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這話,芷蘭先是有些驚愕,接著便繃不住「嗤」地一聲笑了出來,說道︰「不愧是練武之人,你這法子可真夠直接的……」
畫心又說道︰「小姐,奴婢總覺得這女人有問題。她這樣死乞百賴非要留在林家,定是另有所圖,說不定又是那柳家的詭計罷。要不……奴婢馬上查一查此事?」
芷蘭放下書來說道︰「不必了,你還是馬上把她送走罷。」畫心不了解此事,但她心里卻是很清楚的。
「噢。」對于小姐這樣斬釘截鐵的態度,畫心雖然有些納悶,卻沒再問什麼,只說道︰「可是她堅持不走啊……」
「這個倒不用擔心。」只見芷蘭從腰間模出了一瓶藥來對畫心說道︰「招魂散,會用罷?我做了一些改良,這個時效更長些。」
畫心接過藥來一笑,說道︰「小.姐的法子更省事呢。」說著便要走。
「等等……」芷蘭突然又叫住她,說道︰「走.時讓她換件粗布衣裳,再送她幾把匕首防身用罷。還有,此事不要讓少女乃女乃知道。」
畫心一愣,隨即說道︰「是,奴婢馬上去辦。」
待畫心走後,芷蘭便拿起那書.坐回椅上重新翻看起來,卻是已有些思緒紛亂,再也看不進去了。
畫眉從柳家回來後,便對自己提過那小娥對觀雲.一直念念不忘。這個就算她不說,芷蘭心里也是明白的。那年在船上,幾乎是哥哥走到哪里,小娥的目光就追隨到哪里。那番少女情懷,自己全都看在眼里了。但是,這並不是自己要將她送走的主要原因。
對哥哥有情的女人,又何止她一個。這樣的事情對.林家來說並不新鮮,哥哥嫂嫂也自有解決的辦法,不必讓她多此一舉地操閑心。
芷蘭這樣做,其實是因為心中對那小娥隱隱地.有些同情和愧意。那年在德州的客棧里初見她時,她還是個沉默寡言的女孩子,神情倔強而敏感。芷蘭還記得她們母女被趕出客棧時,她朝自己這邊回望過來的那一眼,有著那樣深深的渴望和羨慕。是的,她是羨慕自己的。那時的小娥還是個有夢想的少女,生活對于她而言,還是新鮮和未知的。雖然有著市儈的母親和寡情的父親,但那並不會阻隔她對未來的向往。可後來發生的一切,一定全然顛覆了她的生活。母親被殺,她被擄到京城,成了一個半老頭子的姬妾,接著又被抄家,繼而被發賣,淪為奴婢……
或許這一切都.是小娥的命數。但不知為何,芷蘭一看到她,卻會有些難過。如果當年她們沒有上了林家的船,便不會被那柳牧之派去的人盯上,也更不會有後來的那一切發生。當然,生活有無數種可能,誰也說不準。小娥的際遇自然不能說是林家一手造成的,但也多多少少有那麼一點關系。芷蘭想,也許這便是自己看到她時有些難過的緣由罷。
方才在荷苑見到小娥回望過來那一眼,已全然不見當年那少女的清澈眼眸,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歷經坎坷的女人心懷怨恨的眼神。芷蘭並不清楚那一眼是在看她,還是在看齊萱,又或許,是二者兼有。總之這樣的一個人,是萬萬不可留在府里的。
芷蘭覺得,她已經為小娥做了該做的事,也釋放了心中那莫名的情懷。至于那小娥接下來會如何,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與她林家從此再無干系。
——————————————
過了兩天,芷蘭又去了蘭草堂。這降了診金就是不一樣,一大早剛來,她的第一個病人便尋上門來了。
在畫心的引領下,只見一個干瘦的老婆子邁著小腳顫巍巍走進了診室里。她身上穿的那青布斜襟大褂,像是穿了許多年的樣子,上面打了一層又一層的補丁。
芷蘭見有病人進來,連忙起身相迎。那婆子卻不瞧她,只是伸著脖子在屋里四下張望,一副焦急的樣子,口中還念叨著︰「大夫呢大夫呢?」
畫心在旁指著芷蘭說道︰「這位就是林大夫。」
那婆子這才看了芷蘭一眼,像是嚇了一大跳,用那枯枝般的手指著她驚道︰「就她?你們莫不是糊弄我老婆子的?」
芷蘭笑道︰「老太太,您放心,我確實是大夫。」
畫心也說道︰「您別看林大夫年紀小,她可是妙真大師的徒弟,醫術也是一等一的呢。」
那婆子卻是不大相信,只見她撇著嘴用那精明的小眼楮上下打量著芷蘭說道︰「我說為啥這診金這麼低呢,天上果然沒有白掉的餡兒餅!」說罷便要往外走,一邊走還一邊說道︰「我倒寧可多花些錢,去找個真正的大夫來。」
