絹兒回屋,二姐已是醒來,氣色好了些,旁邊柔兒將堂上之事正跟二姐一一道來。
二姐閉眼听著,不說任何的話語。柔兒見二姐一副難受的模樣,知她胸口痛楚未好,自是不再多說了。取了團扇在二姐旁邊扇風,也好讓二姐稍涼爽一些。
絹兒旁听著柔兒將事情又敘述了一遍,卻越听越感覺猶如在夢中,腦海中全是茫然。
二姐中毒之事便算是水落石出了嗎?銀珠一直叫著冤枉,說不得是真冤枉?
而且對于大姐與中毒之事牽連是否更多還未查清,丁媽媽便不再繼續查下去,難道真是因為往日的情意,不想細查了。
絹兒滿腦子問號,失魂落魄地出了內屋,見外屋有一位婆子正在收拾著銀珠的物事,忍不住回想起與銀珠曾經的相處,心中有些道不明的痛楚,便偷問了婆子,銀珠會被如何處置。
那婆子爽快說道︰「如今她關在柴房里,只等牙婆帶去轉賣了,橫豎她還要五六年才滿契約。」
「不送官府?不動私刑嗎?或取她性命嗎?」。絹兒問得極小聲,看來受小說中封建制度吃人血的觀念自是很深了。
那婆子很不解絹兒的話,道︰「你這丫頭休得亂說!下人做了錯事自要用家法罰他,但這只是罰而非刑,他若是犯了滔天的大罪自是用不了家法,直接讓官府抓去便是。大家皆是父母親養的人,怎能私自動刑取人命,這般傷天害理的事,只是想都讓人心寒。前幾日,官家還專下了敕書,好像說主人就是毆打本身有罪的下人致死,也是要判死罪的,除非遇大赦令,才保住性命。」
絹兒一听,細回味了一番,好像懂了其中一二。宋時的主人竟不像有些殘酷的朝代完全視下人的性命為畜生輕易取之,至少還保有一份人性與人道。
婆子見絹兒一臉天真,就當她不懂人事,便細細告訴她道︰「如今二姐未有性命之憂,府上自是不必報官抓拿犯人,弄得莊中上下雞犬不寧,家宅不安,倒是壞了事。既然已確定銀珠做錯事,而大姐也有所牽連之事,主人也不必再罰她們了,自是將她們各自打發了,也算是她們自作自受,同時也敲打了一番莊中他人,提醒她們識大體,毋犯錯。」
絹兒一听了然,丁媽媽對銀珠她們的懲罰倒像是殺人未遂比照既遂從輕或者減輕處罰,也為罪不致死的人留下一條活路。
絹兒知道銀珠性命無憂,舒了一口氣,卻越發想弄清事情真相,銀珠與大姐真是凶手嗎?這件事若弄不清楚,自家寢食難安,想到這里絹兒便自告奮勇要幫婆子將這包衣物帶給關在柴房中的銀珠。
世上無不透風的牆,雖丁媽媽嚴禁莊中議論早上發生的事,卻也攔不住有些女使們私下議論或猜測。光是去柴房的路上,絹兒便見了二三次幾幾人圍在一起竊竊私語,听不見大部分的話語,但也有順風飄來關于某人中邪或有難之類的只言片語。
絹兒到了柴房前,正听見柴房門口二位守著的婆子在聊天。
一位婆子惋惜道︰「大姐也是命苦,一出生親娘便出去世,未滿九歲她家的爹也走了,轉手便被自家繼母賣到丁家當女使。如今她回了家,還在服侍她家的繼母和弟妹,即使大姐有上好的針繡手藝,生活也是十分艱難,比不上在丁莊衣食無缺。」
另一位婆子也咂口搖頭道︰「說得也是。我家娘子向來懲罰分明,對下人極有情意,既然娘子說過準備早放大姐自由,那絕對是言出必行。到時若是大姐願意離開也可,不願意離開她還可在丁家庇護之下,接些針繡私活賺些錢兩,比起如今被趕出丁莊的生活自是天壤之別。」
絹兒細想下來,怪不得大姐知道要被趕出丁莊以後便哭哭涕涕,連旁邊聶二娘也多有憐憫之色望著她,實是富家僕好上窮家女。
「所以說,她是聰明人被糊涂人牽連了。還好娘子明了這些,又重主僕的情意,才讓大姐能一走了之。若是一個狠心主人,為了清理內院,橫豎大姐還有二年多的契約時間,又是針繡的能人,管他轉賣到什麼地方,也是能賺些錢兩」
說得正熱火朝天的二位婆子見絹兒走了過來,便停了話。
絹兒拿出手中的包裹,道︰「二位大娘,我這是給銀珠姐姐送行李的,望二位大娘能讓我姐妹最後說上幾句。」
一位婆子露出拒絕之色,「你這般有情意,卻錯給了房里狠毒人。」見絹兒水汪汪的眼珠盯著自家,那婆子心一軟,轉而道︰「好吧。我們且讓你們談上些話。」說罷便拉著另一位婆子向外站了幾步。
「銀珠姐姐,你現在如何了?」絹兒透過旁邊的窗戶往里看。
銀珠是關在柴房之中,早听見門外絹兒的聲音,慢慢站了起來,趴在窗戶口,終忍不住哭泣起來。
絹兒也不虛與委蛇,開門見山道︰「姐姐這次之事是否是你所為。」
銀珠這會抬起頭,滿面淚水,哭道︰「妹妹,今日這事我確實冤枉,也確實辯解不了。」
絹兒見銀珠鼻青臉腫面目全非,又哭得一塌糊涂,回想初次見面時,她拿著絹花盒進屋,膚白發烏,笑容可掬,脆生生的俏丫頭,轉眼卻變成如今這般蓬頭垢面的可憐模樣,心中自是酸楚,只是如今不是感情用事之際,低聲詢問道︰「如此說來你屋里的夾竹桃到底是做何用?」
銀珠收了哭聲,露出淒涼之色,跪坐在窗口,將頭遮在雙腳間,自嘲道︰「這真叫自做孽不可活,妹妹,我實話告訴你也可,那夾竹桃,最初之用的確是想來害二姐。」
絹兒心中震驚,如今她是看不見銀珠,也不知銀珠說這話時是如何的表情。
銀珠幽幽說道︰「但我一直未有狠心下手。那日我偷听了我與二姐的談話,知二姐對我的厭惡極深,一時沖動,回了屋便用夾竹桃做成沫,還擠了汁液,但到後來我清醒過來,極害怕自責,本想過一二日便將這些害人的物事偷偷扔了。卻不想這麼快便被人用做毒害二姐,所以我雖冤枉卻也不冤。如今受罰,我是心甘情願。畢竟我無害人舉動,卻已有害人之心。保不定我那日頭昏便下了藥我這番亂七八糟的說,妹妹想來是糊涂了。」
絹兒听銀珠說得真真切切,嘆道︰「我信姐姐的話,若你真是下毒之人,怎會如此不小心被人發現把柄,畢竟二姐的吃食是你從廚房里取來的。」
銀珠听見絹兒的話,輕聲抽泣道︰「如今看來我不僅傻而且蠢,在這莊里我誰也不愧對,卻只愧對妹妹你。想來你並不知,我曾暗地里恨過你還害過你,妹妹是否記得有日雨里從坡上摔下嗎?」。
絹兒點了點頭,很是輕描淡寫般說道︰「我知是姐姐你在背後推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