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幾天相安無事,她在等待那個日子,那個給他們機會名正言順單獨相處,而不會讓尹龍澤覺得突兀怪異的機會。
她知道,自己不能急,不能讓他戒備,不能因為突兀的接觸和目的性,而讓他畏縮和後退。她要借著那些記憶里讓他們走到一起的事件,使兩個人走的更近……
平淡的日子里,她盡量壓制熱情,讓自己對尹龍澤視而不見。
這一天,私塾下學後,尹家人沒有及時的來接尹龍澤。冬蘇深吸口氣,讓自己的笑容顯得傻傻的,她小時候,就是這個樣子吧。
她佯裝自然的踱步到尹龍澤身邊,朝外張望了下,便倒坐到他對面的椅子上,開口問︰「家僕沒來接你嗎?」。
尹龍澤仍低著頭,眼楮低垂,長睫毛投射的陰影是她熟悉的。他就那樣,對外界不理不睬,沉默,靦腆,害羞的樣子……
他面頰上可疑的紅暈,讓冬蘇想要伸手去觸模,卻只能嘆口氣忍住,現在的尹龍澤,還不是她的。
尹龍澤不抬頭,她便貪婪的盡情打量著這個時期的他。
許久後,尹龍澤才抬起頭,兩人眼神踫撞,冬蘇眼楮微眯,只覺得電力太強,心髒跳速竟加快了,面上立即便紅了起來。
尹龍澤同樣的面上一紅,忙躲開了視線。
冬蘇竟仿佛真的回到了從前,那個時候,只是對視,也讓她覺得心跳加速到無法忍受的心動。
而尹龍澤此刻的眼神,更加讓她難以忘卻,他的羞窘,實際上是對陌生人不知該如何相處而生出的躲避動作吧。他還不習慣去接觸,早晚,他會失去這種隱藏自己的羞怯,而更多的,是外露的霸道,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尹龍澤淡定下來後,抬起頭打量了下冬蘇,便問道︰「你叫瑞東,是嗎?」。
冬蘇本想點頭,卻咬著嘴唇四處看了看周圍人,然後神秘兮兮的貼近尹龍澤的耳朵道︰「其實我叫瑞冬蘇。」隨後縮回座位,竊喜的笑,是那種跟自己信任的小伙伴分享了秘密後的竊喜。
尹龍澤微微愣住,看著她燦爛溫和的笑容和她眼底的光彩,有些怔愣,不知這種時候,該如何回答。
只是冬蘇看著他這樣的眼神,這樣疑惑,帶點無助和思索。
「我認識你,你叫尹龍澤……」冬蘇笑容懷著尹龍澤無法理解的韻味,仿佛積澱了多年的情感,在淡淡的宣泄。
他抿起嘴唇,不願意對這個做評論,他知道大家對他的評價,他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東西。他……
冬蘇曾經對他說認識他時,他就是這樣隱忍著不說話。那時候,她還不懂他,可是現在,她知道為什麼他會覺得恥辱,為什麼他會覺得發怒。
他覺得,自己在外人眼中,是不堪的吧。
傻孩子,他這麼漂亮……
「大家都說你好漂亮,說好喜歡你。」冬蘇微笑著,眼神堅定,散發著讓人信服的光芒。
尹龍澤咬著下唇,沒有說話。漂亮對他來說,從來不是福氣。
冬蘇站起身,「我要走了,你還要繼續等下去嗎?」。
尹龍澤扭頭看向窗外,又看了看四周,發現竟只剩下兩個人,他嘆口氣,低低聲音的道︰「家里人不會來接我了……」
冬蘇假意拿著包往外走了兩步,才扭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的輪椅車,然後開口問︰「我送你回去吧……不然你要等到什麼時候。」
尹龍澤抬頭看向她,眼神里帶著探究,仿佛要看透冬蘇的心思。冬蘇不避諱的回望,眼神清澈見底,她只是喜歡他……
尹龍澤有些微吃驚,他睜大圓圓的眼楮,雙眸仍迷著霧氣,讓人想要走過去,輕輕親吻他的額頭,撫慰他心靈上所有的傷痕。
「這麼晚了,天都要黑了,萬一他們有什麼事情耽擱了,你總不能一直餓著肚子在這里等著。」冬蘇說著就呵呵笑著走到他身邊,等待對方給禮物般的期待著尹龍澤的回答。
尹龍澤看著外面,他咬了咬唇,雖不願冬蘇幫忙,卻還是嘆了口氣,「麻煩你了。」
冬蘇勝利的一笑,眼楮微微翹起,俏皮可愛。她從沒想過,要在尹龍澤面前裝男孩子,她也知道,這是不太可能的。
