。從今以後,我便有二位母親。」說罷,跪下磕頭。

駱二娘忙哭著扶起雲哥,抱在懷中痛哭。絹兒在旁邊想起自家的親人,忍不住也流下了淚,一時間三母子哭成了一團。

待各自心情平靜,二娘心痛道︰「姐兒,快些進屋,外邊天冷了。」見絹兒多有留戀之色,道︰「過些時日,我與雲哥再來看你。」

絹兒止住了哭,難得能如此暢快的大哭一場,情感算是發泄了一番,倒讓一直沉重的心緒平靜空靈了許多,「媽媽,你等我去去就來。」

過了一會,絹兒跑了出來,將一件繡得極粗糙的大香袋交到二娘手中道︰「這是女兒繡的,媽媽且拿去,當個想念。」

二娘一看香袋鼓鼓的,里邊放的全是銅錢,忙還給女兒道︰「這錢是如何來的,姐兒莫做胡事。」

絹兒推過,道︰「我在這里不愁吃穿,每月還領月錢,到現在已攢足九百文,正好給媽媽哥哥買些厚布做冬服,也是為女為妹的一片心意。」

「姐兒長大,有心了。」二娘接過絹兒的香袋,將香袋里的錢倒出一些,抽出懷中手絹包起,放在絹兒手中道︰「姐兒身邊也須留些財物,不然媽媽擔心。」

三人依依惜別,絹兒等見不了二人的身影,這才進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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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宋朝的官娼用于官府伎宴陪酒取樂之需,有專門的戶籍。

2、而民間則是良人身份的女子犯奸三人以上,貶為雜戶,也含民間的私妓,宋規定作為國家命官不得與雜戶有染,違者將受處分。當然,規定是規定,到底遵守沒有便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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