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之後,歷經晝夜奔波,一封重要的信件終于從杭州送到了京城。
彼時,慈寧宮的暖閣中正進行著一場賞花筵。太後素來愛花,故而慈寧宮總是少不了奇花異草。正月里梅花開得正好,于是便在那暖閣里設了一場小小筵席,幾個相熟的太妃作陪,一邊品酒一邊賞梅,也是一樁消磨時日的小樂子。
這間暖閣是特別改造過的,朝南一面皆是透明的玻璃,只要天氣晴好,這間屋子便滿滿當當都是陽光,更是暖上加暖。玻璃牆外就是栽滿花樹的庭院,只見那紅梅密密匝匝綴滿枝條,沉甸甸壓得那枝條直往下墜。白梅和黃梅雖不及那紅梅奪人眼目,一根枝上疏疏朗朗三兩朵,卻也清秀可人。庭中梅香浮動,連屋內都能嗅得幾分幽香。
暖閣內酒香四溢,幾個老太妃正陪著太後說笑。蒼顏白發,翠繞珠圍,也是一副有趣的畫面。不時有宮女進來換上溫好的酒,悄然退下。雖是品酒,她們也不敢放開來喝,只飲些活血怯寒的黃酒,聊以慰藉。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還是要惜命。
不知情的人見她們這般一團和氣,也許會以為原本就是如此。事實上,在座的這些人,當年可說是不共戴天。為了爭寵,相互造謠、進讒、吵罵,甚至下毒,這些事也不是沒干過。如今先帝已去,是非成敗轉頭空。再加上人也老了,爭也爭不動了。老人最怕的是寂寞,這些年來,她們這些老人之間常來常往,倒也有了幾分老姐妹的情誼,過去的恩怨也就慢慢放下了。
席上酒正酣,一個宮女卻不合時宜地進來打破了好氣氛。
「太後娘娘,奴婢有要事稟報。」
太後的臉色比平日紅潤許多,似乎已有些醺然。只見她不悅地看了那宮女一眼,說道︰「哀家不是已經吩咐過了嗎?有什麼事等午後歇過了再說。」
一個老太妃手持酒壺,一邊倒酒一邊笑著說道︰「我們老人家,哪里還有什麼要緊的事找上來,自得其樂才是正經。難得今日花好酒也好,老姐姐,這一杯我敬您。」
「好,好。」太後接過酒來抿了兩口,笑著說道︰「你們能常來陪我說笑,我心里也是歡喜的。」
眾人有說有笑,卻把那宮女忘到了一邊。杯觥交錯間,太後無意瞥見那宮女仍然垂手立于一旁,靜靜等著,于是便問道︰「你怎麼還沒去?說罷,到底什麼事?」
那宮女看了看幾個老太妃,嘴唇嚅囁了幾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這里沒有外人,你但說無妨。」
宮女這才說道︰「太後娘娘,文弈梁大人遣人來向您問安,還送了些東西。」
太後皺了皺眉說道︰「就這?這點兒事也特特地過來說一聲,你是怎麼伺候人的?」
那宮女猶豫了一下,又低聲說道︰「送東西來的,是文老九。」
只見太後眼中波光一閃,酒杯也輕輕放下了,但很快又恢復了正常,對那宮女低聲喝道︰「越說還越糊涂了,他一個下人,難不成比家主架子還大?讓他一邊候著去」
那宮女唯唯諾諾地應著出去了。
幾位老太妃都是宮里的老人了,幾十年的打磨下來,慣能從別人眉眼間瞧出端倪的。方才太後那還帶著幾分醉意的眼,一下子就變得凌厲無比。她們都是過來人,不會不明白其中意味。
如今太後雖然與她們姐妹相稱,但大家心里都明白,今非昔比。太後貴為天下之母,而她們不過是在宮廷之爭中斗敗了的可憐人,于人屋檐下苟延殘喘罷了。做人做事要知進退,既然主人有事,她們這些客人也不好腆著臉留下來,讓人徒生厭棄。更何況,誰知這位天下之母又在謀劃著什麼。不管是什麼事,都與她們無干,還是明哲保身的好。
于是,這些精明的老婦人們不約而同地說道︰「哎呀,咱們今兒個恐怕是喝得有點多了。」
「是啊,別看這酒甜,喝多了也上頭。我這眼楮這會兒看人都是雙的……」
「暈了,不行了。再不回去歇著,只怕一會兒路也走不動了」
眾人這般說著笑著,紛紛告辭。太後也不強留,虛讓了幾句,便讓太監將她們一一送回去了。
人剛走,酒筵尚未撤掉,太後便迅速召見了那文老九。
讀過劉玉棠親筆寫的信,太後似乎顯得很滿意,但多年練就的深沉城府,讓她不至于就這樣眼開眉展。只听她淡淡說道︰「林芷蘭就這樣突然消失,她的夫家有沒有什麼消息?」
文老九頭埋得很低,答道︰「他們正在滿城搜人,我們已經留下了許多誤導的線索。這個時間,足以拖到把那女人送至京城了。」
「目前人還沒到京城,一切都還不好說。」太後沉吟著說道,「你再帶一些人在半道接應,消息一定要嚴密,不可走漏半點風聲,尤其要提防林慕白。」末了,又補充了一句說道︰「還有我那三皇孫。」
「是,小的馬上去辦」
文老九走後,太後獨自坐在暖閣中想了很久。林芷蘭帶著蠱藥,路上還需些時日才能到達。夜長夢多,若被任何一個有心人知悉,只怕自己這張王牌便打不出去了。這樣一個重要的人物,林家和湛家斷不會善罷甘休。那文老九說得輕描淡寫,只怕現在杭州城早已被搜了個底朝天。若是湛家的人追了上來,或是林慕白的人半道劫走了人,那麼,她便前功盡棄了。與其這樣,倒不如……
不知過了多久,只听太後忽然喚道︰「彩雲,你過來。」
一名宮女連忙走進了暖閣里,說道︰「太後娘娘,您有何事吩咐?」
「你去毓慶宮傳話給三皇子,就說……」太後頓了一下,一時想不出合適的話來。驀地瞥見桌上插在瓶中的那枝梅花,唇角一彎,又說道︰「就說,明天哀家請他過來賞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