冬蘇走到他右邊,攙扶起他,心里嘆口氣,這時候的他,多瘦啊,眼神瞄向他手腕,那上面已經有很多傷痕了……我還是來晚了,但是我會更珍惜時間的……
當冬蘇想去拉尹龍澤的手的實話,他躲開了。
果然還是不喜歡別人的踫觸吧,尹青松那個畜生。
抱扶著尹龍澤坐到輪椅車上,她忍住一直瞟人家長睫毛的,深吸口氣,想抖抖手。尹龍澤便在這時候突然用溫軟的聲音道︰「好香……」
冬蘇抬頭看他時,眼神里充滿了驚訝,這兩個字里,沒有過多的寵溺,只是淡淡的陳訴事實。可是這兩個字,讓她想到了多少個夜晚,多少個擁抱,那時候他在她耳邊感嘆呢喃……可是,現在他都不記得了,不過是兩個毫無意義的字,沒有寵愛……
眼楮突然溫潤了,她低下頭去收拾書包,耳朵卻也跟著紅了,強迫自己不去回憶,忍回眼淚,她才抬起頭對尹龍澤道︰「要走嘍。」
冬蘇推著他,走過小巷。在很多年回到胤陽城後,她拉著尹龍澤回到這條巷子,他們回憶小時候的腳步。而如果,她又回來了,卻沒辦法跟他說自己的感受。
晚風吹拂起他的發絲,掠過她的手腕,微癢,心里蕩漾。
「跑起來是什麼滋味?」尹龍澤突然抬起頭,目光似乎放到了很遠很遠的前方。
冬蘇笑了笑,小四,你很快就會能走路了,我已經拜托哥哥去北方尋找藥草。等治好了,你就能走路,能跑跳,能感受風的速度……
「跑起來,你的頭發會被吹到耳後,風拂過臉時,讓你覺得歡快。再快點,耳邊有風聲……」冬蘇輕聲回答,她想,是不是又要開始跑了呢?然後再次摔倒,笑成一團?這是屬于她的快樂的第一次的記憶,她不想讓他重來一次,失掉這些,可是怎麼摔呢……摔倒也是有技術的啊……
尹龍澤突然伸手在空中一揚,然後拳頭抓握,「好像抓到了風,抓到了速度。」
冬蘇深吸一口氣,好吧。「我推著你跑吧,也可以感受風。」
尹龍澤沉默,隨後點了點頭,乖巧的讓人心疼。
她跑起來,一邊跑一邊尖叫,活力釋放時的歡快,讓她對未來充滿了希望,她期待著,期待著尹龍澤也感受的到這份希望,生的希望,對幸福和自由的渴望。
當速度越來越快,尹龍澤伸出一只手臂,在空中去感受風的速度。
他是折了翼的鳥,傷勢好了,早晚還是要飛的。
當尹龍澤的手翻轉了一個角度後,冬蘇放開了一只推車的手,果然,因為用力不均,車翻倒了。冬蘇倒下去,哎呦哎呦的亂叫,隨後快速撐起身子,去看尹龍澤,「你沒事吧……」
尹龍澤安然的坐在地上,低頭看了看自己髒了的衣衫,抬起頭看向有些狼狽的冬蘇,突然笑了起來。
那笑容像看到朋友跌倒而幸災樂禍的壞孩子,又像是突然發現玩具好玩的孩童……這一刻,他有了一個,擁有和得到的,其實來的很容易。他渴求笑,所以才渴求冬蘇。
冬蘇也跟著笑了起來,指著他道︰「瞧瞧你,也那麼狼狽,還敢笑我。」口里放著狠話,手卻伸過去扶車。然後忙快速的扶起尹龍澤,當再次幫他坐上輪椅車,她站在車後,面上露出了懷念的表情,這空氣里,有他們曾經最單純的需索。
歪頭看著尹龍澤潮紅的面頰,這些都是曾經最美的風景,她絕不願意放掉這種機會。
好好的看他……
快到府門口時,尹府的人出來迎他,下人們驚慌失措,沖過來極其慌張的跟尹龍澤打招呼。
尹龍澤閉上眼楮,面上的紅潮褪去,再次變得蒼白,他冷冷的對下人道︰「推我回府。」
冬蘇卻在他淡淡的說出這樣有威懾力的話時,突然低頭在他耳邊道︰「不要他了吧,笨手笨腳的,我推你進去。」說罷便不管尹龍澤是否要反駁,推著他走向了尹府大門。
她還記得,小時候她特別計較他的冷漠,總是在笑容之後,能立即冷起臉來,好似壓根不認識她。可是現在她不在乎這些了,她了解他,勝過了解自己。
她不願意他秉持自己的原則、將她排除在生活之外,她要貼近他,貼近的更徹底。
尹龍澤沒想到一個女扮男裝的人可以放肆到這種地步,但是他想開口,卻因為沒遇到過這種事情而甚至不知道該怎麼拒絕。
當冬蘇熟悉的將他推回自己的別苑後,尹龍澤微微吃驚,他更關心的,是她為什麼會認識路。他相信,瑞家家主不會那麼熱情到邀請她來過這邊。