眼見這好不容易引過來的第一個病人就要飛了,芷蘭趕忙在後邊說道︰「這樣吧,我分文不取。您就讓我看一眼,要是覺得我的診斷不可信,您再去別處問問看,如何?」
這話似乎說得那婆子有些心動起來,走到門邊兒又停了下來,回過頭來緊緊盯著芷蘭確認道︰「分文不取?」
「分文不取。」芷蘭連忙點頭。為了能拉住頭一個客戶,她總得犧牲一點兒。
「好!」那婆子啪地拍了一下大腿,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說道,「那我就暫且信你一次。咱們走罷。」
芷蘭一听卻有些茫然,問道︰「走?去哪兒?」
婆子答道︰「去我家里啊。不是我老婆子看病,是我那兒媳婦,在床上都已經躺了兩三天了!」
「這……」芷蘭頓時犯了難,繼而又問道,「老太太,您家住哪里?」
婆子伸手往外一指說道︰「就在這條巷子最西頭,不過幾步路的事兒。大夫,你可得說話算話哪!」
芷蘭略略沉吟一下說道︰「好的,您等等,我拿一下藥箱就去。」
「小姐!」畫心想開口阻攔,卻被芷蘭瞪了一眼便不說話了。
果如那婆子所說,穿過長長的小巷,她們沒走多遠便到了病人家里。看著那茅檐草舍,芷蘭不由得心生感慨。因她生在世家大族,十幾年來過的都是錦衣玉食的生活,幾乎都忘了窮苦人家是怎麼過活的。
「大夫,快進來罷。」那婆子態度轉得倒是快,方才還是一臉不信的表情,這會兒卻一口一個大夫叫得順溜。
「哦。」芷蘭連忙應道,跟在那婆子後邊進了屋。
屋子里光線很是昏暗,芷蘭的眼楮適應了好一會兒才看得分明。只見床上躺了一人,大熱天的幾層棉被裹得嚴嚴實實的,還在里邊發著抖。
「春生——大夫來了!」婆子對那被子里的人說道。
芷蘭和畫心頓時疑惑地對視了一眼。春生?女人叫這名兒?
只听那人哆哆嗦嗦說道︰「您從哪兒借的錢看病?」那聲音明明白白是個男的。
只見那婆子面色尷尬地對芷蘭說道︰「對不住啊姑娘,我也是沒辦法了才出此下策,方圓幾里,就屬你的診金最便宜了。」
畫心拉著芷蘭說道︰「小姐,咱們走罷,這不是您該來的地方。」
那婆子一听便急了,連忙上前攔住說道︰「別別……你們別走呀!我可就這一個兒子呀……」
畫心怒道︰「我們蘭草堂的規矩就是不看男人,你這是故意使詐!」
「算了算了,既然來都來了,那就給他開個方子罷,怪可憐見的。」芷蘭對那所謂的「看女不看男」的規矩其實並不以為然,本來對于病人,就應該是不分貧富貴賤、男女老少一視同仁的,她只不過礙于父母和湛少楓的情面才答應定下這條規矩。
那婆子聞言大喜,連忙搬了個凳子過來給芷蘭坐下,口中說道︰「我就知道您是個善心人,看來這兩天等得值……」畫心立時明白了過來,又瞪了她一眼。原來她那會兒那樣拿喬,不過是想佔些便宜罷了。
那婆子情知說漏了嘴,便連忙轉了話題說道︰「您趕緊給看看,我兒子這是怎麼了,一會兒熱得發燙,一會兒凍得發抖……」
「那是打擺子,誰都知道!」畫心說道。
「是是是……那不是想知道怎麼治嘛……」那婆子訕笑著說道。
其實芷蘭一進來也看出了是瘧疾,只不過為了確認,她還是認真地把了脈,又詢問了一些情況。那病人確實是患了瘧疾,只不過無錢治病,才拖了這幾日。
芷蘭打開藥箱子看了看,里邊不是解毒的藥便是極為珍貴的救命之藥,偏偏短少了治療尋常病癥的藥材。她暗自感嘆道,作一個合格的大夫,自己還差得很遠。
于是芷蘭又借了筆紙寫下方子,遞給那婆子說道︰「老太太,我今天帶的藥並不對癥。這方子,您拿去店里抓藥罷,她們會告訴您如何煎藥的。就按咱們之前說的,分文不取。」
那婆子本來還在心里算計著怎麼才能免了藥錢,不想這姑娘卻如此爽快,頓時怔住了。
「小姐,快走罷。」畫心催促道。要是少主子知道了此事,還不定怎麼跟自己算賬呢。
芷蘭正欲起身,卻被那婆子一把拉住了雙手,只听她口中嘆道︰「您真是菩薩下凡哪!」
芷蘭叫她說得有些尷尬,連連擺手說道︰「您過譽了!」卻見那婆子已是老淚縱橫,心中頓時一熱。
這一趟,還是來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