「你怎麼知道怎麼走?」
冬蘇推著他走到他門口,她相信,推開門會看到很壯觀的一幕。瞧見這園子的荒廢,她已經回憶的差不多了……
「這園子要整理一下才好。」冬蘇扭頭看著園子,轉移開了話題。
隨後朝著門口的下人招了招手。那下人正手足無措的站著,見冬蘇召喚他,忙跑了過來。
冬蘇指著園子道︰「去外面店里買些好養的花卉,回來種在這里。」說著掏出些錢,遞給了那下人。
那下人看向尹龍澤,見尹龍澤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猶豫了下,便走開了。
冬蘇這才繞過尹龍澤的輪椅車,推開了他的臥室門。
果然,里面所有的擺設,都歪七扭八,阻礙了人們的腳步。他這樣搞亂房間,是為了阻止父親進來,而不是因為自己心情不好,發火砸東西吧……
扭頭看向尹龍澤,見他臉上已經隱含努力,手指一直在動。她走過去,推著他走到園子一邊,輕聲道︰「你先等下。」
說罷便扭頭朝著園子門口的另一個下人道︰「過來!」
那下人跑過來後,見尹龍澤還是沒反應,雖然疑惑,但還是听了冬蘇的話。
他跟著冬蘇一起走進尹龍澤的房間,冬蘇開始指揮著下人收拾屋子,打掃好後,她才走出來推著尹龍澤進了房間。
煥然一新,房間里干淨整潔極了,推著他到床前。
冬蘇扭頭看向房間,笑道︰「怎麼樣,干淨吧?」
尹龍澤嘆口氣,閉上眼楮,「多管閑事。」
冬蘇抿起嘴唇,她扭頭坐在圓桌邊,喝起了下人們給的茶。想想,屋子收拾起來了,怎樣才能制止尹父呢?總不能明著斗,畢竟尹龍澤還住在這里,很多東西要仰仗和依靠。如果現在能反抗,尹龍澤早就反抗了吧。
她坐在這里陪他,難得能日日陪,天天陪嗎?
「為什麼這麼做?」尹龍澤想了好多問題,可是想問的太多,反而不知該從何問起。
冬蘇扭頭看著他微慍的臉,「我很好奇,大家的生活是什麼樣子的,跟我是否有什麼不同。」
她走到尹龍澤身邊,一巴掌拍在他頭上,「你怎麼能把自己的生活搞的這麼糟糕?」
尹龍澤低下頭,心里微微生氣,卻又有許多其他情緒升起來,是自己從未感受過的,奇怪的情緒。
冬蘇打完了,假裝逍遙的坐到床邊,果然在床沿下模到了刀。
嘆口氣,她說︰「以後,我能常來玩嗎?」。
尹龍澤抬起頭,「這里沒什麼好玩的。」
冬蘇呵呵笑笑,「可是有你啊……」她盯著尹龍澤的臉,「我從來沒見過這麼漂亮的人。」說著又嘿嘿傻笑,眼楮眯成了一條。她想了想又道︰「我家里也有很多空置的別苑,如果你在家里呆的煩了,也可以來我們家玩。」冬蘇佯裝煩躁的道︰「爹他們都好煩,每天盯著你一舉一動,好像小孩子就隨時都會闖禍一般。」
尹龍澤歪著頭听著她抱怨,抱怨這些他壓根不可能感受到的生活瑣碎。這些別人不滿意的東西,對他來說,也是奢求不到的幸福。
扭頭看向尹龍澤,她突然道︰「可是也要珍惜這種日子了,你听說了嗎?私塾要開設外宿了。不允許在私塾讀書的少爺們回家住,下了私塾後,要在私塾後面的集體別舍里住的。听說,是因為這些大家少爺們,在家里被伺候的,什麼都不會做。雖然我們可以帶隨從,但是很多東西,在別舍里也還是要自己安排,這樣能提高我們對事情的控制力,我爹是不想支持的啊,說什麼不看著我,我就會撒野。可是私塾那邊好像還蠻強硬的,不然就讓退學了。」
冬蘇說罷,假裝苦惱參半的拄著腮,望著尹龍澤。
尹龍澤神色不變,但眼神卻閃爍了下。
冬蘇想,這個辦法如果能行,如果尹父不停止讓尹龍澤上私塾的計劃,那麼問題,就解決了大半吧。
爹已經跟私塾先生說過,這件事情如果先生破例讓一個人在家住宿,那麼就要用瑞家勢力在各個城市打壓先生了。雖然很是yin威,雖然這麼做有違正義形象,但是還是必須要做的。
她用很大人的口氣跟爹攤過牌,這個事情,是必然的。
現在只可能兩個選擇,一個是尹父讓尹龍澤退學,一個是讓尹龍澤出去住。
如果是第二條,尹龍澤就可以遠離尹父的魔掌了。如果是第一條,她只好再想別的辦法……
……
……